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资产评估的黑幕

收购信丰集团的工作有条不紊地展开。刘光友那边也传来消息,经过他在徐万里跟前的争取,徐万里批准了“4050”退休政策。趁着河州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杜林祥带着庄智奇与杜庭宇奔赴北京。

此次北京之行,一来是去见杜庭宇同学的母亲,目前担任一家大型评估机构总裁的丁鸿薇;二来就是拜访赖敬东。

按照杜林祥的计划,在成功收购矿山资产与信丰集团的壳资源后,下一步就是对矿山资产进行评估,接着再把评估后的资产注入上市公司的壳中。在整个计划中,资产评估自然是一个重要环节。矿山的价值越高,未来在股市上圈回的钱就越多。

丁鸿薇是国内一家知名评估机构的总裁,她的儿子与杜庭宇不仅是留学时的同学,还是一个寝室的室友。杜林祥早就让杜庭宇维护好这层关系,以便需要时为其所用。

杜林祥一行在纬通集团驻京办休整一夜后,第二天上午便去拜访丁鸿薇。丁鸿薇的办公室位于建国门外的高档写字楼里,公司的规模挺大,一共有三层楼。

杜庭宇早就听说过,同学的母亲丁鸿薇是有名的“虎妈”,生活在单亲家庭里的这位同学,尽管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但当着母亲的面,往往连大气也不敢出。

来到丁鸿薇的公司一看,杜庭宇心想这位“虎妈”在公司里的管理风格大概也是虎虎生威。身为一家大型公司的总裁,丁鸿薇连一间单独的办公室也没有。她的办公桌,就在办公大厅正中的位置。大厅中数十名员工,谁要是在上班时间开小差,丁鸿薇一眼就能扫到。

因为没有专门的总裁办公室,公司特别装修出一间豪华的会客室。在会客室落座后,杜林祥笑着说:“好些年没有见着丁总了,你愈发年轻漂亮了。”尽管眼前的丁鸿薇已是徐娘半老,但杜林祥以为,无论赞美哪个年龄段的女性,夸她们年轻漂亮都不会错。

丁鸿薇优雅地整理着自己的连衣裙,面带微笑:“我记得上一次见到杜总,已是好多年前。这些年,想见你可不容易了,只能在电视、报纸上偶尔一睹你的风采。”

见助理将沏好的茶端上来,丁鸿薇面色一沉,露出女强人的威严:“刚才我不是跟办公室打过招呼吗?杜总是我们最尊贵的客人,这些普通茶叶怎么能招待杜总?去把我上个月从台湾带回来的茶叶找来。”

教训完下属,丁鸿薇又扭头对杜林祥笑道:“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这段时间工作太多,下面的人忙得昏天黑地,有时把我说的话都忘了。”

杜林祥只是淡淡一笑:“丁总太客气了。”

杜林祥与丁鸿薇仅有的一次见面,还发生在多年以前。那一年杜庭宇在家过完暑假要重新回学校,河州的国际航班很少,杜林祥与妻子周玉茹一起,把儿子送来北京转乘飞机。丁鸿薇的儿子,也要在那时一起返校。丁鸿薇看在儿子的面子上,邀杜林祥一家吃了顿饭。

丁鸿薇的父亲,是空军的中级军官,她从小在位于公主坟附近的空军大院长大。当年与杜林祥见面时,丁鸿薇已经创办起自己的评估公司并在业内崭露头角,而杜林祥只是河州的一个包工头。从工地上刨出的那点辛苦钱,显然入不了京城企业家丁鸿薇的法眼。

两家人聚在一起吃饭时,尽管丁鸿薇的礼数十分周到,但从言谈举止间,杜林祥还是结结实实地自惭形秽了一把。

多年之后的重逢,终于轮到丁鸿薇惭愧了。这些年里,丁鸿薇只是让自己公司在业内闯出了点名气。可杜林祥呢,却从一个土包工头成长为上市公司董事长,成为富甲一方的大人物。

丁鸿薇说道:“前段时间庭宇给我打过电话,说杜总手里有座矿山,打算做上市前的资产评估。首先要感谢杜总的信任,另外嘛,我想杜总如果选择我们公司来做评估,一定会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丁鸿薇吩咐手下打开投影仪,她起身站到幕布前,向杜林祥一行仔细介绍起公司的状况。毕竟是京城里的大企业,这PPT做得十分精美,配上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丁鸿薇将自己公司大肆吹嘘了一番。

听完介绍,杜林祥说:“大致情况丁总也知道,就是一个矿山资产评估项目。我知道,你是国内评估业的资深专家,加之咱们的孩子又是同学,所以从我个人角度,是倾向于同你合作的。”

丁鸿薇赶紧说:“矿山资源上市前资产评估的业务,我们经手过好几单。最后的结果,不仅客户十分满意,相关监管机构对于我们的评估结果也较为满意。”

“当着丁总,我就开门见山了。”杜林祥说,“矿山是我的,如今请评估公司来做资产评估,也是我掏钱。站在我的立场,当然希望最后评估出来的资产越多越好。”

丁鸿薇点头道:“这个自然。我收的是杜总的钱,让杜总满意,就是我们努力的方向。但是,评估行业也有它自身的特点。”

丁鸿薇继续说:“在中国做资产评估,要说一点水分没有的项目,反正我从业几十年还没遇见过。委托方是我们的客户,人家要我们做多少,我们尽量完成,评估公司没什么话语权。但是,像我们这样做到一定规模的评估企业,尤其是评估即将上市的资产,也不能做得太明目张胆,只能在合理的区间内进行。现在监管层管得严了,违规成本也相应提高了。”

丁鸿薇抿了一口茶:“矿产评估这块因为牵扯的利益比较大,业内不规范的地方很多。去年内蒙古有个委托方要我们帮忙出一个评估,说他那个矿值十亿元,结果我们团队评估出来只有几千万,这个水分太大了。毕竟评估师要对报告负法律责任,现在监管层要求那么严格,太离谱的谁敢弄啊。”

“我就喜欢你这样直来直去的性格。有什么话,大家尽可以摊开来讲。”杜林祥哈哈笑起来,“大家都是生意人,自然知道所谓生意,就是找到相关各方的利益交集。比如矿山评估,我看就要满足三个条件:首先是尽可能保证我的资产溢价;其次是保障评估公司的安全;最后嘛,监管方也要糊弄得过去。哪一个方面出了问题,最后都得鸡飞蛋打。”

丁鸿薇也笑了:“杜总这话,一下说到点子上了。”

坐在一旁的庄智奇说:“想让矿山资产评估时出现高溢价,具体怎么操作?”

丁鸿薇不假思索地回答:“在我们的专业世界里,有许多种不同的评估方法。每种评估方法,都对应各自的财务结构与数学模型。对于同一资产,做评估时会选取至少两种评估方法进行。如何灵活选择‘合适’的方法,无疑是顺利完成委托方评估要求的关键。”提到“合适”两字时,丁鸿薇特意加重了语气。

“据我所知,”庄智奇缓缓说道,“对于矿业资产的评估,现在一般采用成本基础法。”

“看来庄总也是专业人士。”丁鸿薇笑道,“矿山资产中最为核心的探矿权、采矿权等,概念很抽象,不好做同类对比。而且有些矿收购的时候就没开采,以后也不知道要用多久实现效益。用一般评估时惯用的收益法很难达到委托方要求的价格,那么就只能采用成本基础法。”

庄智奇摆手道:“我只是知道些皮毛而已,不敢在丁总面前班门弄斧。我感兴趣的是,在评估过程中,如丁总这样的专家,究竟有哪些具体的调控手段?”

丁鸿薇说:“按说这些都是商业秘密,但当着杜总与庄总的面,我就破例一次。成本基础法里,其实计算方法是固定的,关键是通过现场查勘收集到合适的数据。之后,才是通过数据调整、会计数据包装完成评估报告。我们评估公司是专业财务人员,却不是矿业专家。对于委托方提供给我们的有关矿山储藏量的各种数据,理论上我们的确有把关的责任,然而在现实中却力不从心。”

“还有,”丁鸿薇说,“土地、存货、厂房等固定资产的调控也是实现评估溢价的主要方式。这些固定资产在委托方提供的财务报表中会有体现,但评估公司一般说来不用负责财务报表的对错。我们只核实评估申请表,至于评估申请表与财务报表之间的对应关系就负责不了。”

尽管庄智奇与丁鸿薇的交谈中使用了许多专业术语,但杜林祥还是大致听明白了。丁鸿薇会按照专业的会计方法,对于自己提供的各种数据进行整理、组合,但是这些数据的真实与否,丁鸿薇却大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杜林祥看来,丁鸿薇就好比一个专业厨师,负责将食材烹调成菜肴。而自己,是负责采购食材的。丁鸿薇的厨艺没的说,但是对于食材是否新鲜卫生,却管不了那么多。更要命的是,丁鸿薇这个厨师的工钱,也得杜林祥出。吃人嘴软,真要丁鸿薇拿着杜林祥的钱,还对杜林祥提供的食材说三道四,估计够呛。

像评估公司这种生意,一面拿着委托人的钱,一面又要负起监督委托人的责任,无异于天方夜谭。丁鸿薇的公司,好歹在业界有点名气,因此面对杜林祥,还特别说不能做得太明目张胆。杜林祥在河州本地接触的评估公司,胆子就更大。他们直接说,只要杜林祥肯出钱,想评估出多高的溢价都有办法。

双方一直交流到下午四点过。分别时,杜林祥握住丁鸿薇的手说:“等我们回去,先把你讲的东西消化一下,双方便可以展开下一阶段的接触。另外,关于评估的价格,丁总也得优惠一点。”

丁鸿薇对于自己公司的实力颇有信心,她笑着说:“杜总是做大生意的人,就不要和我们这些小商小贩砍价了。我认为,拿出一份精彩的评估报告,既能让杜总的资产溢价,也能在相关方面那里交代得过去,就是最大的优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