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爸爸问儿子:她到底看中了谁?

湖东街上的香樟,在每年春节前后就发出嫩芽。紫红的,细细的,远看,像花朵;近看,才知道是新生的叶子。凑近些,就可以闻到这新生叶子的清香。那是一种纯净的香气,并不因为它生长在街市上,就失去了天然的味道。

唐天明是喜欢香樟的。

清晨,唐天明沿着湖东老街走一圈,沿途都是香樟,他仿佛被裹在它的香气中了。淡淡的,浅浅的,如同那些若即若离的情感。不用伸手,它就在眼前;不用特别亲昵,它已在耳畔……

腊月二十九下午,唐天明才从北京回到湖东。在此之前,天达集团的农民工事件基本算处理好了。除两个重伤员留在北京治疗外,其余人员也都回家过年了。关键是,这件事因为处理得及时,媒体参与的面还不是很大,没有形成更大的舆论阵势。郊区的区委书记和区长,为此在腊月二十七专程到湖东驻京办向唐天明表示感谢。唐天明说感谢其实谈不上,我们是湖东驻京办,驻京办就有配合当地政府做好维稳工作的责任。湖东有8万建筑工人在北京,这是一个庞大的群体,对这个群体的引导与疏导,是一项很艰巨的任务。因此,我们也希望各级领导给这些建筑工们更多的关爱,更多的支持,更多的理解。不能有点事就拖,拖不了就骗,骗不了呢?不就是堵门,出事?当然,我这不是说你们。郊区区委政府在事件的处理中,还是很得力的。我也代表湖东方面,谢谢你们!

唐天明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虽然有点刺,可是刺得不重,恰到好处,让郊区的领导们既感到他的不满,又不好直接发作。晚上,唐天明坚持留书记区长在一块坐坐。他将王天达也请来了。一开始的气氛自然有些尴尬,但酒一上来,唐天明端着杯子,说道:“我记得有一句诗,叫‘相逢一笑泯恩仇’。当然,我们之间,包括郊区与天达集团之间,都是没有仇的,只是有了点小的不愉快,小的误会。郊区有我们天达集团的许多工地,给我们提供了大量的就业机会;天达集团领着8万建筑工人,为首都的建设作贡献。总之一句话,本来就为着同一个目标,共建和谐社会。来,我们共同地喝了这杯,既是结束,也是新的开始!大家干!”

“干!”大家都喝了。

其实,无论郊区的书记区长,还是王天达,都明白,很多事是不能深究的。能过且过,只要处理得好,处理得满意了,就得给人家台阶下。面子是第一的,面子撕破了,彼此都难堪。特别是王天达,这人是江湖出身。明的,他能堂而皇之;暗的,他能阴损有加。包括发动工人堵政府大门,唐天明心里清楚那准是经过王天达默许的。但他们毕竟得靠着首都这大市场吃饭,要是真的得罪了像郊区政府这样的机关,对他们也是很不利的。政府一句话,江湖十年功。现在,唐天明给他们垒好了这台阶,他能不下?一杯酒喝罢,王天达主动向郊区书记和区长敬了酒,说:“工人们情绪激动,工人们就是看着那点钱啊!我这一块摊子大,也无法担当得起。以后,还请书记区长多多关照。再怎么着,天达还得靠着大家。还有,唐主任,现在看来,驻京办的作用越来越重要了。要是真撤驻京办,我第一个不答应。特别是撤湖东驻京办,我更不答应。”

“那是你王总答应不答应的事?”唐天明喝了酒,笑道。

郊区的叶书记也道:“看来,上面讲一刀切撤销县一级驻京办,也是有些太过了些。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嘛!有些驻京办,确实在北京有些不好的影响。我以前就见到过,那是北方的一个县的驻京办主任,春节前,从东北拉到北京来送礼的人参就有半个卡车。我问他:这么多人参,你们一个县的财政收入多少啊?这样承受得了?你猜他怎么说?大笑,然后说:这书记就不知了。我们这半卡车人参也是财政花钱收购来的。这些人参送到北京后,目标都是那些手中握着实权的司长处长们。他们吃了人参,能忘了我们?只要他们不忘,在项目分配时,稍稍多想想我们,那人参的钱不就很快回笼了?第一个人的项目,管着回笼;第二个人的项目,就是我们的盈利了。还有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呢?你算算,这驻京办的产业,能不能做?这驻京办主任的话说得我哑口无言。上面要撤,也该撤这样的驻京办,而不是撤像唐主任这样的。北京这么大,维稳工作繁重,很多事情,还真的只有当地驻京办的同志才能解决。唐主任哪,如果需要,我们也可以向市里作些建议,我们可不希望唐主任这样的驻京办主任都撤离北京啊!”

唐天明说:“这点得谢谢叶书记。你们是高看我了。撤销县级驻京办,是中央的决策。正如刚才叶书记所说的,驻京办的工作也有区别。但总体上看,驻京办为维稳、联系和地方经济发展,都作出了很大的贡献。这点是毋庸置疑的。关键是一些驻京办,确实成了‘跑部办’、‘钱进办’、‘接待办’、‘腐败办’,这也是事实。怎么来区别?太难了。与其太难,不如一刀切。可是我一直担心哪,被切了的,到底是哪些?是不是真的切干净了?会‘潜性’存在吗?都有可能哪!”

“正是因为有可能,所以,唐主任,我们还得向市里反映,要区别对待。”叶书记说完,唐天明道:“明天,市里可能要搞一个关于驻京办情况的调研。南州驻京办已经通知我参加。我估计,上面对这个文件的处理也是慎重的。驻京办涉及的面太广了,不可能说撤就撤。我唐天明撤回湖东太简单了,卷个铺盖回去就是了。可是,留下的这么多工作呢?谁来接手?如果下一次再出现昨天的事件,天达集团找谁?叶书记,你们又……”

王天达说:“因此,像叶书记,还得向上争取。现在什么决定不能改变?叶书记,是吧?”

叶书记笑了笑,说:“我们会争取的。就冲着唐主任,我们也会。当然,上面的政策,我们首先是执行。其次是解释。”

“对,执行之后再解释!”唐天明欣赏叶书记这句话。官场上的语言,精髓之处,由此可见。

郊区的一干人离开后,王天达请唐天明找个地方休闲一下。唐天明没有同意,而是回到房间好好地睡了一觉。下午4点,他被刘梅的电话给叫醒了。

刘梅的声音有些慵倦:“唐主任还没离开北京吧?”

唐天明打了个哈欠,说:“本来早就要离开了,可是临时容主任说要调研。结果就……可不想,还出了事,刚刚处理完。唉!真是越到年关越麻烦!刘主任也还在忙?”

刘梅笑道:“唐主任不至于还在床上吧?偎红倚翠了?”

“哪里,是这两天民工们到郊区讨工钱,结果跟那里发生了点冲突。人有点累。我都年过半百了,还偎什么红倚什么翠啊!”

“唐主任谦虚了。关于驻京办的调研,可有什么新的信息?”

“还没来。好像是明天吧?”

“如果都是一刀切撤,那调研有什么用?不是形式吗?唐主任,会不会像你们这些已经审批过的,留下;像我们这些黑头的,全撤?”

“我估计不太可能。主要是情况不明。而且,文件上说明了的,所有县级和行业驻京办全部撤销。后来国管局的答记者问也没改口。我已经作好了回撤的准备了。也许年后,就是来善后了。”

“啊!”

“其实刘主任怕什么?就是驻京办撤了,你不照样在北京呼风唤雨?”

“你唐主任都不行,我这个新兵蛋子能行?唐主任笑话我了。什么时候回湖东哪?”

“后天吧。二十九上午的飞机。”

“我可能也是那天。但没最后定。我昨天碰到王虚,他们省里正在组织各县给国管局和北京市上书,要求保留县级驻京办。我们江南是不是也要搞点动作?”

“那……我觉得意义不大。”

“可是,我们总不能……唉!算了。”

二十八下午,容浩打来电话,说调研组就在市驻京办那边,请唐天明过去一趟。唐天明在电话里问:“我到底怎么说?说真话?还是一般性地应付?”

“随便你!”容浩笑道:“你也是老政办主任了,这点岂能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唐天明很认真地说:“我不清楚他们真实的意图。我怎么知道该怎么说?”

“其实,老唐哪,调研也只是个形式了。知道这点,就明白了吧?”

“啊!好!”

唐天明没有开车,而是打了辆的,直接到了南州市驻京办。他心里有些闷,怕情绪影响了开车。而且,出门时,他有一种感觉,晚上他得和容浩好好地喝一杯。既然要喝酒,车还是不带的好。开车一身轻!何况打的比自个儿开车快。出租车司机对路熟悉,他知道以最快的速度在最短的时间内赶最近的路到达目标。唐天明喜欢这种精确,可惜,人生是无法做到如此精确的。人生总是在有限的时间内,左弯右绕,始终很难到达自己的理想。这样,他就想起最近看到的一个关于理想的段子,说理想重要,就像一个男人的内衣,总不能老是在外面摆着。当时乍一看时,他还没明白过来。后来细想,才品出了其中的味道。理想是人人都有的,但它不是外衣,而是内衣。都得有,却不应该天天穿在外面。理想既是公开的,更是私密的。小时候写作文,就曾写过《我的理想》,大言不惭地将理想公之于众。可是,到了成年,谁还记得那理想呢?真正的理想总是藏在心里。官场上更是。唐天明已经很多年没有听人说过理想了。谁会将要努力升迁当作理想?谁会把满足私欲的理想挂在嘴上?

道貌岸然!理想不再高尚,心灵便堕入了泥潭。

市调研组只有两个人,一个齐处长,一个吴科长,都很年轻。唐天明到的时候,他们正和容浩主任说着皇城里的事。齐处长说他和中央某领导的小儿子曾是小学同学。那时,那领导的小儿子是全校倒数的学生。可是现在,20多年才过去,人家已经是副部级干部了。听说还在上升,也许还将进入中央领导层。唉!这齐处长叹了口气,说:“再奋斗有什么用?自己算不如祖上算哪!”

“这也是个别现象。”容浩道:“要是齐处长都这么悲观,我们在下面市县的,还不绝望了?”

齐处长摸了下秃顶,说:“容主任这就错了。正因为在北京,这里都是官哪!所以才悲观。真到了下面,比如省里,县里,能混个一官半职,就已足矣。人心的满足,是基于参照物的。北京的参照物高,所以我们就……”

唐天明听而不言。齐处长同他握了手,让吴科长交给他一张纸,上面写着几个调研的问题。唐天明看了,觉得这调研,至少是这纸上写的问题,一点也没必要。比如第一题,中央作出撤销县级和行业驻京办的决策,你认为是正确的吗?这题目岂不是在问三岁小孩?还有第二题,同样是莫名其妙:驻京办撤销后,县级和行业如何加强与中直部门的联系?这不是笑话吗?驻京办本身就是加强联系的,你将它撤了,又来问如何加强联系,人家怎么回答?说先撤,再建。或者每天让县里的同志往北京跑?

简单,幼稚。

但是,唐天明还是慢慢地就着这些问题,作了些回答。然后,他话锋一转,谈到了驻京办在京维稳和流动人员管理以及经济发展中的作用。“比如前几天,因为工钱问题,我们上千名建筑工人堵了郊区政府的大门。后来发生了冲突,造成了人员受伤。这事谁来协调?还不是我们驻京办吗?容主任高度重视,我们湖东县委县政府也发来指示,我自己在郊区待了近一天,这个问题后来总算圆满地处理了。昨天,郊区的叶书记和区长亲自到湖东驻京办,这说明他们认识到了驻京办的作用。驻京办撤与不撤,不能单纯地与‘腐败’挂钩。我觉得要调研,就得听听这些意见,同时要考虑到,县级和行业驻京办都撤离后,这些工作谁来做?像湖东,在北京号称有8万建筑工人,这可是个庞大的群体啊!怎么管理?今天堵了郊区政府大门,明天会不会跑到天安门去?”

“这……唐主任说得在理。可是,驻京办的问题也确实存在。我们也相信,国办发这样的文件,也是慎重又慎重了的。”

“的确是慎重。但是有倒洗澡水将婴儿也倒了的嫌疑。当然,我的话说得不好听,不说了。哈哈!抽烟!”

省驻京办也来了个女同志,30多岁,最大的特点就是妖冶。唐天明只瞥了眼,就打心眼儿里有些不太习惯。可是,这女人却直接朝他冲过来,笑着喊他:“唐主任!不认识了?”

唐天明有些懵。但仅仅过了50秒,他的脑子里一下子清楚了。这是都琳琳。再看她轮廓,果然是。虽然妖冶遮蔽了她当年的清纯与朴素,但底子还在。他有些尴尬地笑笑,道:“原来是都科长,好久不见了。难得,难得!”

都琳琳说:“唐主任早将我忘了,有什么难得?”

唐天明没说话,心里却升起一缕厌恶来。这个时候,他最想说的话是:美只是短暂的,时间腐蚀了一切。

好在都琳琳很快就离开了。齐处长他们说时间太紧,得赶到另一个市的驻京办,他们得在年前完成调查。

晚上,果真如唐天明所料,容浩留他喝酒。晚餐只有3个人,容浩,市驻京办的小杨,唐天明。也没到饭店,就直接在市驻京办的内部食堂。唐天明清楚,小杨和容浩的关系不是一般的上下级关系。在北京,他们是主任和科员同时兼是情人,而回到南州,他们就仅仅是同事了。小杨的丈夫也是容浩的老部下。正因为如此,唐天明一直觉得容浩这事做得不太地道,有点欺朋友妻的感觉。好在都三四年了,也习惯了,现在是见怪不怪。小杨能喝酒,这在驻京办系统是出了名的。所以酒一上桌,唐天明就道:“小杨,今天晚上我跟老容喝酒。你只能陪着,不能逞强。我们礼节性地喝了后,你就忙自个儿的了。我可得提前说好了,不然到时你敬我我不喝,你说我倚老卖老。”

小杨莞尔一笑,又朝容浩望望。容浩点点头,小杨说:“那倒好。唐主任既然说了,我今天晚上只喝两杯,一杯敬唐主任,一杯敬容主任。”

“还有一杯,我们也得喝。”唐天明道:“这杯酒,我们先喝了,马上春节了,先互相祝个春节快乐!”

3个人都喝了,酒便进入了慢节奏。这是唐天明喜欢的方式。容浩与唐天明算是谈得来的人。话题自然先谈到刚刚走了的调研组。容浩说只是个形式,是安抚性的,也不抱什么希望。唐天明说当然不能抱希望,走走过场而已。容浩说省驻京办的都科长看着唐主任可是有点……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唐天明“哈哈”一笑,说:你看我能有什么问题?不过,说真话,她当年也还是相当可爱的。怎么现在?容浩说:你不知道吧?她跟省里原来的高明书记有……高书记调北京了,她就到了驻京办。听说早已离婚了。啊!唐天明又“啊”了声,说:不管这事。我们喝酒。喝着,容浩便问起宗仁的事,说前不久市委阎志书记来京,略略地透了下,可能问题还真的比较严重。包括涉及到此事的市委关鹏副书记,省纪委正在研究,也许年后就有可能……

可能什么?唐天明沉默了会儿,说这些事不到宣布,都是变数。

容浩说那也是。

“你那个什么小丫呢?”容浩问。

“小丫?啊,丫头,是吧?回湖东了。放假了。”

“老唐幸福啊!”

“我幸福?哈哈,小杨,你说是容主任,还是……”

小杨红着脸道:“你们都幸福才对。”

唐天明笑着,将杯子里的酒喝了,说:“小杨现在是越来越会说话了。不愧是老容一手调教出来的。”

容浩只是笑。

唐天明又提到刚才来调查的齐处长,容浩说:“县级驻京办撤是定了的。不过,公开地撤了以后怎么办,现在还是疑问。我估计大家都在观望。这事,我也跟阎志书记汇报了。他说让我们等等。年后,‘两会’就要召开了,我感到驻京办很可能又是‘两会’的一个重要话题。”

“这完全可能。”唐天明道:“我记得2005、2006年‘两会’都曾讨论过驻京办的问题。那时撤销驻京办的呼声比现在还高。但是,没有撤,没有真动作。这两年,我们感觉到呼声好像弱下来了,却真要撤了。这说明中央一直没有放弃对驻京办问题的研究,因此,国办的文件,应该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为什么只撤县和行业驻京办?就是怕面搞得太大了。文件上对驻京办撤销后的有关问题也作了规定,有些防范‘潜存在’的措施。但我觉得并没有多少约束力。”

“博弈!博弈啊!”容浩说着,端着杯子与唐天明碰了下,“不管怎样,你老唐不能离开北京。我想好了,要是湖东驻京办真撤了,你就到市驻京办吧。”

“哈哈,我也快退了。到你这儿来,岂不是占着个位子?回去啊,回去的好!”

容浩又说到刘梅,问到她同叶百川的关系。唐天明说我哪里清楚?就是有,也正常。只是可惜了刘梅那年轻和美丽。小杨在边上不高兴了,倒了酒说:“唐主任这不是……我得罚你一杯。刘主任喜欢,就是值得。何必非得按你们男人的标准来判断?”

“啊哈,得罪小杨了。老容哪,你还说让我到市驻京办来,有小杨在,我能来吗?哈哈,喝了,喝!”

唐天明回到湖东驻京办时,已经是10点多了。他毫无睡意,一个人在院子里转着。一个人形象的破灭,竟然只在一瞬之间。他呼了口气,似乎要将都琳琳从心底里彻底地抹去一般。天气虽然冷,但北京的冷跟湖东的冷不同。这冷是干的,只要没风,就不太难受。而湖东的冷是湿的,往人骨头里钻。难得天是晴的,且有星星。那些星星散淡着,自由着,如同一个个提着灯笼的孩子,在乡间无边的草地上嬉戏。唐天明也仿佛回到了童年,回到了那如水的纯净和如歌的天真……

春节下午,唐天明接到的第一个祝福短信是刘梅的。短信的内容一看就是从网上转来的,唐天明也回了一个:岁月静好,新年快乐!

回完短信,他又将这短信重新设置了一下,加上了自己的名字,群发出去。不一会儿,手机就开始短信轰炸了。唐天明基本没看。他想起刘梅腊月二十九和他一道同机回江南,送刘梅到机场的是个中年男人,相貌一般,气质上却有些特别,两个人神情上也颇有些亲昵。上飞机后,他曾问过刘梅:这人是谁?刘梅说一个朋友,在国开行工作。

不是一般的朋友吧?唐天明开玩笑道。

这个……暂时还是一般的朋友。刘梅也没掩饰,说两个人刚认识不久,不过很有些感觉。

抓住!唐天明说:这可是个极品男人,难得的机遇。

刘梅说:这得看缘分。有些事是可以抓住的,有些事却是注定了永远抓不住的。

刘梅性子直,人活络,在驻京办主任这个位置上,再合适不过了。活络而有分寸,开放而有度,这样的女人往往就能无往而不胜。相反,那些过了分,失了度的女人,最多只能是逞一时之欢,长久不得的。这是个男权社会,男人的价值观决定了社会的整体价值观。女人要游刃于男人之中,首先必须得让男人认可你的价值。男人对你是欲望,而不是敬重,那就只会是逢场作戏;只有敬重了,才能真正地把你当作朋友。刘梅和他们县长的事,在南州驻京办这一块儿也不是秘密。大家都清楚,大家都不说。毕竟是在北京,包容与理解比县里自然好得多。

与以往每年的春节一样,只是年味越来越淡了。

唐天明还注意到,儿子唐凯好像沉默了许多。年初一的晚上,父子俩终于进行了一场长谈。王红特地开了瓶高级干红,3个人都喝了,喝完后,唐天明对王红说:“我们两个男人想单独地说点话。”

王红笑道:“父子两个,还两个男人?有什么话我不能听?”

“这是男人的话题。你最好别听!”唐天明将王红拉到房里,让她一个人看电视。自己则和唐凯到了书房。刚关上门,唐凯就道:“我知道爸爸要跟我谈什么。其实,我也正想跟爸爸谈谈。我们要谈的内容只有一个,方小丫,是吧?”

“你……”唐天明着实惊讶了下。他是准备谈这个问题的,正月,方小丫按照往年的礼数,是会到唐天明家里来的。他想先和唐凯沟通一下,然后再……

“爸先说,还是我先说?”

“你说吧。”

“那好,我就说了。爸,你知道方小丫到底喜欢谁吗?”

“喜欢谁?我真的不清楚。难道她已经有了……”

“喜欢你,爸!”

唐天明涨红了脖子,冲着唐凯吼了声:“胡扯。怎么可能?你这孩子,简直是疯了。”

唐凯道:“我只是说出了事实。”

王红在外面问道:“唐天明,怎么了?吵嘴了?”

“没有。只是声音大了点。没事了。”唐天明回答着,又对唐凯道:“那是绝对不可能也不应该的事。她对我,是孩子对长辈的感情。”

“爸,我也是个男人。我懂得一些。她排斥我,就是因为你。这还不明显?虽然爸爸你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想法,但不能保证她没有。事实是,她确实有了。而且这种情感,在她心灵中已经积累得很久了。将来肯定会爆发出来,这也是我替爸爸担心的地方。”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唐凯,这事万万不能乱猜疑。我总是希望你们能够……”

“我们是不可能的。我也没有这方面的指望了。她确实很令人喜欢,我也曾想过,有一天能够和她成为更加亲密的朋友。现在显然不可能的了。爸,你就像一棵树,已经长在她的心里了,一般的人是取代不了的。特别是我,更不可能。”

“唐凯,你所说的,我从来没有想过。就算情况是这样的,我们也得认真地理智地进行分析。她还年轻,情感上出现一些偏差,完全有可能。如果真有,那就更得去想办法帮助她,让她正确地区分不同情感,正确地对待不同情感,正确地处理不同情感。”

“……我没有信心。而且,我觉得没有必要。”

“为什么?”

“我不是合适的人选。”

“那你认为谁合适?”

“也许还没有出现。”

“唉!”唐天明点了支烟,窗外烟花灿烂,室内,却一室静默。

一支烟抽得差不多了,唐天明才道:“过两天,小丫肯定要来。你们年纪相差不大,都是年轻人,有共同语言。我觉得,你还是要开导开导她。如果你觉得你们之间不合适,那就当她是妹妹吧。我这边,准备跟你妈妈商量下,正式认她做女儿。这样,也算是让她彻底地明白了自己在我们心目中的身份。”

“这……也行。我会努力的。”

父子两人又谈了很多。其实,这些年来,两个人像这样朋友似的谈话,还真是很少。话题自然也谈到了驻京办。唐凯是看过那几本著名的关于驻京办的小说的,对驻京办,他的认识更多地偏向于应该撤,而且必须撤。唐天明也摆了几条不能撤的理由。唐凯只说了一句话:“小利益与国家利益之间的矛盾,必须以服从国家利益为重。”

唐天明道:“说到点子上了。看起来,各地驻京办是把北京的项目和资金想办法往家里拖。但内在的,为了这些项目和资金,就使用了许多不正当的手段。真正受侵害的,是国家利益。”

“所以,这是一场博弈。”

“对,博弈。到现在,我还无法看清这博弈的最终结果。表面上的撤,我估计到年后就得开始,但撤而不死,那岂不……”

“这也是中国特色啊!”

年初三,方小丫果然和父亲一道到唐天明家里来了。他们带来了两只家养的土鸡和一箩筐鸡蛋。王红拉着方小丫的手,说:“小丫越长越好看了。在北京城里,也算是个美人了吧?”

方小丫不说话,只拿眼盯着唐天明。

唐天明正跟方小丫的父亲唠着家常,问去年的收成,谈到山里现在林木多了,野兽也就多了,包括野猪。农民种的庄稼,黄昏时还长得好好的,可一夜过来,就被野猪给全部糟蹋了。唐天明说那可以组织人捕猎的。老方笑道:哪还有人?山里年轻人也都出去了。在家待不住。我们整个村子,20到40岁的人,在家的只有一两个。野猪块头大,捕猎不容易,我们这些年老体弱的,哪还敢去做这事?唐天明说这确实是个问题,有空我给林业局那边说说,请他们组织专业的捕猎队。野猪是得保护,但太多了,就得有计划地捕猎。老方人憨厚,说到小丫在北京,全靠了唐主任关照。要是没有唐主任,我们小丫,也许早已嫁人了,甚至可能都抱上娃了。唐天明看着方小丫,笑着问:丫头,是这样吧?哈哈。小丫将来还要成为大歌唱家呢!

唐凯一直闷在屋里,唐天明中间喊了一次,他索性说要出去见个同学,溜出门去了。唐天明有些生气,但又不好明说,只是叮嘱他回来吃饭,也好陪方叔叔喝一杯。本来,他想让唐凯领着方小丫出去转转的,现在唐凯摆出这副架势,说也就等于不说了。方小丫一直坐着。以前每次来家里的时候,她都和王红亲热着,今年却例外,只是坐着,也不说话。那眼神里竟然有忧郁。

中午,唐凯没有回来。唐天明陪着老方喝了3两酒。下午他们还得赶山路,酒不宜多喝,山路不稳,加上前几天下了雪,还冻着。王红给方小丫买了件风衣,紫色的,穿着显嫩。方小丫倒没显出太大的高兴。唐天明看着心里一咯噔。这孩子,是大了。大是好事,可是……

下午,方小丫就给唐天明发了个短信:

我想沉默。但我尊重我的感情。不过,请叔叔放心。我知道怎么处理。

唐天明看着,把短信删了。删完,再回想了下,他觉得这也好,任何事情都有一个过程。任何一种情感都是没有错误的,关键是如何去处理。丫头既然说出了自己会去处理,那就得相信她。虽然这需要时间,但总比把一切说破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