第一卷 第一章 空手套白狼

望着万顺龙一脸为难的表情,杜林祥心中窃喜。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年,杜林祥深知,任何大生意,不可能一蹴而就,都是砍价砍出来的。你报出一个价格,对方没有断然拒绝,而是做出一副为难表情,恰恰说明他已经动心,这样才有谈下去的可能。

1 洪西首富万顺龙被深夜抓走

洪西省的省会河州,刚遭遇了一场骤雨遍扫。大雨从下午三点一直下到晚上七点。

闷热了许久,这雨一下,浇熄了蝉鸣,淋湿了天地。世人莫不盼望天行霹雳,地作汪洋,将那秽物一并涤清。可惜纵然大雨倾盆,也不过一时爽利,只待云收雨散,不多时便又是肮脏世间。

眼看大雨已停,杜林祥与周志斌勾肩搭背、踉踉跄跄地走出酒店。已经谢顶的周志斌从电梯到大堂,口里一直哼唱着慷慨激昂的革命歌曲,只是没人能听懂他到底哼的是哪一支?

今晚喝的酒不少,还在兴头上的杜林祥高声说道:“现在是八点半!这个时间嘛,吃喝已然结束,嫖赌即将开始!周总,下一个节目怎么安排?”

周志斌摆摆手:“今天喝多了,没法表演下一个节目。改日吧。”

杜林祥拍了拍周志斌的肩膀:“老大哥,这可不是你的风格。要不再去整点啤酒,正好解一下酒。”熟悉周志斌的人都知道,此人不仅酒风彪悍,还喜欢打“加时赛”——喝完白酒,再去喝点啤酒。周志斌有一句口头禅——白酒醉了,正好用啤酒来解。

周志斌摇着头:“今晚真不行,我还要赶回文康。明天上午有个重要会议。”

杜林祥立即说:“你是总经理,管它什么会议,说改期就能改期。我马上打电话,叫人在河州给你订宾馆。”

周志斌苦笑了一下:“我和你可不一样。杜总的企业虽然小,但你是老板。天大地大,老板最大。而我,说白了只是一个打工仔。明天集团公司的头头要来厂里听汇报,我一定得参加。”

周志斌是洪西省文康市一家大型机械设备制造厂的总经理。论企业规模,自然比杜林祥的建筑公司大出许多。但诚如周志斌所言,他这个总经理,只能算高级管理人员。周志斌头上有集团公司,而集团公司的老板,则是在洪西“鼎鼎无名”的徐浩成。

与那些喜欢抛头露面的富豪不同,徐浩成从不接受媒体采访,至今在网上连他的照片都搜不到。甚至在洪西商界,知道徐浩成的人也不算多。就说杜林祥吧,若不是因为周志斌这层关系,他恐怕也不知道徐浩成是何方神圣。但是,在洪西省政商高层的圈子里,徐浩成却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一句话,如果没听说过徐浩成,只能证明你还没有跻身洪西的上流社会。

见周志斌去意已定,杜林祥也不好强留。他只是叮嘱道:“周总,从省城回文康,还有两百公里。今天又刚下过大雨,你可要当心。”

说话间,周志斌的司机已经把车开出了停车场。一看是辆崭新的奥迪A6,杜林祥打趣道:“周总,你终于也鸟枪换炮,把那台坐了多年的老别克扔了。”

周志斌说:“你小子早几年前就开上奥迪了,如今怎么就不许我坐一下?还有三年就该退了,老子不用再装腔作势挣表现,抓住机会享受一把。”

周志斌上车后,打开车窗朝杜林祥挥手:“今天先到这儿,有机会来文康,我们再好好聚一聚。”

趁着道别的工夫,杜林祥把一条软中华塞给了对方,然后作揖道:“一路顺风!”

送别周志斌后,杜林祥也坐上车。尽管酒喝的不少,但他对自己的驾驶技术很有信心。加之当年清查酒驾的力度不是很严,杜林祥悠闲地点火启动,然后轻踩下油门,汽车便平稳地驶上街道。他打开奥迪车里的音响,又从兜里掏出一支红塔山,颇为享受地抽了起来。

每每出入高档酒店应酬结束,杜林祥总有种志得意满的感觉。就说今晚吧,当年那个穷得叮当响的农家娃,也能与周志斌这样曾经的正处级官员、如今的大企业老总推杯换盏、称兄道弟!

杜林祥的老家在洪西省文康市,祖祖辈辈都是贫农。在家中排行老三的杜林祥,十五岁就跟着师傅进城当起泥瓦匠。离开老家时,父亲只吩咐了一句:“三娃,以后你进城打工就能自己赚钱了,把腰上的皮带取下来,留给弟弟妹妹们拴。”父亲的这句话,他一辈子都忘不掉。这个故事,杜林祥不知给老婆、儿子讲过多少次。而在几年后,当一群文人骚客要为他庞大的商业帝国树碑立传时,他也特意交代,一定要把父亲的这句话加进去。

成为泥瓦匠以后,杜林祥凭着自己的踏实勤奋,很快摆脱了贫困。此后,他拉起一支队伍单干,成为文康小有名气的包工头。在30岁时,他注册成立了一家建筑公司,并把生意做进了省会河州。今年42岁的杜林祥,已累积了上千万的身家,不仅住上花园洋房,开着奥迪汽车,还把儿子杜庭宇送去国外留学。昔时一文不名的杜三娃,终于成为今日殷实富足的杜总。

刚才在一起喝酒的周志斌,便是杜林祥的老客户。周志斌十年前就官居文康市经贸局局长,后来却因官场倾轧而黯然落马。所幸徐浩成是个惜才之人,将周志斌延揽进自己的企业,让他出任集团旗下一家大厂的总经理。

周志斌在局长任上,曾将机关办公大楼的装修工程全部交给杜林祥,让他大赚了一笔。事后,杜林祥捧着三十万来到周志斌家中,可小心谨慎的周志斌却怎么也不收。后来好说歹说,周志斌只同意让杜林祥的施工队免费为他家的新房做装修。

杜林祥记着这份人情。哪怕周志斌如今已从政府官员变身民企高管,但只要来到河州,他都会热情招待。

快到家了,杜林祥将烟头扔出车窗外。抽十块钱的红塔山,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在以后那段风云激荡的岁月里,杜林祥身上的太多东西都发生了改变,只有这一点,从来没有变过。

酒精的作用让杜林祥很快进入梦乡,而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又将他拉了回来。杜林祥打开台灯,问了问身边的妻子周玉茹:“现在几点?”

周玉茹说:“凌晨三点。”

杜林祥狠狠地骂道:“妈的,谁这么晚还打电话!”

周玉茹拿过他的手机看了看:“是玉杰的电话,没准有什么急事,你快接!”周玉杰是周玉茹的弟弟,也是杜林祥公司里的副总。

杜林祥担心工地上出了什么事,一把抓过电话:“玉杰,什么事?”

只听周玉杰气喘吁吁地说:“三哥,万顺龙今晚被公安抓走了。”

“万顺龙?”杜林祥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他的后台那么硬,也会被抓?”

周玉杰说:“千真万确。公安厅的人连夜行动,去公司把许多账册也查抄了。”

杜林祥沉默了一会儿说:“明天一早就到公司去,大伙一块商量一下。”挂断电话,杜林祥却再也睡不着了。

万顺龙不仅是河州最大的房地产企业顺龙集团的董事长,更堪称杜林祥的衣食父母。杜林祥一大半的业务都是承接顺龙集团的建筑工程。双方的合作已持续好几年,就说现在吧,顺龙集团还欠着杜林祥四百多万工程款。顺龙集团的信誉向来很好,放在平时,杜林祥丝毫不担心对方会赖账。可要是万顺龙被抓进去,企业就此垮掉,自己这四百多万去哪要?

杜林祥很难想象,平日里威风八面的万顺龙被公安逮走时是怎样的狼狈相。尽管承接了顺龙集团的许多工程,可杜林祥与万顺龙接触的机会并不多,也就是国庆、春节,顺龙集团席开几十桌,举行答谢宴会时,万顺龙会出来发表致辞,敬一圈酒。跟杜林祥打交道的,主要是企业建筑部的几个经理,偶尔分管工程的副总也会出面。说到底,杜林祥只是个包工头,人家万顺龙才是叱咤风云的大亨。

论年纪,万顺龙只比杜林祥大两岁。但与杜林祥的泥腿子出身不同,万顺龙出身书香门第。万顺龙的父亲是洪西大学数学系教授,他本人则毕业于复旦大学。在洪西省统计局工作了十年后,万顺龙被下派到永隆市铁柱县当了两年县委副书记。之后他弃官从商,迅速将顺龙集团打造为洪西顶尖的房地产企业。街谈巷议中,有不少人把万顺龙称为洪西首富。

与徐浩成的刻意低调不同,万顺龙喜欢将自己暴露在镁光灯下。他不仅著书立说,还经常出席各种论坛,就经济发展趋势发表看法,堪称各路媒体的宠儿。

然而,在商场上也有一个传言,说万顺龙当县委副书记时,与时任永隆市委书记的姜菊人攀上了关系。姜菊人后来一路擢升,到如今已是洪西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万顺龙在地产界呼风唤雨,自然少不了姜菊人的暗中相助。当然,喜欢抛头露面的万顺龙,在那些大大小小的论坛上,以及他的各种书籍中,只会大谈自己的企业管理之道,对于他打理政商关系的高超手腕闭口不提。

江湖上的传言,不是杜林祥这种层级的人所能核实得了的。但他清楚地记得,连续两年,顺龙集团的新春团拜会,常务副省长姜菊人都出席并发表了讲话。那些坐在台下,包括杜林祥在内的建筑公司老板们也因此认定,万总是有背景的,跟这种人合作,错不了!

连万顺龙也会被抓?杜林祥一脸迷惑地摇着头。

第二天一早,杜林祥就来到公司。其实所谓的公司,就是在居民小区里租了两间连在一起的商品房。以杜林祥的财力,要去租个正儿八经的写字楼并不是难事。但他觉得,承包工程关键是工人们能把活儿干漂亮,其他的花架子倒无关紧要。

公司有三个股东,除了杜林祥之外,还有副总周玉杰与工程部经理林正亮。林正亮与杜林祥是发小,创业之初两人就在一起。周玉杰是杜林祥的小舅子,他不仅是三人中文化最高的,更是河州建筑圈子里难得一见的硕士。周玉杰八年前从洪西大学中文系研究生毕业后,放弃了去北京大型国企的机会,跟着姐夫做起生意。除了学历高,周玉杰也有着俊朗的外表。大学时代他就是著名的“校草”,虽然来自农村,家庭经济状况并不好,可身边还是围着一大群女生。有人评价过,如果把杜林祥比作《水浒传》里的玉麒麟卢俊义,周玉杰就是当之无愧的浪子燕青。

公司里的人员构成也很简单,杜林祥的妹妹担任出纳,林正亮的老婆是会计。在林正亮手下还有三四个刚从大学毕业的技术员,专门负责在电脑上绘制工程图纸。像这类的建筑公司,几百号工人平时都分散在各个工地,真正呆在办公室的就几个管理和技术人员。

杜林祥的办公室是由居民房里的主卧改造出来的,当他进入办公室时,周玉杰、林正亮已坐在里面。周玉杰第一个开口:“万顺龙被抓的消息已经传开了,现在很多人都担心工程款收不回来。据说下午就有一拨人要去顺龙集团催债。”

林正亮说:“顺龙集团可还差着我们四百多万啊,它要一下垮了怎么得了?”杜林祥思忖了一会儿说:“咱们这点工程款还不是大头,据说顺龙集团欠着银行好几亿的贷款。银行现在可比我们还急。”

周玉杰说:“银行的钱是国家的,咱们的钱可是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人家亏得起,我们亏不起。”

杜林祥说:“刚才也有几个老板给我打了电话,说是下午大伙一起去。我看也只有这样,先去顺龙集团,看看他们有什么说法。非常时期,反正咱们记住一点,多得不如现得。管它三七二十一,只要能先刨回点现金,就不错。”

林正亮点着头说:“现在也只能这样了!对了,玉杰你消息灵通,万顺龙到底因为什么事被抓?”

周玉杰点燃一支烟,不紧不慢地说:“外面的说法很多。有说他偷税漏税的,也有说他涉嫌违规骗贷的,甚至还有一个版本,说这事牵扯到姜省长。”

杜林祥说:“人家的事我们就不要瞎操心了,还是先把钱要回来。”

吃过午饭后,三人便开车前往顺龙集团总部。会议室里此时已坐满了人,都是来讨债的建筑公司老板,彼此打着招呼。一位做混凝土生意的老板凑过来说:“杜总,我现在已经把供往顺龙集团的混凝土全停了,你那边怎么样?”

杜林祥苦笑着:“你的混凝土都不到场,我那边工人当然也得停工。虽然万顺龙被抓了,但顺龙集团的家底子还在,不会说垮就垮吧?”

那位老板说:“谁知道呢?可话又说回来,但凡是房地产企业,只要银行收紧银根,咱们这些建筑商不再去垫资,任凭它家底再厚,也撑不下去。”

杜林祥说:“你还好啊,你做混凝土的,都是一个月结一次账。不像我这边,半年结一次。我现在可在里面陷着好几百万。”

那位老板笑了笑:“都不容易啊,就自求多福吧。”

大约半个小时后,一行人进入会议室。领头的那个,杜林祥认识,是顺龙集团的常务副总孙兴国,孙兴国后面还跟着一位打扮得体的中年妇女。这女人三十七八岁,皮肤白净,一看就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尤其是那凹凸有致的身材,丝毫不输给妙龄少女。浓密的短发乌黑油亮,眼睛虽是单眼皮,但秀气、明亮,高高的鼻梁下是涂着淡淡口红的嘴唇。

孙兴国坐下后,便向众人介绍:“这位女士是马晓静,她是我们万总的夫人。马女士一直以来都是顺龙集团的董事,只不过很少过问具体事情。今天企业正处于非常时期,马董也想趁此机会和各位建筑商见面沟通一下。”

哦,这便是万顺龙的夫人!杜林祥早就听说过,万顺龙的夫人过去是洪西大学的老师,创业初期,马晓静一直陪伴在万顺龙身边。后来企业越做越大,马晓静就退居幕后。外界都传说,万顺龙的夫人是一位美丽、知性的成熟女人,今天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马晓静喝了一口白开水,说:“感谢各位建筑商长期以来对顺龙集团的支持!大家也知道,昨晚上万总去公安机关协助调查一些案件。案件的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清楚,但请大家放心,顺龙集团是一家管理规范的现代企业,不会因为哪一位管理人员个人的原因,就影响企业的正常经营。”

这时,底下一位建筑商说道:“马姐,在座的都是和顺龙集团合作多年的人。现在你们这边出了事,按说我们不应该落井下石,可你也要给我们吃颗定心丸啊。毕竟这工程款都是大伙辛辛苦苦挣来的,谁也亏不起。”

马晓静使劲挤出一丝笑容:“你们既然跟顺龙集团合作多年,就应该知道我们的资金实力。放心吧,不会拖欠大家的工程款。现在顺龙集团的银行账户上还躺着一亿多现金呢。”

底下又有人说:“顺龙的账户上的确有一个亿,可你们欠的贷款更多。据说今天上午银行已经把账户冻结了,要是顺龙集团就这么垮掉,不仅那一个亿没了,银行还要拿你们的房产来抵债。”

孙兴国接过话:“企业出现一些情况,银行暂时冻结账户也是正常的。我们已经派人去沟通,估计问题很快就能解决。现在部分建筑商停止施工,甚至还停止供应材料,这样做可不够朋友啊。城南的两个楼盘,下个月就能开盘销售了,现在停工损失可就大了。”

那位做混凝土的老板开口了:“既然孙总说账户马上能解冻,那想必是没什么问题。要不这样,等你们资金解冻了,先把前面的工程款结了,我这边马上恢复供货。”

孙兴国显得有些气愤:“按照双方合同,现在根本不到结账的时候。你们这么做,可是违约。”

那位老板也不甘示弱:“刚才你不说了,现在是非常时期,非常时期就应该用非常的办法。大伙说是不是?”会议室里的建筑商闻言纷纷点头附和。

马晓静这时开口说道:“刚才孙总已经说了,顺龙集团一直在按合同履行义务,倒是那些停工或停止供货的建筑商存在违约。按照合同,单方面违约是要承担责任的,到时不仅收不回工程款,还要赔偿顺龙集团的损失。当然了,大家都是多年的合作伙伴,肯定不愿意走到那一步。我今天也不瞒大家,顺龙集团的确处于困境。但这种时候,大伙更应携手并肩,支持我们渡过难关。你们苦苦相逼,又能得到什么?顺龙真垮掉了,我敢确信各位讨债的本事一定不如银行,银行可以把账上的现金冻结,可以把这栋大楼也拍卖掉,你们能抢得过?”

马晓静的话暗含机锋,底下的人一时哑口无言。就在双方僵持着的时候,一位身着工作服的员工跑进来,在马晓静跟前耳语了几句。

马晓静听完后,脸色陡然显得很慌张,眼角甚至开始闪烁泪花。只见她站起身来说道:“刚才我得到消息,有人去学校绑架了我的小女儿,还打来电话说,不把工程款结清,就绝不放人。我不知道,在座的诸位中,是谁想出了这种下三烂的主意。将心比心,我家万顺龙当年可没亏待谁,他昨晚刚出了事,你们今天就这么欺负人!”马晓静说完后,竟大哭了起来。

底下的老板们也炸开了锅,还有人骂道:“是哪个王八蛋干的?”在座的人,想讨债不假,可大多数还是干不出绑票的事。

杜林祥心中也很气愤。曾几何时,万顺龙也算是在座所有人的衣食父母。即便要讨债,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家孤儿寡母。他站了起来:“马姐,你们报案没有?”尽管他年纪比马晓静大,但看在万顺龙的面子上,杜林祥还是称呼对方“马姐”。

马晓静擦拭着泪痕,这才回过神来:“我一时急得都忘了,快去报警。”

“慢!”杜林祥说道,“大伙都是在一个圈子里混的,今天就容我老杜说两句。本人虽然读书不多,可也知道绑架是犯法的,一旦警方介入就是刑事案件,到时后悔都来不及。讨债归讨债,可也不能这样干。趁着马姐还没报警,赶紧把人送回来,这件事就当是个误会。”

马晓静感激地看着杜林祥:“对、对、对!只要赶快把孩子送回来,这就是个恶作剧。”

底下有人说:“被欠着工程款的人可是成百上千,也许不是我们在座的干的。能坐在这里的,谁没有几千万身家,估计干不出这事。倒是那些小包工头,没准急红了眼干蠢事。”

杜林祥说:“你说得有道理。不过河州做建筑的圈子就那么大,咱们在座的人现在就去放消息、做工作,叫那个干了蠢事的王八蛋立刻把人送回来。我相信大伙一起动手,这个蠢蛋很快就会知道自己捅了娄子。”

听杜林祥一说,在座的纷纷点头,各自离开会议室,抱起手机一阵狂拨。果不出杜林祥所料,这几十位建筑老板动用一切关系,很快就找到绑架小孩的人。对方只是个做油漆工程的小承包商,没啥文化,根本不知道绑架小孩的严重后果。最后听人一说,吓得屁滚尿流,乖乖把小孩送了回来。

马晓静的女儿回家了,可一场讨债会议却因为这个插曲无果而终。回去的路上,周玉杰愤愤地骂道:“都他妈怨那个蠢货,他这么一闹,大伙好像都不好意思讨债了。”

杜林祥说:“就算那蠢货不闹这么一出,咱们也讨不回钱来。今天这架势明摆着,顺龙集团没钱。”

林正亮问:“明天我们还继续施工吗?”

杜林祥说:“先停停吧,上游的材料商都断货了,我们还做什么。唉,但愿万顺龙能够没事,不然咱们这钱怕是难收回来了。”

说话间,杜林祥的电话响了。他一看是个陌生号码,接起来是个优美的女声:“是杜总吗?我是马晓静。今天下午的事太感谢你了,你今晚没什么事吧,我想请你吃饭。”

杜林祥说:“马姐呀,你好!下午小事一桩,何足挂齿。”

马晓静说:“你别客气。那咱们就说好了,我到时把孙总也叫上,还有其他事顺便和你商量一下。”

挂掉电话,杜林祥心里美滋滋的。倒不是因为有位美丽成熟的贵妇请自己吃饭,而是因为马晓静说叫上孙兴国一起,到时还要商量其他事。杜林祥不禁憧憬,马晓静会不会出于感谢,破例先把自己的工程款结了?要真是这样,今下午这一番原本无意的临机表现可是赚大发了。

杜林祥看看时间不早了,就把周玉杰、林正亮甩在路边,叫他们打车回去。他猛转方向盘,掉头去赴马晓静的晚宴。

2 大生意都是砍价砍出来的

马晓静就把晚宴安排在顺龙集团总部大楼的顶层。杜林祥开车赶到的时候,孙兴国已经等候在外面。杜林祥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怎么好麻烦孙总亲自来接?”

孙兴国笑了笑:“应该的,你今天下午帮了我们大忙。”

孙兴国把杜林祥领进电梯,趁着电梯上行的空隙,孙兴国说:“马董亲自交代,叫把晚宴安排在楼上。当初修办公大楼的时候,我们专门在顶楼装修出一个包间,这可是过去万总招待最尊贵客人的地方。”

杜林祥感激地说:“马姐实在太周到了。”

出了电梯,来到包间门口,只见一股潺潺的水流缓缓从顶部流下,形成三米多高的人工水幕。水流流入脚下锦鲤交错的鱼池中,形成了一道独特风景。配上周围青砖灰瓦、雕梁画栋的装饰,令人仿佛置身江南水乡。走进包间,古色古香的木椅与原色的石板、墙壁相得益彰。点缀其间的还有手绣的云幔、石雕的貔貅、浮凸的麒麟,古朴、典雅且带着悠悠汉风。

河州的豪华酒店,杜林祥也去过不少,但跟这里比较起来,实在相形见绌。杜林祥暗自感叹:“别看万顺龙夫妇如今处境不妙,终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

坐在主位上的马晓静一脸笑容地站起来:“杜总来了,快请坐!”

当初为揽到工程,杜林祥对顺龙集团的项目经理又是送红包,又是赔笑脸,可今天,自己却成为顺龙集团老板娘的座上宾。又惊又喜的杜林祥显得有些拘谨,还是孙兴国一把将他按到座位上,并问道:“老杜,今晚喝什么酒?”

杜林祥说:“客随主便。”

孙兴国又看了看马晓静,马晓静说:“我知道像杜总这样做工程的肯定是喝白酒。那就来瓶茅台吧!我平时都是喝红酒,今天也破例陪陪杜总。”

酒菜端上桌后,马晓静举起酒杯:“杜总,今天多亏你仗义执言,我女儿才转危为安。我敬你三杯,聊表谢意。这三杯是我的意思,你喝多少随意。”

这么多年来,杜林祥早就练出一身好酒量,今天当着女人的面更不会示弱。他端起酒杯,毫不犹豫地一连干了三下。

孙兴国随即也端起杯子:“老杜,我再敬你三下。今天的情形我都看在眼里,你不光在关键时刻仗义执言,而且那帮人气势汹汹逼债的时候,你也坐在那里没吭声。够朋友、够仗义!”

杜林祥喝下三杯酒后,憨憨地笑了起来:“孙总这可夸奖错了。我不是不想要钱,而是我这人从农村来的,嘴笨,没有人家能说会道,所以才一直没出声。”

马晓静笑了:“杜总可不笨,我看你精明得要紧。刚才这一句话,既是客气,又把主题引到讨债上去了。”

杜林祥说:“我只是实话实说,哪里晓得马姐想象力这么丰富。”

马晓静问:“顺龙集团差你多少工程款?”

一听这话,杜林祥心中一阵狂喜。没准马晓静为了答谢,真要破例把钱先还了。如今要结清所有建筑商的工程款,顺龙集团的确力不从心,可要应付自己那几百万,对马晓静来说只是小事一桩。

杜林祥按捺住欣喜,一脸平静地说:“不多,就四百多万。”

不料马晓静只淡淡地说了句:“我当是多少,就这么点小钱。你放心,挺过这阵子,顺龙集团是不会赖账的。”

杜林祥先前的狂喜一扫而空,但他还是不甘心,继续说道:“马姐和万总都是做大生意的,这点钱当然是小钱。可我是小本经营,没这四百万,连工人的工资都发不出去。”

孙兴国拍了拍他肩膀:“老杜,你也是闯荡江湖多年的人物了,今天怎么也一副磨磨叽叽的样子?”

“江湖老,胆子小。出来闯荡的人,谁心中又能没个怕字。”杜林祥感叹道。

马晓静扑哧一声笑了。她随后拿餐巾纸擦了擦嘴角,优雅地说:“没想到杜总还挺幽默!不过下午我就说了,按照合同,现在没到结账的时候。你们跑来讨债,没道理啊!”

杜林祥说:“马姐这话说得没错。但现在不是出事了嘛,大伙心里都是七上八下。不瞒你说,过去我做工程时就碰到过,老板被抓进去后,企业几天就垮了,欠我的工程款一分都没要回来。”

孙兴国说:“所以啊,想讨回债,就不能让顺龙集团垮掉。这就需要杜总出把力。”

杜林祥一脸茫然:“我有什么办法?”

马晓静放下筷子,不疾不徐地说:“实不相瞒,今天请杜总来,其一是感谢你仗义执言,其二也是有件事想请杜总帮忙。”

杜祥林更加糊涂:“要我帮什么忙?”

马晓静说:“你不是想讨债吗?明天你就可以带上手底下的工人,去市政府门口讨债。”

杜林祥还是不明白:“你们顺龙集团欠我的钱,关政府什么事?”

马晓静说:“你就说万顺龙被抓,顺龙集团危在旦夕。工人们担心企业赖账,自然要向政府求助。”

杜林祥不解地说:“以往,那些民工领不到工钱去围攻政府,摊上事的企业害怕得不得了,唯恐把事情闹大。马姐怎么鼓励我们去闹?真要一闹,顺龙集团不是垮得更快?”

马晓静犹豫了一会说:“杜总,我欣赏你是个耿直的汉子,今天也不把话藏着掖着了。咱们省的常务副省长姜菊人,你认识吗?”

杜林祥点点头,随即又摇头:“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外面不是说姜省长跟万总关系很好吗?”

马晓静说:“实话告诉你吧,这次抓万顺龙,就是有人想借机扳倒姜省长。他们用的罪名是偷税漏税,那根本只是个幌子。可姜省长不分管政法工作,针对这种独立个案他不便插手。只要有工人围攻政府,这事便从单纯的经济案件演变成影响社会稳定的群体性事件,姜省长作为省领导,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过问。”

杜林祥这时不禁想起周玉杰上午讲述的传闻,“这事牵扯到姜省长”。看来,有时谣言竟是遥遥领先的预言。

杜林祥为难地说:“这事牵扯到省领导了,是不是闹得太大?”

孙兴国说:“那是因为我们相信你,把真相告诉你了,你才觉得大。如果只是民工去政府门口讨薪,有什么大不大的?老杜你做工程这么多年,这种事还见得少吗?就算闹起来,谁还敢把你怎么样?”

杜林祥仔细一想,孙兴国说的不无道理。他又问:“马姐,这种事干嘛找我?”

马晓静说:“这事我们亲自出面肯定不行,得找个信得过的人。你今天仗义执言,令我十分感动。后来我又专门问了你的情况,底下人说这么多年合作下来,你做的工程质量很有保证,而且在圈子内口碑也挺好。我觉得你就是一个值得信赖的耿直之人。另外嘛,你是做土建工程的,手底下工人最多。你指挥着人往前一冲,那气势才够壮。”

杜林祥笑了笑:“原来马姐把我的情况都调查清楚了。”

马晓静知道杜林祥还在犹豫,便说:“按道理说,现在我们不会给任何一家建筑商结账。但你要是肯帮忙,我明晚就特批先给你结两百万。要是万顺龙最后平安出来了,顺龙集团还要再单独给你五十万,算是给你手下的工人发出场费。”

如此优厚的条件,杜林祥开始动心了。他又仔细掂量了一下,找一拨工人去政府门口讨薪,只要不出现打砸抢烧,自己就不会担多大责任。再说了,这种事在建筑界可谓稀松平常,很多人都干过,也没见出什么大事。

杜林祥是个商人,风险低、收益高的生意自然不会拒绝。他端起酒杯:“感谢马姐瞧得起,这事我愿意效劳。”

马晓静高兴地举起酒杯,说道:“杜总果然是性情中人!记住,明天去政府门口,既不是真闹,也不是假闹。《红楼梦》里写得好,‘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红楼梦》我没看过,但如何把握分寸,做到亦真亦假,我还是知道的。”杜林祥拍着胸脯保证。

“亦真亦假才是最厉害的!”马晓静莞尔一笑,说,“中国的事,不怕真,不怕假,就怕亦真亦假。我过去喜欢买名牌手袋,大商场里七八千的LV,我很喜欢,人家是牌子货,该卖这个价。地摊上五六十的LV,我也不害怕,因为人家假得很纯真。就怕外贸店里那些二三千的LV,每一个包还搭配着一段什么工厂尾单、出口转内销的故事。真要下手买了,不知道究竟是拣了便宜还是上了大当。”

一桌人都笑了起来。杜林祥心中很是羡慕,马晓静不愧大学老师出身,一件女人们生活中经常遇到的事情,竟被她讲得如此富有哲理。自己那个从农村带出来的老婆,恐怕永远讲不出这种故事。

晚宴结束后,杜林祥顾不上回家,立即把周玉杰、林正亮召集到办公室。遵照马晓静的再三叮嘱,杜林祥没提姜菊人的事,只是说找工人去政府面前闹一下,没准能帮上万顺龙。

周玉杰一拍大腿:“只要明晚上她马晓静兑现那两百万,找工人,小事一桩。咱们不就是干这行的嘛!三哥,你说要多少工人?”

杜林祥说:“既然收了钱,就得把活干漂亮。咱们手下四百多号工人全上,另外再临时拉几百人过来,凑够整数一千,有问题没有?”

周玉杰斩钉截铁地说:“没问题!”

马晓静找杜林祥,的确是找对了人。作为土建工程的建筑商,杜林祥平时的用工量极大,这么多年来,在他手下工作过的民工少说好几千人。周玉杰、林正亮分头打电话,只用了个把小时,就召集到一千多工人。当然,这年头出工就得算工钱,按照河州的行规,去政府门口坐一天,每人一百块,当晚八点之前就要全部兑现。

第二天一早,大队人马就浩浩荡荡开往河州市政府。周玉杰还特意安排了七八个民工,叫他们把老婆孩子全带上,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民工们手举“顺龙公司昧良心,不给工人付工钱”“万顺龙,还我工钱”等标牌,瞬间就把市政府前的广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林正亮特意换了身破旧衣服,藏匿在民工队伍中现场指挥。杜林祥、周玉杰则在广场对面的酒店里包下一个房间,随时关注广场上的动向。杜林祥最担心的,是有人干出什么过火的事情,那样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他隔半小时就与林正亮通一次话,告诉对方注意控制工人的情绪,同时还反复叮嘱:“如果公安强行清场,千万不要发生冲突,就叫工人们散了。”

下午四点刚过,马晓静打过来电话:“杜总,你不仅把工程质量做得好,干这事也是驾轻就熟啊。你的工人把政府广场一堵,现在整个市中心一带都在塞车。”

杜林祥笑着说:“马姐你满意就行。”

马晓静说:“晚上别收工太早,安排两三百个工人坚持到十二点,那样影响就更大。”

杜林祥有些心虚地说:“动静是不是搞太大了,别适得其反?我看广场周围的公安越来越多,他们要强行清场就麻烦了。”

马晓静笑着说:“杜总,你放一万个心,不会有事的。今天中午,河州市公安局的唐局长还和我在一起吃饭。另外,今天六点以前,我就安排财务先打两百万到你账上。”

杜林祥的胆子也壮了起来:“好,就听马姐的!”

按照杜林祥的布置,整个静坐示威活动一直持续到晚上十二点才结束。一整天的活动,没发生什么意外。最关键的是,马晓静也按约定打过来两百万,这让杜林祥十分开心。他拉上周玉杰、林正亮一起去滨江路喝夜啤酒庆功。

三人刚坐下,周玉杰就说:“三个大男人喝酒有什么意思,要不找几个美女来?”

林正亮说:“好啊!只不过三哥可是你姐夫,有你这个小舅子在,他好多事放不开。”

周玉杰哈哈笑道:“三哥,这个你放心。大家都是男人,我是不会去打小报告的。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只要你在家对我姐好,在外面耍几个女人,我一点意见也没有。”

杜林祥说:“有你玉杰担着,我还怕什么?”

周玉杰说:“好,我马上打电话,叫几个美女过来。”他拨完电话,又跑去路边的烟店,买了三包软中华,过来扔给杜林祥与林正亮一人一包。

杜林祥说:“咱们玉杰现在混得好啊,都是抽软中华的人了。”

周玉杰说:“一会儿有美女来,咱哥仨也得撑撑面子不是。再说今天刚讨回来两百万,怎么着也得奖赏一下自己。”

林正亮问:“你给我们找的都是什么样的美女?”

周玉杰说:“有一个叫江小洋,是我的小情人。她是河州春光百货商城的财务部副经理,我让她在公司里再找两个美女过来,怎么样?”

杜林祥笑道:“玉杰你行啊,春光百货可是河州专卖奢侈品的商场,那里面的女人,真是个顶个的漂亮。”

林正亮也打趣道:“我和三哥的老婆都是刚出来打工那会儿在乡下找的。只有你,后来在城里找了个公务员老婆。可你竟然不知足,又出来泡个小情人。我看你小子一天到晚打扮得珠光宝气的,估计都是在照顾那骚娘儿们的生意吧?”

周玉杰说:“那是当然,不然人家怎么肯跟我好。你们也多去春光百货买点东西,顺便泡几个妞。”

林正亮摆摆手:“算了,那里面的衣服实在太贵。你小子一天到晚抽高档烟,穿名牌衣服,也太他妈会享受生活了!”

“人活着就得享受生活,只会拼命工作有什么劲!”周玉杰说:“我听说过一个故事,浙江有位企业家工作太玩命以致英年早逝,他死后妻子携带巨额资产嫁给了公司里的司机。司机大发感慨,说以前以为一辈子都只能为老板打工,现在才明白,老板一辈子辛苦是在为他打工。”

这则故事,杜林祥也听说过。他笑着说:“玉杰,你的故事有断章取义之嫌。人家老婆嫁给司机时可是定好了规矩,遗产只能由前夫的儿子继承,司机沾不了边。据说他儿子后来在父亲坟前也发了一通感慨:爸爸你真伟大!你的司机娶了我妈,帮你给我妈过性生活,把我带大,那些钱又被我继承了。你在世时,司机为你开车,你死了,他还在为你服务,一辈子都在给你打工。”

三人今天的心情本就不错,听了这两个段子,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来。半小时后,江小洋便带着她的两位同事赶到。有了美女助阵,气氛更加活跃。周玉杰叫老板拿来一副骰子,众人一边喝酒,一边玩骰子,好不快活!

开怀畅饮时,杜林祥也不忘仔细瞧了瞧江小洋。这女人确实很有风韵,一头长而飘逸的卷发披在肩上,眼睛里时刻闪着令男人为之疯狂的秋波。瓜子脸上敷着一层淡淡的妆容,水水的红唇性感而妖媚。低胸的衣服将她那一对酥胸暴露在外,米白色的衣服将她原本就白皙的皮肤衬得更加白嫩。杜林祥在心中骂道:“周玉杰这小子真是艳福不浅!”

喝完酒已是凌晨三点,众人还没有散去的意思,又跑去酒店打麻将。难得今天晚上开心,大伙的言语也越来越放肆。有一局,周玉杰摸到一张一条,他看了看江小洋:“哥哥知道你要胡这张牌,就不给你点炮。”

在旁边围观的江小洋的同事笑着说:“周哥,你也真是!你那一条早就给江姐玩腻味了,今天怎么还舍不得去放一炮?”

江小洋娇滴滴地说:“谁稀罕!他那一条又小又短,还是留着去和老婆放炮吧,本姑娘大不了自摸。”

林正亮一本正经地叹了口气:“江小姐这么美丽的女人还要自摸,实在是委屈了。”

杜林祥听到这,笑得一口茶立时喷了出来。旁边江小洋的同事赶紧来给他捶背:“杜哥,别理这些坏人。他们打色情麻将,你正好做大牌。”

麻将七点半结束,杜林祥开车挨着送人回家。江小洋说自己下午还要上班,家又离得远,所以想就近找个宾馆休息一会儿。周玉杰知道附近有个不错的宾馆,叫杜林祥直接开车去那儿。

下车后,周玉杰与江小洋一前一后走进宾馆。坐在副驾位置上的林正亮满含羡慕地说:“你看他们那如狼似虎的样子,今上午别想睡觉了。”

杜林祥笑着说:“他年轻,身板硬朗。咱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还是回家老老实实补瞌睡吧。”

接下来的几天,杜林祥一直关注着顺龙集团的情况。先是听说银行不仅将顺龙集团的账户解冻,而且还发放了一笔贷款,后来,那些停工的工地也开始陆续复工。这段时间,一直是马晓静在主持顺龙集团大局,她将各方面关系打理得井井有条。杜林祥甚至觉得,哪怕万顺龙真是难逃一劫,凭马晓静的本事,这家企业也垮不了。

半个月后,杜林祥忽然接到孙兴国的电话:“杜总,晚上没别的安排吧?还在老地方请你吃饭。”

杜林祥问:“有什么事吗?”

孙兴国说:“你来了就知道了。”

晚上六点,杜林祥准时赶到顺龙集团总部。走进顶层的包间,只见马晓静、孙兴国分坐在两旁,而中间的主座上,坐着一位穿休闲西装的中年男人。杜林祥定睛一看,我的乖乖,这不是万顺龙吗?他什么时候给放出来的?

杜林祥赶紧跑过去握手。万顺龙还不认识杜林祥,旁边的马晓静介绍说:“顺龙,这就是我刚才给你提到的杜林祥杜总,他这次可帮了我们大忙。”

万顺龙热情地伸出双手:“林祥,你好啊!咱们以前应该见过面吧?”

杜林祥说:“见过、见过,每年顺龙集团的新春团拜会,我都要参加。只不过下面坐着的承包商太多,万总不一定认得我。”

万顺龙说:“以往是我失礼啦,还望林祥多担待。以后咱们就是熟人了,常联系,多走动。”

万顺龙接着招呼杜林祥坐下:“前段时间的事你也知道,公安部门叫我去协助调查一个案子。有一些误会,正好借这个机会全部澄清了。所以啊,我也就平安无事地回来了。我听晓静说了,林祥这次为顺龙集团出了不少力,今晚我一定要多敬你几杯酒。”

杜林祥暗自思忖,万顺龙平安无事地出来,顺龙集团的难关也就算过去了。那位姜省长的本事的确不小啊!

万顺龙今晚的心情很好,他频频举杯敬酒。不一会儿工夫,一瓶茅台就被他们消灭干净。万顺龙招呼人又开了一瓶,他对杜林祥说:“患难见真情啊,林祥够朋友。晓静已经给我说了,那天安排工人去政府,你一路忙前忙后,当初承诺给你的五十万,明天就安排人打到你账上。另外,往后顺龙集团所有楼盘的土建工程,同等条件下都会优先承包给你。”

杜林祥感动地举起酒杯:“万总不愧是大生意人,说话做事就是大气。以后小弟的那点买卖,就靠万总多帮衬了。”

万顺龙此刻已喝得不少,他颇为豪气地说:“放心吧,在河州做工程的人,只要跟着我万顺龙,保证他赚个盆满钵满。”两人立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就在杜林祥放下酒杯的时候,忽然记起一件事!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一个无比大胆的计划浮现在他脑海。此时,杜林祥还不知道,此刻的灵光乍现,将从此改变自己的人生。

杜林祥又将整个计划在大脑中迅速地过了一遍,然后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对万顺龙说:“我知道顺龙集团在城北有座楼盘叫北国天骄,开盘已经一年多了,一直卖得不好。我如果想买下这个楼盘,不知万总愿不愿卖?”

万顺龙收敛起笑容,点燃一支烟说道:“我修房子就是为了卖,有人买,我当然愿意卖。关键是这价格,你要是砍价太凶,我也受不了啊。”

杜林祥说:“在万总面前我就直话直说。都在这个圈子里混着,我也知道北国天骄开盘后,才卖了几套出去,是顺龙集团旗下卖得最差的楼盘。现在这里的市价也就不到五千元一平方米。我一次性全部拿下,出价三千元一平方米如何?”

万顺龙哈哈笑道:“林祥,我那可有五百套房子,总面积接近五万平方米。每平方米少两千,合起来就优惠了你一个亿。你这要求,可着实让我为难啊。”

望着万顺龙一脸为难的表情,杜林祥心中窃喜。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年,杜林祥深知,任何大生意,不可能一蹴而就,都是砍价砍出来的。你报出一个价格,对方没有断然拒绝,而是做出一副为难表情,恰恰说明他已经动心,这样才有谈下去的可能。

杜林祥说:“万总,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我现在是想把整个楼盘吃下来,那跟单独买一套的价格肯定不能一样。”

万顺龙的脑筋也在飞速运转。提起北国天骄,的确是他的一块心病,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这算是最失败的项目。楼盘地处市郊,紧邻工业园区,城里的人几乎都不愿去那儿置业。开盘一年多了,才卖出去几套,占用了自己大笔资金。现在有人愿意接盘,哪怕便宜点儿扔出去也不是坏事。不过眼前这个土里土气的杜林祥,为什么对这座楼盘情有独钟?连他万顺龙都玩不转的项目,他有本事起死回生?

万顺龙沉默了一阵后,说:“林祥,我跟你说句实在话,修这个楼盘,各种成本加起来,一平方米也就两千七左右。尽管三千元的价格对我来说也算略有盈余,但实在有些不甘心。这样吧,你要诚心买,我三千五拿给你。”

杜林祥想了一会儿,然后狠狠心说:“就依万总的。不过我首付只能拿出一千万,剩下的钱,三个月内付清。你也知道,我手头的现金不宽裕,需要时间筹钱。”

万顺龙说:“这个好说。但有一点,要三个月后,你没能筹到足够的钱怎么办?”

杜林祥说:“那先前付的一千万,就当违约金送给顺龙集团。”

万顺龙一拍大腿:“好,一言为定!剩下的细节问题,孙兴国和你谈,如果一切顺利,下周就能签合同。”

离开顺龙集团后,杜林祥很是亢奋。脑海里那个大胆的计划若真能实现,无疑将是自己商业生涯的重要一跃。

今天的晚宴,马晓静很少说话。看来这个女人很懂规矩,老公既然安全归来,自己就该退到幕后。杜林祥记起了老辈人常念叨的一句话:“家有贤妻,夫不得横祸。”万顺龙真是好福气啊,娶了个这样精明干练、知书达礼的老婆。杜林祥还想起了江小洋,要论风骚妩媚,马晓静当然不如江小洋,可要说到身上那股成熟端庄的贵妇韵味,江小洋真不知差了多少。

如果将女人比作汽车,马晓静无疑是气质尊贵的商务型,江小洋大概属于动感刺激的越野型。那么自己的老婆周玉茹呢?杜林祥下意识地叹了口气,她过去就是个村姑,如今跟自己进了城,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家庭主妇,唉,权且当作经济型家用轿车吧。

想到这儿,杜林祥心中暗骂:“总觉得别人的老婆好,那可不行啊!”杜林祥赶紧终止这些奇怪的念想,并告诫自己,接下来还有正事要办。他一踩油门,连家都顾不上回,便驶上高速公路,直奔文康而去。

3 做生意只算自己的账,从不算别人的账

外面的夜寂静而漆黑。杜林祥打开轿车的远光灯,飞一般行驶在高速公路上。那些夜空中循着灯光扑来的飞蛾,一只只都被奥迪轿车的钢铁身躯撞得粉身碎骨、肝胆俱裂。

要说地产楼盘的营销,万顺龙是当之无愧的河州一哥。杜林祥不过是做土建工程的包工头,连万顺龙都回天乏术的项目,他自然是一筹莫展。更重要的是,要买下北国天骄整座楼盘,需要一个多亿的现金,杜林祥就算砸锅卖铁也凑不齐这么多钱。首付的那一千万,差不多就是杜林祥辛苦打拼多年的全部身家。

杜林祥不是疯子!他之所以敢同万顺龙谈这笔生意,是因为事先得到了一条消息。就在二十多天前,杜林祥在河州宴请周志斌时,周志斌说自己任总经理的那家工厂即将迁往河州。不仅生产线要搬往河州,员工住宿的小区也要拆迁。因此,企业还要负责为员工在河州购置新住所。

工厂派人去看了河州的多个楼盘,都不是很满意。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那些正在销售的楼盘里面的许多房子已被其他人买走了。企业想买一个相对完整的楼盘作为员工小区几乎不可能。可如果自己买地盖房子,又担心时间来不及。

北国天骄开盘以来销售状况很差,这在外人看来是个劣势,但到了周志斌那儿,就成了得天独厚的优势。吃下整个楼盘的周志斌,完全可以把这里打造成相对独立的员工小区。

北国天骄还有一个缺陷,因为临近工业园区,购房者都嫌这里距市区太远,环境又不好。可周志斌的新厂就在工业园区里,员工把家安在这儿,上班很是方便。

所有令万顺龙头疼的事情,现在都成了宝贝,杜林祥怎能不兴奋!再加上自己与周志斌多年的交情,杜林祥有信心把这个滞销楼盘成功转卖出去。

还有一点更关键,那就是万顺龙答应给自己三个月的缓冲期。杜林祥琢磨着,先拿出自己的全部家当,把一千万付给顺龙集团,然后将整个楼盘卖给周志斌。等三个月期限到了,自己也从周志斌那儿拿到了钱,可以把余款打给万顺龙。

在路上,杜林祥把自己的计划打电话告诉给了周玉杰。周玉杰听后也兴奋异常:“三哥,你这一招太妙了。要能成功,这一次赚的钱,比我们过去那么多年加在一起赚的钱还要多。”

来到文康后,杜林祥找了家宾馆住下。第二天一早,他便驱车前往周志斌的工厂。这家工厂位于文康市郊二十多公里的小镇上,20世纪60年代,因为备战备荒的原因,工厂从沿海迁来这里。前几年企业改制,这家国营老厂被徐浩成低价买下。徐浩成十分看重周志斌的管理才干以及政府机关工作经历,便委派周志斌来厂里主持大局。

讲到这里,就不能不说一下“鼎鼎无名”的徐浩成。徐浩成祖籍山西,出生于洪西省的产煤大市清河。他的父亲是位南下干部,曾担任过清河矿务局党委书记。在许多人眼里,徐浩成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学习成绩一塌糊涂,还不时打架斗殴,惹是生非。20世纪80年代初,改革开放的大门刚刚打开,徐浩成就仗着老爹的关系,从沿海弄回来许多港台流行歌曲磁带,还整日扛着一台音箱,在矿区里招摇过市。

父亲一怒之下,把当时还是合同工的徐浩成发配去煤矿挖煤。可一次安全事故却让徐浩成在矿井下被埋了两天两夜。人最后虽然被救了出来,却留下终身残疾——徐浩成不仅成了瘸子,而且终身无法生育。也是因为这一次突发的安全事故,徐浩成的父亲被免职。老子丢官,儿子伤残,真可谓祸不单行。

矿务局当时给了病床上的徐浩成两种选择:要么转正成为正式工,一辈子在矿务局做些收发文件的轻巧活;要么领一笔赔偿金,但以后的生老病死,矿务局概不负责。所有人都劝徐浩成选择前一种方式。在那个年代,铁饭碗可是个来之不易的东西,徐浩成却出人意料地选择了后一种。为此,免职在家的父亲气得已经快不认这个儿子。

出院后的徐浩成,拿着这笔赔偿金,在清河开了一家餐厅。餐厅的生意很红火,徐浩成的身边也聚集了不少狐朋狗友。这家餐厅,甚至还一度成为清河市那些游手好闲的社会青年的重要据点。逐渐地,徐浩成的名字被人淡忘,江湖上却多了一个绰号“徐瘸子”的大哥。

在清河,徐瘸子干了两桩惊天动地的大事。第一件就是在一次数百人的械斗中,徐瘸子身先士卒,领着一帮弟兄彻底扫荡各门各派,成为道上人人敬畏的狠角色。第二件就是在清河市中心,开张经营了当时市内最高档的夜总会,一时间,门前车水马龙,夜夜歌舞升平。

20世纪90年代初,洪西省公安厅展开专项打击。已经富甲一方的徐浩成仓皇出逃,去到澳门。按说在那个各路好汉云集的东方赌城,徐浩成只能算一个不入流的土鳖,但他秉持“手够黑、心够狠”的信条,硬是打出了一片天地。就连香港新义安、台湾竹联帮的那些江湖大佬,都知道有伙洪西来的亡命之徒,没事最好别去招惹。事业鼎盛时期,徐浩成在香港有家外贸公司,在澳门、深圳有三家夜总会,还在缅甸开了一座赌场。每天从各堂口收来的现金太多,徐浩成必须手压脚踹一番,才能把保险柜的门关上。

六年前,江湖大佬徐浩成突然决定转型。他将旗下的夜总会、赌场悉数转手,并在香港成立了一家投资公司。此后,徐浩成回师内地市场,大肆跑马圈地。仅在洪西,他便投资了两家五星级酒店,还收购了众多国有厂矿。此时的徐浩成,似乎要和自己的黑道背景做最决绝的告别,生活中待人彬彬有礼,生意上也从不仗势欺人,甚至还捐资兴建了多所希望小学。

昔日的街头混混徐瘸子,此刻俨然已是洪西众多名流的座上宾。他投资兴建的五星级酒店开业时,一位副省长亲自到场剪彩。就连周志斌这样的机关干部,最后也下海投奔,甘愿为之驱使。

也许是顾忌自身的背景,徐浩成刻意保持低调。不要说外界,就连企业内部的员工,除了周志斌等少数高层之外,一般人也不知道自己老板究竟长什么模样。还有他旗下的那些酒店、工厂、房地产项目,也是各有各的名称。外人一眼看去,根本不知道这众多产业背后,其实是同一个老板。

不过,几年前,洪西发生一起窝案,公安厅常务副厅长等数名高官落马。也就在那时,徐浩成远遁国外。据周志斌说,整件事的处理颇为蹊跷。公安部门从未正式通缉过徐浩成,他在洪西的生意也没受多大影响。但不知为什么,徐本人就是不肯再踏足故乡的土地。徐老板尽管身在国外,但跟国内许多人的关系都不错,逢年过节还要托人捎礼品回来。

如今,徐浩成的生意重心,除了中国就数非洲。他在西非国家收购了好几座矿山,并与一家荷兰公司共同出资修建了大型冶炼厂。周志斌工厂里生产的矿山挖掘设备,绝大部分也是运往非洲。

周志斌有一次在酒桌上评价过,如果说徐浩成的发迹是靠着争强斗狠,但如今他已是一位通晓人情世故、满腹机谋权变的老练商人。徐浩成有一个特点,就是只管宏观,具体事情对下属充分授权。比方说周志斌的工厂,徐浩成就只在签收购协议时来过一次,此后的大小事情都交给周志斌打理,他本人极少过问。

徐浩成这种“抓大放小”的管理风格,外人无从置喙。但对于杜林祥来说,却是难得的福音。因为搞定一个有交情的周志斌,自然比搞定一个素未谋面的徐浩成简单得多!

杜林祥怀着忐忑且激动的心情走进了周志斌的办公室。杜林祥当然不会说自己在玩空手套白狼的把戏,他点燃一支烟缓缓说道:“有一家房地产企业欠我工程款,最后没办法,就把他们的一个楼盘拿来抵债。一开始我还在发愁,手里捏着个楼盘怎么卖出去?前些天想起周总曾说过,你们厂正想买一处小区。我的楼盘刚好在工业园区附近,各方面都符合你们的要求。”尽管还没和万顺龙签合同,但在杜林祥口中,俨然已把北国天骄当成“我的楼盘”。

周志斌听完杜林祥的介绍,也很感兴趣。他问:“那里的房子多少钱?”

杜林祥说:“四千五百元一平方米,在河州这可是最低价了。”

周志斌说:“那里的位置很偏,本来就该卖河州的最低价。但四千五这个价,还是太贵。实话告诉你吧,这次企业搬迁,徐老板下拨了解决员工住房问题的专项资金,平均下来就每平方米三千块。你这四千五的价格,太贵!”

杜林祥说:“周总,这你还说贵啊,满世界可找不到更便宜的了。徐老板拨下来三千,可以再发动员工集资啊。员工每平方米出一千五百元,就能在河州买房子,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周志斌叹了口气:“咱们这厂情况特殊,既是不折不扣的民营企业,又有许多老国企的旧毛病。要让员工自己再掏钱,做工作的难度大啊。”

这时,杜林祥想起了那晚周志斌坐的奥迪车,还有周志斌说的那句话——老子不用再装腔作势挣表现,抓住机会享受一把。杜林祥意识到,要让周志斌促成此事,不出点血是不行的。

杜林祥低声说道:“周总,我也不瞒你。我既然做这单生意,肯定是为了赚钱。但我赚了钱是不会忘了你的。这生意要成了,我私下再表示你两百万。你年纪也不小了,尽管现在拿着高额年薪,但也要多为以后的生活谋划一下。那些来路不明的钱,你收着有风险。咱们的交情不是一年两年,我是什么人你清楚。跟我合作,事情不会搞砸。”

周志斌抬头看了看他,笑着说:“你小子就是鬼点子多。这样吧,明天我就给徐老板汇报,同时再让几位副总去你那楼盘考察一下,如果各方面条件合适,就按你说的办。”

身在国外的徐浩成,显然对这些小生意不大关注。他还是那句话,反正每平方米补贴三千元,你周志斌有本事发动员工集资,那是你们自己的事。上面已经点头,周志斌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做厂里员工的工作了。

杜林祥也很会办事,让周玉杰对那几位副总不仅好吃好喝招待,分别时还每人塞了一万块的红包。加之北国天骄的各项条件的确符合他们的要求,周志斌这边很快就拍板,按四千五百元一平方米的价格,吃下整个楼盘。

在周志斌这边吃下了定心丸,杜林祥便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同顺龙集团商谈具体细节。一个礼拜后,杜林祥已经与孙兴国谈妥了所有条款,就在签合同前的最后一刻,万顺龙把杜林祥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杜林祥还是第一次走进万顺龙的办公室。办公室大约一百多平方米,宽敞明亮,古色古香。硕大的红木桌椅,威严地衬托出主人的身份。万顺龙办公桌的后面是一幅巨大的山水画,两边的书架上摆满了线装书。办公室的东角上,摆着一个翘头案,是万顺龙平时练习书法的地方。翘头案上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龙腾虎跃”的行书,落款是“菊山书人”。几年之后,当杜林祥也能穿梭于高官显贵之间长袖善舞时,才知道所谓的“菊山书人”,就是在洪西省权势熏天的姜菊人。

杜林祥坐在名贵的红木沙发上,不禁感叹:“万总这间办公室,在河州可没人比得了。”

万顺龙笑着说:“我这人对于办公环境其实没什么讲究。只是当年装修时,晓静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她说,西汉初年,丞相萧何主持营建未央宫,高祖刘邦回宫后,看到宫殿非常壮观,很是生气。刘邦对萧何说,天下动荡纷乱,苦苦争战好几年,成败还不可确知,为什么要把宫殿修造得如此过分豪华壮美呢?萧何回答说,正因为天下未定,所以要造这样的宫殿,不豪华壮丽,不足以威重天下。”

“我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如今顺龙集团还在发展阶段,正是需要立威的时候。办公室弄气派一点,让所有来谈生意的客户都能感受到一种震慑力。”万顺龙不无得意地说。

中国有个很奇特的文化现象,许多文化程度不高的人,竟也对楚汉争霸与三国鼎立这两段历史时期的故事耳熟能详。粗通文墨的杜林祥点头附和道:“万总与马姐的想法,的确有远见。”

只是杜林祥不知道,仅仅一百多年前,刚打下南京城的太平天国天王洪秀全,也用刘邦与萧何的这个典故来说明过自己大兴土木营造天王府的良苦用心。所不同的是,刘邦成功了,洪秀全失败了。洪秀全一定会纳闷,一样是修造宫殿供自己享乐,怎么到刘邦那儿就成了威重天下的壮举,到了我这儿就成为贪图安逸、不思进取的口实。

历史上的许多事,原本只能尽付笑谈中。

当然还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同样一句话,从成功者和失败者口中讲出,效果是大不相同的。美国苹果公司前CEO乔布斯在斯坦福大学演讲时说出了那句有名的“Stay hungry, Stay foolish”。最后,这句英文被中国的一些文人翻译成“好学若饥,谦卑若愚”。有人说,如果纽约街头的流浪汉讲出同一句话,那么正确的翻译只能是“很傻很天真”。

万顺龙开始切入正题:“林祥,你们谈的合同我已经看了,你真准备签字?”

杜林祥说:“当然。”

万顺龙笑了一下:“你可想好了,要是三个月之内你不能把余款付清,这一千万可就白白归我了。”

杜林祥说:“万总你放心,我既然敢签合同,就一定有办法付钱,不会赖账。”

万顺龙说:“那晚谈了之后,我又让人去了解了一下你的情况。这些年你在河州做工程,的确赚了些钱,不过首付的这一千万,大概也就算是你的全部身家了。楼盘总价大概要一亿七千万,也就是说,后面的钱你根本付不出来。”

杜林祥显得有些慌张:“这个万总不用担心,我能去外面借到钱。”

“是吗?”万顺龙说,“都是生意人,各自有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你是做土建工程的,企业里根本没有抵押物,所以银行不会贷款给你。剩下的一条路是民间拆借,也就是俗称的高利贷。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外面拆借一亿多现金,我万顺龙自问努努力还办得到,但林祥你,恐怕够呛。退一步说,就算你借到钱了,这高利贷的利息可不少啊。我卖给你每平方米三千五的价格已经不算低,再加上高利贷的利息压力,你怎么可能赚钱?”

杜林祥说:“万总,你不是打算反悔吧?”

万顺龙点燃一支烟,缓缓说道:“我打一开始就奇怪,连我万顺龙都做不好的楼盘,在河州还有哪路高人能反败为胜?现在我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按照常规操作手法,你必死无疑。你不是傻子,如今又心急火燎地想吞下这楼盘,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你已经找好下家,而且是一个团购大单。你先拿一千万把我的楼盘攥到手上,之后立马转手卖掉,三个月后,你就能用卖房子的钱来还我的余款。”

杜林祥刚想分辩,万顺龙就挥手制止了他:“别担心我会抢你的生意!我这人有个原则,做生意只算自己的账,从不算别人的账。就说北国天骄这个楼盘吧,按三千五的价格卖出去,我已经赚了钱,同时还能盘活大笔资金,所以我只会乐见其成。至于你拿到手上能赚多少钱,那是你自己的本事,我绝不眼红。”

万顺龙接着说:“但咱们毕竟是朋友,而且你曾经帮助过我的家人,所以为了你,我想把合同改一改。”

杜林祥很紧张:“怎么改?”

万顺龙笑着说:“原来合同上说,三个月内你要不能支付余款,首付的一千万就归顺龙集团。我想改一下,如果你到期不能支付余款,我将收取两百万的违约金,剩下八百万退还给你。”

杜林祥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万总,你这是?”

万顺龙说:“空手套白狼的事,我以前也做过。所以我深知,这既是冒险,也是赌博,里面有很大的不确定性。我希望你能赌赢,但如果你赌输了,我也不希望你把全部身家赔上。再说,即便是最坏的结局,我也不损失什么。楼盘还在我手里,大可不必把那一千万据为己有。当然了,在商言商,因为你这一倒腾,害得我下面三个月都不能卖房子,你要真是功亏一篑,自然要赔偿我的损失,依我看嘛,两百万也差不多了。”

杜林祥感激地说:“万总,你真是我见过的最仗义的生意人!”

万顺龙说:“过誉了。还有一点,咱们不要签楼盘买卖合同,而要签股权转让合同。”

杜林祥不解地问:“为什么?”

万顺龙说:“在中国做企业的都纳税筹划。纳税筹划和偷税漏税不同,它是指在不违背政策法律的前提下,光明正大地利用各种财务手段,尽可能地享受优惠政策,减轻企业的负担。”

“如果是股权交易,相当于你直接出资收购这家公司,那税收就低多了。”万顺龙接着说,“开发北国天骄时,我在太平洋群岛的小国萨摩亚登记了一家境外公司,对外也是用这家公司的名义在运作。林祥你也可以赶紧去境外成立一家公司嘛。然后用这家公司的名义,收购我的公司。”

这里面的名堂,确是过去的杜林祥从不知道的。他问:“我人在国内,怎么去境外成立公司?”

万顺龙笑着说:“成立境外公司很简单,不用你亲自去。我让兴国帮你处理这些事,很快就能搞定。”

走出万顺龙的办公室,杜林祥有种五味杂陈的感觉。人家的亿万身家可不是白混来的,自己肚子里的小九九,早被万顺龙看得清清楚楚。万顺龙还给自己上了一课,将楼盘买卖合同换成股权转让合同,轻而易举就规避掉巨额税款。这些手段,过去接触的那些小老板可不会玩。

万顺龙那句“做生意只算自己的账,从不算别人的账”,更是令杜林祥有醍醐灌顶的感觉。如果说合理避税的手段只能算商术的话,这句话无疑堪称商道。

杜林祥也对万顺龙的耿直豪爽心怀感激。因为担心杜林祥空手套白狼的把戏耍砸了,居然提出只要两百万保证金,这大大降低了自己的压力。转念一想,万顺龙的耿直,还和书里面那些仗义疏财的豪杰不同。万顺龙的确仗义,却绝不疏财。不管最后成败如何,万顺龙都能保证获取合理的利润,同时又给合作伙伴留有余地——这才是一个精明商人应有的耿直!

然而在心底深处,杜林祥也有一丝桀骜不驯。顺龙集团顶楼的豪华包间,万顺龙宽敞大气的办公室,还有对方说话时那种居高临下的口吻,都刺激着这个野心勃勃的男人。杜林祥没什么文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内心的感受。直到后来,杜林祥闲来无事翻书时,才发觉自己彼时的心态,竟很像刘邦见到秦始皇仪仗时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大丈夫当如是也!”

4 赤条条对坐,有什么话都能敞开说

杜林祥佩服万顺龙的精明,但他对自己的计划更是充满信心。局势尽在掌控之中,是不会有什么“不确定性”的。

接下来的过程十分顺利,与孙兴国签署股权转让的正式合同后,杜林祥又奔赴文康,同周志斌签署了协议。这段时间,周玉杰就住在文康,随时协调双方的合作事宜。

离三月之限仅剩一个月时间,周玉杰打来电话:“三哥,最新的消息,周志斌在厂里组织的集资已经完成。周志斌做了很多工作,员工们集资也很踊跃。中午跟周总吃饭时他已经表态,下周一就把购房款打到我们账上。”

杜林祥高兴地说:“好!玉杰你这段时间在文康辛苦了,等到他们把账打过来,这事就大功告成了。”

杜林祥放下电话,又兴高采烈地让老婆周玉茹烧几个菜,晚上叫林正亮夫妇过来一起吃饭,提前庆功。周玉茹是个典型的家庭妇女,丈夫与儿子就是她生活的全部。在家中,她总会精心照料杜林祥的生活,对于杜林祥发出的一切指令,更是言听计从。一听说杜林祥晚上要请客,周玉茹便忙不迭跑去农贸市场买菜,回家后整整一下午都在厨房里忙活。

杜林祥夫妇与林正亮夫妇都是文康人,而且相互的村子挨得很近,四人在一起,难免又会聊到老家的话题。林正亮举起杯子:“三哥,你现在可是我们方圆好几个村子里最大的老板。我这些年也是跟着你,才能捡点散碎银两。”

林正亮的媳妇也恭维周玉茹:“周姐,还是你眼光独到。早些年就看准三哥能发大财。”

周玉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我们刚认识时,他还在文康当泥瓦匠。也不知道他这几年是撞上什么狗屎运?”

杜林祥哈哈笑道:“正亮你客气了,跟着三哥,一定不会亏待你。不过话说回来,咱们这点钱也能算多?跟万顺龙接触了几次,我才知道什么叫有钱人。”

林正亮说:“那咱们就跟着三哥苦干几年,把那个什么万顺龙踩下去。”

杜林祥端着酒杯摇了摇头:“不容易啊!不过真有那么一天,倒不枉在这世上走一遭。”

四人越说越开心,酒也喝得不少。这时,杜林祥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是周玉杰打来的。杜林祥笑着说:“玉杰,我和你林哥正在喝酒。刚才还说起,今晚就差你们一家人。”

周玉杰语气急促地说:“三哥,出事了!就在半小时前,周志斌出车祸了。我听说他那台新买的奥迪几乎撞报废了,人正在文康中心医院抢救,能不能救过来还两说呢。”

杜林祥问:“怎么会这样?”

周玉杰说:“我听他们工厂的人说,周志斌晚上在文康市区喝了酒,然后自己开车回工厂,在路上和一辆卡车撞在一起了。”

杜林祥说:“周总是我的好朋友,也是咱们的恩人。你赶快去医院看一下情况,安慰一下嫂子。我这就赶过来。”

杜林祥本想自己开车去文康,但一想到周志斌因为酒后驾驶出了事,便有些心有余悸。最后他和林正亮招了一辆出租车,急匆匆赶往文康。

杜林祥赶到时,手术还在进行中。他们三人便在医院的走廊里一直守着,直到凌晨三点过,医生才走出手术室并告诉周志斌的老伴:“人是救过来了,不过估计下半身得瘫痪,以后只能在轮椅上过日子。”

周志斌的老伴听后泣不成声,杜林祥在一旁安慰说:“嫂子,别难过,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眼看周志斌脱离了危险,杜林祥这才离开医院。临走时,他还给周志斌的老伴塞了装有五千元的信封,说是让周志斌好好养伤,多买些营养品。

周志斌酒后驾车本就违反交规,加上他身体残废,已不可能重返工作岗位。集团公司第二天便下发文件,让副总经理李云松主持厂里的工作。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李云松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通知财务暂时不要给杜林祥的公司打款。

周玉杰这几个月在文康,整天泡在酒池肉林中,因此也在厂里结交了不少朋友。第一时间便有人打电话给周玉杰,向他通报了消息。正在宾馆中的杜林祥听后火冒三丈:“双方可是签了合同的,他李云松不能这样无赖吧。走,一起找他去!”

杜林祥与林正亮正要起身时,周玉杰拦住了他们:“等一下。碰到这种事,肯定要去找李云松这个王八蛋,但咱们三个一起去也不行。”

林正亮说:“人多声势壮,怎么不行?”

周玉杰说:“咱们又不是去打架,造那么大声势干吗?我的意思,就我一个人去找他。一来嘛,我估计李云松觉得自己在这个项目上没捞着好处,想敲诈咱们一笔。这种事,人多了他反而不好开口,人少更好谈。二来嘛,咱们公司三哥你是老大,我只是个副总,要我先去没和他谈拢,三哥还能出面收拾残局。可要是三哥一开始就出面,真要谈崩了就不好收场了。”

杜林祥想了一下:“玉杰说得有道理,就按你说的办。你先去找这姓李的谈一谈。咱们现在人在屋檐下,有些事只得先隐忍着。”

周玉杰说:“我知道。三哥你就放心吧。”

与杜林祥在着装上从不拘小节,让人一看就觉得是个包工头不同,周玉杰出去谈生意时,都会穿一套价值不菲的西装,再搭配一条精致的领带。这一次也不例外,周玉杰在镜子前梳了梳头发,整理了一下衣服,出门打了一辆出租车,便直奔李云松的办公室。

周玉杰与李云松也算认识,当初周志斌就是派李云松来考察楼盘,那一次,对于杜林祥奉上的一万元红包,李云松也堂而皇之地笑纳。看到周玉杰到来,李云松很热情地招呼:“周总来了,快请坐!”

周玉杰坐在沙发上,说道:“李总新官上任,我是特意来恭喜的。”

李云松说:“我一个老头子,隔几年就要退休了,现在不过替人暂时看会儿摊子,有什么恭喜不恭喜的。倒是周总,三十出头就做这么大生意,前途不可限量啊。”

周玉杰说:“李总也是咱们的老朋友了,我想你上任后,咱们的合作应该更融洽,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李云松说:“但愿如此啊。都是生意人,谁愿意找些磕磕碰碰的事情。”

周玉杰说:“不过我听说李总下令,不准给我们公司打款。所以专门跑来跟你沟通一下,看这里面是不是有些什么误会。”

李云松喝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是这事啊,你不说我倒忘了。咱们以前签那合同有些问题啊。合同上说楼盘的建筑面积是五万平方米,可我们实际丈量了一下,只有四万八千平方米。这少了两千平方米,是怎么回事啊?”

周玉杰说:“是这样的,整个楼盘里有许多公用面积,比如休闲广场、楼梯过道之类的,所以你们丈量房屋的实际面积,比合同上少二千平方米很正常。”

李云松忽然拉高音调:“话不能这样说吧!按照我们的合同,一平方米是四千五百块钱,两千平方米就是九百万真金白银。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送出去啊。”

周玉杰笑着说:“李总,你看咱们这合同都已经签好了,五万平方米的面积,也是周总以前认可的,似乎没有必要节外生枝。”

李云松说:“周总认可是周总的事,他当老总,自然会对徐老板负责。可现在是我主持工作,就不能装糊涂。”

周玉杰搬出周志斌,是希望李云松看在前任的面子上,有些事不要太较真。周玉杰知道,李云松是厂里的老员工,可惜此前一直不得志。倒是企业完成改制,周志斌来主持工作之后,李云松才出任办公室主任。李云松整天在周志斌面前阿谀奉承,像孙子一样。但刚才听这一席话,对于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废人,李云松压根不会给半分颜面。“真是个翻脸不认账的小人。”周玉杰在心中骂道。

周玉杰强压住怒火,赔着笑脸说:“如果李总真要较真,那我回去跟我们杜总请示一下,看双方能否商量出一个折中方案。”

李云松说:“不是争取,而是一定,本来就要实事求是嘛!再说了,原来的合同漏洞很多啊,你看,连起码的面积都没弄准,叫双方怎么执行?我还咨询了法律顾问,如果签合同时你们故意隐瞒了面积,就属于欺诈,我方是有权解除合同的。”

周玉杰真想一耳光扇过去,但他忍住了:“李总,都是朋友,没必要走到那一步。我这就回去跟杜总说说。”

李云松说:“好,我也不想把事做绝,大家毕竟还是朋友嘛。对了,你一会儿去趟财务。上次我去考察楼盘时,你们送了我一万块钱,这可是违反企业规定的,我怎么能要!你一会儿去把钱领走吧。”

周玉杰说:“别介呀,李总你这也太认真了。”

李云松正色道:“我劝你还是领回去。现在这事还控制在内部,你把钱领走,大家就当没发生过。要是捅到集团公司,这可是行贿,你们是要承担刑事责任的。”

周玉杰连拿刀捅李云松的心都有了,他强迫自己不要发作,轻轻说了句:“好,我这就去。”

临出门时,李云松又笑着说:“你给杜总带句话,我请他过来坐一坐。哪怕生意不成,咱们还是朋友,酒还是要喝的嘛。”

周玉杰连忙点头:“好,谢谢李总的美意。”

杜林祥在宾馆听完周玉杰的汇报,气得把手里的茶杯都摔在地上:“这王八蛋是在存心使坏!”

周玉杰说:“是啊,他收了咱们的红包,之前几个月都不上缴,周志斌一出车祸就上缴了。这摆明是想甩开膀子和我们干一场。”

林正亮说:“咱们可是签了合同的,大不了去法院告他。”

周玉杰说:“说到这事吧,理的确在咱们这边,真要打官司,胜算应该很大。可真要走司法程序,没个半年一年下不来,到时三月期限早过了,怎么向万顺龙交代?说到底,咱们是在玩空手套白狼的把戏,任何一个环节都出不得纰漏。”

杜林祥冷静了下来,他问:“玉杰,依你看这事怎么办?”

周玉杰说:“现在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李云松最后不还叫我带话,邀请你去喝酒?我看他就是想吃一笔钱。只要他谈钱,这事就好办。”

杜林祥点点头:“好,你马上跟他联系,我今晚上就请他吃饭。”

对于周玉杰的邀请,李云松倒一点也没推辞。双方约好,晚上六点在文康大酒店的包间里见面。杜林祥与周玉杰提前半小时就到了,李云松却是快七点了才赶过来。李云松一进屋就说:“不好意思,刚才厂里开会,实在脱不开身,所以才迟到了。”

杜林祥知道,李云松故意迟到其实是在摆谱,他笑了笑说:“李总公务繁忙,我们等一等是应该的。”

双方坐下后,李云松自罚了三杯酒,说是自己迟到了,理应认罚。此后,他又反客为主,主动敬杜林祥与周玉杰的酒。一圈酒喝完,李云松感叹道:“我临时主持工作,不过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现在要做的事就两件,第一是稳住厂里的局势,千万别出什么乱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第二嘛,就是好好规划自己的退休生活。我这个年纪的人,想法自然和两位老弟不同了。”

杜林祥知道,李云松是在暗示自己,他一个快退休的人,就想趁这最后的机会大捞一笔。杜林祥说:“李总放心,小弟我绝不是不懂事的人。关于那合同的事,李总你看……”

李云松摆摆手:“今天咱们是兄弟聚会,只谈感情,不谈工作。来,喝酒!”

杜林祥心里有些发毛,李云松既然想要钱,怎么一跟他提正事,就把话题岔开?杜林祥、周玉杰只好赔着小心,跟李云松继续推杯换盏。席间,杜林祥又多次提出合同的事,都被李云松挥手制止了。

眼看到了晚上八点半,李云松主动说:“今天时间不早了,要不先到这,有时间改日再聚吧?”

杜林祥一看有些急了:“李总,兄弟我也是耿直人。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小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云松指着杜林祥笑了笑:“你老弟就是太心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嘛。这酒喝完了,我还有下一步安排。”

杜林祥这回到文康没有开车,李云松也是一个人来的,没带驾驶员。出了酒店大门,李云松招了一辆出租车,然后回头说:“要不周总先回去,我和杜总再聊聊?”

周玉杰当然明白李云松的用意,便说:“好,你们再聊会儿,我先回去了。”

上了出租车车后,李云松问:“杜总,今天这一身酒气的,要不咱们去洗浴城放松一下?”

此时的杜林祥,不怕李云松提要求,就怕对方没爱好。他赶紧说:“好啊,听李总吩咐。”

李云松说出一家大型洗浴中心的名字,出租车司机很快就将两人送到。进入洗浴中心后,杜林祥赶紧去前台,订了一个VIP包间。进入包间后,杜林祥问:“难得李总有兴趣,要不叫两个小姐来?”

李云松笑着说:“你看我这大腹便便的样子,每次做事时为了把下面那玩意儿塞进去,还得使劲把自己肚子提起来。唉,太麻烦了。今天就安安心心泡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