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张天奇说:“你怎么可以算了呢?皮衣厂有你的贡献哩。我看你这件皮夹克也该淘汰了,影响领导形象啊。这衣还是原来在县里那会儿产的吧。今年流行中褛,老板式的。”

朱怀镜就说谢了,又问:“皮市长的衣服尺码你们怎么也知道呢?”

张天奇笑道:“自有办法啊。”

张天奇不细说,朱怀镜也不好多问,只在心里纳闷。原来县里驻荆都办事处的几个人神通广大,市里一些关键领导和要害部门头头的衣服尺寸,鞋的码数,谁喜欢打保龄球,谁喜欢洗桑拿,谁喜欢钓鱼等等,大多摸得清清楚楚。

车到了,仍是张天奇亲自选了一件中号加大的皮衣。朱怀镜问是不是进屋里坐一会儿。张天奇说下次吧。

朱怀镜把衣送上楼,对香妹说,是张天奇来了,还要去陪他们一下。香妹不说什么,只说别太晚了。

朱怀镜匆匆喝了一杯水,洗了一下脸,就飞跑着下楼。走到大门口,就见一辆白色本田轿车停在边上。正是玉琴。他便跑了过去。车灯熄着,门却静静地开了。他钻了进去,一把抱起玉琴,狂乱地亲吻起来。玉琴浑身不停地哆嗦着,手在朱怀镜的背上使劲地抠。好一会儿,玉琴轻轻说:“我们走吧,别老在这里。”

车启动了,朱怀镜问:“我们去哪里?”

玉琴问:“你愿意去哪里?”

朱怀镜说:“随便哪里,只要没有别人,就我们俩。哪怕是荒郊野岭都行。”

玉琴不做声了,只顾开车。见车是往龙兴大酒店开,朱怀镜再一次心跳。他预感到今晚会发生些什么事情。这正是他最近这些日子天天想着的事,却没有想到像夏天的暴雨一样说来就来了。一会儿,就到了龙兴大酒店,从东边角上进了一片宿舍区。下了车,玉琴领朱怀镜上了三楼。一进门,玉琴就双目紧闭,靠着门发软。朱怀镜忙把她搂了起来,无限爱怜地亲吻着。玉琴让他亲了一会儿,说:“你先坐一会儿吧,我去放了车就来。”

朱怀镜在客厅坐下,又站起来看了看这房子。一套三室一厅,有两间房子的门是锁了的。厅和卧室装修、布置都很雅致。

一会儿,听到锁匙响,知道玉琴回来了。朱怀镜便走到门后。等玉琴一进门,他就把她搂了起来。玉琴顺手开了空调。

两人坐在沙发上亲吻一阵儿,玉琴说:“我们洗澡吧。你先去洗。”

玉琴进浴室开了水出来,说:“用我的浴巾,行吗?”

朱怀镜本来三下两下就洗完了,但怕玉琴笑话,就在里面久挨了一会儿才出来。

玉琴早削好了一个苹果,递给他,说:“我去洗去了。”

这本是上好的红富士苹果,可今天朱怀镜吃起来却不知是什么味道。他只感到肠胃发胀,喉头发热。只巴望玉琴快点出来。

朱怀镜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一分一秒都这么过得慢。浴室里面的水哗哗响个不停。本来听着不响了,可过一会儿又响起来了。

里面终于没有一丝声音了。朱怀镜紧张得心脏都要跳出来。可玉琴还是不出来。

过了好久,玉琴才穿着束腰睡衣出来了。可不知怎么的,朱怀镜却不敢伸手去抱她了。玉琴好像也极不自然,不敢正眼望他,只一边用毛巾搓着头发,一边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可一坐下,身子禁不住倾了过来。

朱怀镜重重出了一口气,猛地搂起玉琴,往卧室去。毛巾便掉到了地上。

两人在床上滚成一团。

朱怀镜掀开玉琴的睡衣,惊得他几乎要晕过去。这女人白得令他双眼发花。丰满的乳房高高耸起,而乳头却小巧而浑圆,就像少女。下腹光洁而平滑,脐眼圆圆的像一轮满月。他胸口发慌,浑身支持不住了,慢慢趴了上去。玉琴却是美目紧合,微微张开嘴,紧张地呼吸。

朱怀镜在上面轻轻试探。玉琴先是双手无力地摊着,突然,朱怀镜一用力,她便啊地叫了一声,全身都绷紧了,颤抖个不停。朱怀镜不知如何是好,只感到天摇地动。

像是过了几万年,朱怀镜终于停了下来。但他舍不得松手,仍抱着玉琴,就势一滚就把她抱在了上面。他不停地抚摸着玉琴的背,拍打着她的屁股。可玉琴还是不睁眼,像已深深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玉琴才轻轻说:“抱我去浴室吧……”

朱怀镜抱起玉琴去了浴室,放了水。玉琴躺在浴池里,仍闭着眼睛,似乎沉醉在梦里。朱怀镜站在那里欣赏一会儿自己的美人儿,也进了浴池。他搂起玉琴,把她放在自己身上趴着。他为她擦身子,轻轻地擦着每一块皮肉。

擦了一会儿,朱怀镜又来事了,咬着玉琴耳朵说:“琴,我我又要了……”玉琴却不做声,只是闭着眼睛,很平静地趴在他的身上。他等不及上床去,就在这里甜蜜起来。他把玉琴放下来,让她躺在浴缸里,拿浴巾枕在她的头下。可是这样体位不行。他四处看了看,准备想个办法。发现浴缸外边有个脸盆,他将脸盆倒扣在塞到玉琴屁股下面。于是浴缸里便波涛翻滚起来。玉琴的脸似乎痛苦地变着形,呼吸却是兴奋而甜蜜的。

朱怀镜细心地擦干了玉琴,抱她回床上。可一进卧室,朱怀镜傻眼了,不禁啊了一声。床单上鲜红一片。他刚才一直没注意。玉琴睁开了眼睛,皱着眉头问:“怎么了?”

朱怀镜忙说:“没什么,没什么。”

玉琴从朱怀镜身上下来,打开柜子取出一床干净床单换了。她自己爬进被窝里,也不喊朱怀镜上床,任他赤身裸体站在那里。朱怀镜弄不清自己刚才怎么让玉琴生气了,不知如何是好。见被子在微微耸动,知道玉琴可能在哭,忙上床去问怎么了。玉琴也不理他。他便着急了,说了许多不着边际的话。

半天,玉琴才哭着说:“算我看错人了。我只当你同平常人不一样,不会以为我是个随便的女人。可你也是这么看我的。你以为我还是个处女,就吃惊了。放心吧,我有过去的生活。你原以为我早同无数男人睡过觉了是吗?你想你是碰上了个风流女人,乐得同她逢场作戏是吗?”

朱怀镜忙说:“不是不是呀!我是爱你的,我也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人。我说过我不知怎么对你这么上心,真的放不下你呀。你叫我怎么说呢?我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反正今生今世你是我的命根子。你哪天想置我于死地,你就不理我好了。”

“那你吃什么惊?”玉琴逼视着他,“你放心吧,我只是快做好事了。说这个真恶心!我是有过去的人,只是不想提起。我这么明白告诉你了,你就放心了。是吗?是吗?”

朱怀镜说:“我说不清楚。我只知道爱你爱得发疯,从来就没有想过你有没有过去。过去我不关心,我只看重现在和将来。我要你永远是我的爱人……”

玉琴说:“那你就是怕担责任了。你以为一个女人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给了你,你就怕了是吗?”

朱怀镜说:“琴,你别揪住不放好不好?我不让你说话了。”

他说着就吻住她,不停地吻,堵住她的嘴巴。玉琴先是不太响应,但他吻了一阵,她也咬着他的嘴吮了起来。两人什么也不说,只是拥抱着不停地亲吻。朱怀镜舍不得回去,玉琴也不问他,两人就那么无声无息地依偎在一起。

次日凌晨五时刚过,朱怀镜就醒来了。玉琴还睡着。他舍不得就这么离去,静静地望着这睡美人儿,望着女人那弯弯的秀眉,修长的睫毛,小巧的鼻子,微微撮起的红唇,圆润而泛红的脸庞。他禁不住伸出舌头,舔着女人的眉毛、鼻子、嘴唇、脸庞。玉琴慢慢醒来,睁眼望了他一眼,又往他怀里钻。他便放肆地吻起女人来。吻着吻着,他便慢慢钻进被窝,顺着女人的下巴、脖子一路吻下去。吻遍了胸乳腹股,又把女人身子翻过来,从她的脚跟、双腿、背脊直吻到后脑勺。再把女人翻过来时,发现女人早已泪流满面了。他说:“琴,你身上每一寸皮肉每一个角落都有我的吻了。”

玉琴微喘着说:“还有我的双臂哩,你快吻个遍吧。”

他便忙拿起女人的手臂,从指尖、手背、手心直吻到腋下。女人的腋窝雪白而粉嫩,他便舔了起来。“琴,你怎么没有腋毛?拔掉了?”

玉琴递过另一只手,笑着说:“天生没有的。你还是读书人哪,真正的美人,腋下是不长毛的。”他又忙去吻另一条手臂,只嫌长少了嘴巴。

已是六点多了,他必须马上动身。“我去了,琴……”玉琴不说话,只把自己蒙进被窝里。他只得起床匆匆梳洗了一下,就要出门。可走到门口又跑回来吻一下玉琴。这样三番五次了几回。他终于下决心要开门了,玉琴又叫了他。他又忙跑回来,紧紧搂起她。玉琴说:“床头柜上有把钥匙,你拿着吧。你快去,不然……你快去。”她手推着朱怀镜,眼睛却依然闭着。他便说:“琴,你望我一眼,朝我笑一笑,我才走得安心啊。”玉琴这才睁开眼睛,微微笑了一下。朱怀镜觉得这笑容有些凄婉。

朱怀镜下了楼,外面还是黑咕隆咚的。他走到大街上,就小跑起来。抄着小巷子,一会儿就到市政府门口了。他把步子放从容些,免得门卫盘问。回到家里,香妹已经起床,在厨房里忙着。香妹也不怎么怪他,只说晚上不回来,也该打个电话。他便说,本想回来的,但他们硬要扯着我打牌。人家也难得来一次,又是老同事,怎么好不给面子呢?

吃了早饭,送了儿子回来,仍去办公室上班。一会儿刘处长过来说,熊副秘书长交代,过几天就进荆园去,请大家这几天把有关资料搜集一下。熊副秘书长是分管朱怀镜这个处的副秘书长。原来,每年的《政府工作报告》都要住进荆园宾馆去起草,一住就是个把月。荆园同龙兴紧挨着,走路只五分钟就到。朱怀镜巴不得今天晚上就进去。

上午快下班时,方明远打电话来说,他同皮市长汇报了。皮市长意思,明天下午三点半听取汇报。皮市长很忙,明天的日程早排好了,他说县里同志好不容易来一次,还是挤时间听一下。朱怀镜便表示感谢,说负责通知张天奇他们准时到会。

朱怀镜挂通张天奇的电话,告诉他们已联系好了。又把皮市长如何忙,如何让皮市长在百忙之中挤时间听取汇报的话渲染一番。张天奇表示十分感谢。朱怀镜又交代,最好由张书记你一个人亲自汇报,简明扼要。皮市长的指示要详细记录,要尽量记录原话,不要只记大意。

挂完电话,朱怀镜私下却想,市里这些领导看上去那么忙,也不知他们一天到晚忙些什么。他们好像比美国总统都还要忙些,美国总统每年还要照常度假,可市里这些头头脑脑,就从来不见他们休过一天假。

又想起卜未之老先生想见见李明溪的事,就挂了李明溪的电话。一说,李明溪却知道卜老先生,只是从未见过面,见见也好。朱怀镜没想到李明溪这回如此爽快。可见人以意气而相投。他便又挂了卜老先生电话,说晚上同李明溪一道去拜访他老人家。卜老先生很高兴,说晚上在家恭候。

晚上,朱怀镜和李明溪如约去了雅致堂。这里晚上不营业,一敲门,却听得边门开了。出来的正是上次接待朱怀镜的那位小姐,问是不是朱先生和李先生二位,我爷爷正等着二位哩。原来这是卜老先生的孙女。正说着,卜老先生迎了出来,将二位往里面让。穿过门面,再经过一个过道,就到客厅。他们家人正在看电视。卜老先生说:“我们到里面去坐,免得他们吵我们。”

进了一间房子,像是卜老先生的卧室兼书房。朱怀镜一进屋就看见了书桌上方的一副对联:

平生只堪壁上观
千秋不老画中人

那字也极有风骨。朱怀镜便说:“好联,好字。这字真可以说是笔挟天气,风骨苍润。”

这时卜老孙女儿送了两杯茶来,又出去了。卜老先生招呼一声喝茶,就朗声笑道:“老朽涂鸦,见笑了。”

李明溪也说:“的确好。”

卜老先生又笑道:“这对联啊,往日还真让我吃了些苦头啊。一帮年轻学生揪住我,质问我这是什么意思。我说,我平生别无他长,只知裱字裱画,作些个壁上景观。至于下一句,并无实际意义,只是作对子嘛,反正要凑一句,就这么凑上了。硬要说意思呢,也可敷衍上来。画中的人,画多少岁就是多少岁,怎么会老?可那些年轻人不听,硬说那观字是什么动词,不是名词。说我作壁上观就是坐山观虎斗,想收渔人之利。还说后一句更反动。只有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还会有谁千秋不老?这我就有口难辩了。我一个粗人,哪知道什么动词名词,只是望文生义而已。”

李明溪又说:“老先生若说是粗人,我们就俗不可耐了。我也喜欢作作对子,但总作不好。”

卜老先生笑道:“李先生这么说,我真的脸红了。这对联是我年轻时写的,平仄对仗都不太懂得。这‘平’字是个平声字,按规矩应用仄声字。‘观’也是平声,这里也该用仄声。”

卜老先生说自己没读过书,朱怀镜相信。有些人靠的是天才。正像苏东坡说的,书到今生读已迟。卜老先生说得那么平淡,而他的超俗气度就在这平淡之中。他说起这些不愉快的事,竟无一丝怨尤,反而像在说笑。他说起自己对联的毛病,也是坦荡自如。卜老先生也像李明溪,没有时间概念,又不问世事的人。他说起那段人人都刻骨铭心的历史,只用“往日”二字淡淡带过。朱怀镜便在心里惭愧起自己的平庸和俗气来。

李明溪谈书法是谈得出一些道道来的,就同卜老切磋起来了。李明溪说很不满意自己的字,一定要卜老指点一下。卜老却只是谦虚。李明溪是个不受拘束的人,自己就取了笔纸,说写几个字,让卜老点化一下。只见他写的是几句七言打油:

不管西北与东南
只写山水换酒钱
欲结草庐荆山下
种得老梅半亩寒

朱怀镜就玩笑道:“李明溪你装什么隐士,你这歪诗根本说不通。第一你现在是拿政府薪水,不是靠你写什么山水糊口;第二荆山下面是寸土寸金,神通不大的房地产老板还难得挤进去,哪有空地让你去搭个破茅屋,还要种上半亩梅花?”

卜老就拈须而笑,说:“两位都是妙语。”

李明溪就说:“我又不是在写诗,只是在写字。”

朱怀镜说:“论字论画我都是外行。但卜老这对联我却是非常喜欢。我觉得妙就妙在一语双关上。作为终身从事装裱行业的自况,这当然是贴切不过了。而卜老是个超凡脱俗的人,不管世事风云如何变幻,只是冷眼看世界,岂不是‘平生只堪壁上观’?您老一年到头不问俗事,只在画中,又是位寿星,岂不是‘千秋不老画中人’?”

卜老笑道:“朱先生过奖了。老朽终究是个俗人啊。”说罢又仔细看了看李明溪的字,说:“李先生真是谦虚,这字蛮不错嘛。但恕老朽直言,细看你这字,就知你是没有专心学过书法的,你这手字全凭天赋。依你的个性,就是这个字了。有这字,也可以交代了。依我愚见,你的字与画比,字是中流,画是上乘。”

说着两人便又论起画来。李明溪说:“我大学学的是西洋画,但后来自己喜欢的却是中国画。不过中西绘画共通之处不少,若能融会贯通,会自有心得,别出心裁。譬如中国文人画的写意风格同西洋画中的印象派,创作精神是一致的,就是都要求打破传统手法,注重主观感受。再比如,中国画讲究线,西洋画讲究色,可中国画中的泼墨画也有讲究色的意思。我的观点是根在传统而又要超越传统。我总觉得以往中国职业画家大多有些匠气,文人画又多少有些酸气,我就不太喜欢。但说到底,作画作到一定境界,技法都是其次的,重在气、神、韵、致。这个时候,一切绘画符号,仅仅只是符号,画的灵魂在画外,似乎也不在画家或欣赏者的心里,而在宇宙万物之间。”

朱怀镜见李明溪越说越狂放,越说越玄乎,就想堵他几句。但是见卜老却在点头称是,他就不好怎么讲了。

眼看时候不早了,朱怀镜就说:“卜老要休息了吧,我们改天再聊。”卜老还要相留,朱怀镜就说李先生住得远,太晚了就没有车了。他知道李明溪其实谈兴正酣,你不说走,让他吹一个通宵都行。

两人便告辞出来。卜老一定要送到门外。

等卜老一进屋,朱怀镜就说:“我今天才知道你原来这么狂。中国画几千年的历史,叫你‘匠气酸气’四个字就说完了。你是什么气?傻气吧?”

李明溪只说:“你只配写你的‘同志们’去,这个你又不懂,瞎说什么?”

两人不顺路,朱怀镜让李明溪先打的士走,自己径直去了玉琴那里。

开门进去,见玉琴一个人坐在床头看着一本杂志。两人便靠在床头温存起来。玉琴说:“今天没想到你会来。”听那口气像是有些惊喜。

朱怀镜便说:“我是天天都想来啊。刚才陪一位画家朋友去雅致堂卜老那里说话,我回来就往你这里来了。”玉琴问是不是他上次说起的那位老先生。朱怀镜说:“是的,那天你同我一起去送画的。”便细细说起卜老先生脱俗的气度来。

玉琴听了很是感慨,说:“人能像卜老这样,不管世事,淡泊自处多好。”

朱怀镜却说:“好怎么不好,但是你得潇洒得起啊。卜老是有这门手艺,钱进得不少,又不要去求人,不乐得清逸出俗?说来我这种人也可怜,讲本事没有一样本事,不当干部的话,只怕饭都进不了口。怎么去不问世事?”

玉琴就说:“好了好了,怎么越说越不高兴了。我们不说这个话了。”

朱怀镜笑道:“那我们说什么呢?”

玉琴伏在他的肩头,说:“我们来说我爱你呀!”

朱怀镜一下就激动了,立即把玉琴搂了起来,嘴巴吻着她的脸蛋,手却伸进她的怀里抚摸。他很想做爱,但今天晚上得回去。做了爱就回去,怕玉琴怪他只是为了这事来的。他便交代自己今天一定要克制。两人温存了好一阵子,朱怀镜说:“过几天,我天天晚上可以来陪你,你高兴吗?”

玉琴睁了眼睛,望着他问:“是真的吗?”

“真的。但是我今天晚上得走。”朱怀镜说。

玉琴说:“走吧,你再抱我一会儿就走吧。”

朱怀镜便又是亲吻她,拥抱她。玉琴撒着娇儿说:“我要你抱抱着我在房里转三圈再走。”朱怀镜像抱小孩似的抱起玉琴,在房里转圈儿。玉琴就在他的怀里美美地笑。看着她这高兴的样子,转过三圈了,他说还转三圈好不好。玉琴说好好,我要。他便又转了三圈。玉琴却说:“干脆还转三圈,凑个九圈,天长地久吧。”朱怀镜又接着转。转完了,朱怀镜把玉琴放在床上,替她脱了衣服,盖上被子。

朱怀镜回到家里,香妹早上床睡了。他洗了脸也上了床。香妹转过身来搂着他。他的脑子里却总想着玉琴那开心的样子。不想那女人那么会撒娇,真叫人爱怜不尽。想着想着,就激动起来了,憋得难受。心想刚才同玉琴甜蜜一回就好了。香妹手碰着了他的下身,就搂着他风情起来,问他是不是想要了。他突然感到有些内疚,就说要。于是,他心里想着玉琴,同香妹痛快了一次。香妹觉得今天男人特别有力,乐得欢欢地叫了起来。

张天奇按时到了,朱怀镜带他去了楼上会议室。副秘书长柳子风和市计委、水电局、财政局等部门的负责人已经坐在那里了。柳副秘书长是协助皮市长管计划这一摊的。自然,人们都喊他柳秘书长。一会儿,皮市长就进来了,张天奇便迎上去握手。大家一一见过,先是闲聊几句。张天奇说:“你们这位朱处长是我的老同事,从我们那里调来的。”

皮市长便说:“小朱不错,小朱不错。”

柳秘书长也朝朱怀镜笑笑。朱怀镜就一一点头致意。皮市长红光满面,头发油光水亮。汇报会开始,朱怀镜就同皮市长和柳秘书长打了招呼,下楼来了。

朱怀镜想这位皮市长是个很会做顺水人情的人。他从来没有同皮市长小范围接触过,皮市长根本就不认识他。市长办公会他倒参加过不少,但他都只有听会的分儿,皮市长也不可能注意到他。可今天这位市长大人,却说他不错。朱怀镜平日很注意观察一些官员的细微之处,觉得蛮有意思。这位皮市长的手指总是自然叉开,似乎不具备五指并拢的功能。走起路来,总是手掌向后,就像划船。后来再看看别的领导,发现多半都是如此。私下便想这也许就是大福大贵之相。又见皮市长走路也有讲究之处。走廊地毯中间有一道红线,皮市长总是踩着这红线走,不偏不倚。便想皮市长是不是迷信着什么。

香妹打电话来,说四毛在医院很着急,想出院了。他便说:“伤说得那么重,这么快就出院了,说得过去吗?”他嘱咐香妹,劝劝四毛,再忍一段。刚交代完香妹,宋达清来电话,问他晚上有没有别的安排,想请他一起叙一下。他便说,这几天老在外面泡,是不是改天?宋达清说,哪里吃饭不是吃饭?今天想介绍一位朋友给他。朱怀镜问是谁。宋达清却有意卖关子,说见面就知道了。他故作沉吟,好半天才答应了。又说,我带一个人来好吗?宋达清问是谁,他也有意装神秘,只说到时候就知道了。便说好了,约在豪客饭庄见面。朱怀镜说不用来接,他自己去。

朱怀镜想带玉琴去吃饭,却不知她肯不肯去。斟酌了半天,才打电话过去。玉琴便笑他,说:“你也充老板了,请小姐下馆子?算了吧,还是我请你吧。”

他说:“我哪请得起?这是羊毛出在猪身上哩。”

玉琴便问:“谁这么背时,叫你宰了还说人家是猪?”

他说:“这会儿不告诉你。”

下班时间一到,玉琴就来电话了,说她已在办公楼外。朱怀镜稀里哗啦收拾一下桌上的东西,锁门出来了。一上车就要亲玉琴。玉琴躲开了说:“你也不分个地方,叫你们同事看见了,有你的好处。”

他便涎着脸皮笑。出了政府大院,玉琴问是谁请。他说是宋达清。玉琴就不高兴了,说:“你早说是他请客,我就不来了。”

朱怀镜觉得奇怪,就问:“怎么?”

玉琴说:“他倒不是猪,而是一条狗,一条恶狗。我说你同他这种人,最好少打交道。”

朱怀镜说:“这我就不明白了。我以为他同你们关系不错。”

玉琴说:“这你还看不出来?我们只是不想得罪他。”

朱怀镜说:“好了好了,我记住你的话就是了。既然来了,就做做样子吧。”

到了豪客饭庄,宋达清早站在门口迎候。一见朱怀镜二位,忙笑着伸过手来:“原来带的是梅小姐啊。”

玉琴就嗔怪道:“别老没大没小的,是你梅大姐。”说着便只用手尖同他轻轻碰了一下。

进了一间包厢,见几个人已坐在里面了。朱怀镜略略一惊,见了一位漂亮女子,很是眼熟,却想不起是谁了。宋达清一一介绍:“先介绍小姐。这位漂亮的小姐,你们其实都认得,市电视台著名大记者陈雁女士。”

原来是陈雁!朱怀镜伸手同她握了一下。心想这女人的确漂亮,那眉眼显得那么高贵,腰段显得那么袅娜。

“这位是荆都科技报社的副社长兼主编崔浩先生。这位是著名作家鲁夫先生,近几年他的报告文学名动荆都。”

朱怀镜和玉琴又分别同他们握了手。

最后,宋达清指着那位瘦高的中年男子说:“这位就是我们今天请来的特别朋友,神功大师袁小奇先生。”

袁小奇拱手道:“幸会幸会。有幸同各位领导、大记者、大作家坐在一起,袁某三生有幸!”

大家客气着,就开始上菜了。说好男士喝白的,女士自便。通例三杯酒之后,话题自然就到袁小奇身上。崔浩说:“对袁先生,我也是由不信到信的。他身上的确有许多令目前科学界无法说清的东西。我们前不久用整版篇幅登载了有关他的文章。就是这位鲁夫先生的大作。各位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我们的报纸。”说着从包里取出报纸给每人送了一张。鲁夫欠了欠身子,表示谦虚。

朱怀镜接过报纸一看,见文章的标题是《南国奇人袁小奇》。想这不过是文人附会之作,猎奇而已。嘴上却说,回去一定拜读。鲁夫谦虚道:“文章倒并不怎么样,只是袁先生的功夫奇。”

陈雁笑道:“我所认识的作家们多半很狂的,难得鲁夫先生这么谦虚。也许就因为袁先生真的太神了吧。”

朱怀镜趁这女人说话的时候,放肆望着她。他发现陈雁说话时喜欢抬手,那动作似乎很优雅。但她不管笑与不笑,眉头好像总是凝着股冷气。便想她也许是个极傲慢的人。他心里却想引起陈雁的注意,便说:“为了证实陈女士说的,袁先生可不可给我们露几手,也让我们饱一饱眼福?”朱怀镜说着就望了望陈雁,可这女人只是低头喝饮料,没有望他。他心里就隐隐有些梗梗的。

袁小奇谦虚道:“不敢献丑,不敢献丑。”

宋达清说:“袁先生不妨来一个吧。”

袁小奇就问服务小姐:“刚才给各位先生都上了白酒了吧?”小姐回说是的。袁小奇神秘一笑,说:“你们各位现在尝尝,看味道如何?”

大家一尝,却发现杯中之物淡淡的,全无一丝酒气,像是矿泉水。便问小姐是不是斟错了,把矿泉水当做白酒斟上了。小姐说明明斟的是白酒呀。袁小奇又是一笑,对小姐说:“再给他们斟上矿泉水吧。”小姐便又拿来矿泉水斟上。大家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的确是矿泉水。袁小奇望着朱怀镜说了几句话,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朱怀镜会意,尝了下杯中矿泉水,竟是白酒了。他惊诧不已。袁小奇又招呼各位尝尝。立即就一片啧啧声。

崔浩显得有些得意,像是通过他的某种发明似的,说:“袁先生平常真人不露相。我是见过多次的。他不光有意念移物、穿墙入室、飞檐走壁等多种神功,就是替人预测未来也是神机妙算。”

朱怀镜有些将信将疑了,说:“那么就请袁先生给我算算如何?”

袁小奇又是谦虚,说还是不算吧。天机不可泄露啊。可大家都说让他算算。他便说:“朱先生,那么我就直言了。从你面相上看,你正运交桃花啊。”

大家便笑了起来。朱怀镜两耳一热,不敢看玉琴是怎么个样子。却听得玉琴没事样地问:“那么袁先生,他这桃花运是交得还是交不得呢?”

袁小奇说:“这就不是交得交不得的事了。命该如何,就是如何啊。”

朱怀镜怕玉琴这么问起来让别人看破,就拿话岔开,说:“那么你看我这人,今后还有点出息吗?”

袁小奇说:“这个嘛,预测方法很多。最简便的就是测字。你说个字试试?”

朱怀镜随口说了一个“王”字。袁小奇闭目片刻,笑道:“恭喜你朱先生。你当是成大器的人啊。”

“怎么个说法?”朱怀镜问。

袁小奇解释道:“‘王’字上有皇天,下有后土,中间一竖是顶天立地,一横是众人相助。这是大器之象啊!”

宋达清就说:“我说过嘛,朱处长是干大事的人,对了吧。来,我提议为朱处长今后飞黄腾达,干一杯!”

朱怀镜连连摆手说:“话不是这么说的。”可大家都同他碰杯来了。他也只得同大家一起干了这杯酒。陈雁却只在对面举着杯子,朝他意思一下就算了。他心里越发恨恨的。心想这女人真是不识抬举,今后真有那么一天让你求到老子门上,才知道老子的厉害!他这么微笑着在心里恨恨一想,似乎就安慰了许多。转念又笑自己太小心眼了,大可不必为此挂怀。他很有气度地抹了下头发,说:“袁先生若能够把我过去的事说得对,我就真服你了。”

袁小奇闭上眼睛,口中却是念念有词。好一会儿,便睁开眼睛说了起来。却把朱怀镜出生以来经过的大事,家里有几兄妹,老家房子的坐向等等,讲了个一清二楚。朱怀镜忙站了起来,硬要同袁小奇单喝一杯。

崔浩说他早请袁先生看过,真的准。鲁夫和宋达清也说看过,确实准。陈雁没看过的,一定要请袁先生看看。袁小奇便说给她看骨相,抬手在她身上来回捏了起来。捏了好半天,才说:“陈女士,你是极富极贵之相啊。”陈雁便问富贵到哪种程度,他只说日后便知。

说得玉琴动了心,也想看看。袁小奇便要玉琴伸过手掌。可他看了半天,却不说话。玉琴就有些紧张了,回头望了望朱怀镜。朱怀镜便问:“袁先生,怎么了?”袁小奇这才说:“初看你的面相,是个富贵人。细细一看手相,可见你的命并不好。你是父母俱亡,无兄无妹,孤身一人。但你的运比命好,衣食是不愁的。你一辈子是只见开花,不见结果。”

朱怀镜问:“只见开花,不见结果,什么意思?”

袁小奇只说:“以后慢慢领悟就知道了。”

玉琴便伤心起来,脸上不好过了。朱怀镜手在下面摸了摸玉琴的腿,轻轻说道:“信则有,不信则无。”

宋达清看出玉琴不高兴了,又不好明劝,就高声让大家喝酒,想造造气氛。鲁夫说到神秘科学的话题。他容易激动,说有些人笼统地把自己不明白的事,就说成是迷信,真是太无知了。陈雁被袁小奇算得很舒服,就说她也算是读过书,见过些世面的人,可对袁先生这种现象,不敢随便怀疑。她倒想在电视上给袁先生做个节目。只是电视把关严格些,没有领导的支持,只怕通不过。崔浩就对朱怀镜说:“皮市长对科技工作很重视。我记得前年市里出了个会用耳朵认字的神童,我们报纸作了报道。当时就有不少人指责我们为迷信张目,弄得我很有压力。最后还是皮市长出来为我们说了话。他说对未知世界既要勇于探索,又要允许探索的失败。要是能通过朱处长,得到皮市长的重视就好办了。”

朱怀镜少不了要说说皮市长的好话:“皮市长思想是很解放的,但他的工作很忙,一般性的事情,进入不了他的决策视野。不过我倒可以找机会汇报一下这事。”

崔浩就说:“思想是要解放一些才好。北京就出过几位类似的奇人,他们那里领导就很重视。不少领导都是那些奇人的好朋友哩。”

吃完饭,大家还有聊一下的意思。朱怀镜见玉琴总是强作欢颜,就说:“没有不散的筵席,怎么样,散了吧?”

各位就说今后多联系,准备分手。宋达清将朱怀镜和玉琴送至车边,说:“朱处长你表弟伤很重哩,我后来又去看了一回,见他还断了几根肋骨。既然这样,那两个小子我就不能只拘留他几天了事。这已构成刑事犯罪,得让他们进去坐两年。”

朱怀镜说:“只要教训一下就得了,不要太难为他们了,放他们一马吧。”

宋达清说:“你当领导的是爱民如子啊。不过我干这工作,不整人就不整人,要整就整得他见了我背影都怕。不是我吹的,这荆都的混混,只要他们听了宋猴子的名字,就会吓得屁滚尿流!我这点威风都没有,这碗饭怎么吃?这是我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朱怀镜便不说什么了,心想老宋这模样真的像只猴子。同玉琴上了车,回头见袁小奇、鲁夫和崔浩都站在那里打拱致意,却不见陈雁。

见玉琴往市政府方向开,朱怀镜就说,往你那里去吧。玉琴不肯回头,径直往市政府而去。车到了,朱怀镜却不肯下车,说不放心玉琴,一定要同她一道回去。玉琴说今天不想同他在一起,要一个人呆一下。朱怀镜说什么也不下车。玉琴拗不过他,只得往回开。

进了屋,玉琴往沙发上一躺,闭着眼睛不说话。朱怀镜过去搂她,她却总想挣脱。朱怀镜就说:“你去洗个澡,清醒一下。”他也不等玉琴答应,就进去开了水,再回来抱起玉琴往浴室去。他脱了她的衣服,把她放进浴池里,说:“你一个人洗吧,好好静一静,我出去了。”

朱怀镜走进卧室,给香妹挂了电话,说已进荆园了,晚上不回来了。香妹说:“你不是讲明天才进去吗?”他说:“任务很紧,提前进来了。”

朱怀镜在客厅里坐了半天,仍不见玉琴出来。他便进了浴室。却见玉琴还是原先他抱她进去的那个姿势,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个死人。他心疼起来,俯下身子为她擦洗。玉琴任朱怀镜摆弄,像是失去了知觉的人。洗完了,他替她细细揩干了,再抱到床上去。他自己是洗也顾不得洗,就脱衣上床。他斜靠在床上,让玉琴枕在身上。也不说话,只是不停地抚摸她。好半天,玉琴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说:“其实,他不算我自己也清清楚楚。我这一辈子,唉……”

朱怀镜说:“那么我们就一辈子开花。我们要的只是花,花就是果了。”

玉琴也不顾回答朱怀镜的话,自言自语地说了起来:“没有见到你之前,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你这么一个人。我当时说久仰大名,只是场面上的客气话。一切来得这么突然,又这么偶然。”

“这就是缘分啊!”朱怀镜说。

玉琴仍只顾自己说道:“老雷说要请个人吃饭,要我也陪一下。我问谁这么大的面子,要两个老总来陪。一问,听说是宋达清带来的人,我越加不想去陪了。可雷总硬要我去陪。一见面,觉得你这个人倒还清爽,也有些器宇。只是有些拘谨,连正眼望我都不敢。这反而让我对你印象好些了。”

朱怀镜说:“我当时只是觉得这女人漂亮,叫自己眼睛都睁不开了。这么说,幸好当时不是直勾勾地望着你,不然就没有你这么一个美人儿在我怀里了。”

“当时我对你也没有什么特别感觉。不过我搞这工作的,见过的轻浮男子多了,也真难得碰上这么个君子的人。所以,我倒想多同你说说话了。不为别的,当时想多认识一个政府官员也好,说不定有事可以让你帮忙呢。可你的眼光老是躲我。”

“我哪是躲着你,我眼睛的余光是时刻围着你转啊。”朱怀镜说起有些得意。

玉琴不管他的话,只说:“我当时注意琢磨了一下你们三个男人。老雷显得聪明老练,却嫌狡猾,叫人心里没底。宋达清根本不屑说,纯粹只是一个卑琐的钻营之徒。只有你显得沉着,优雅,严谨,又不失风趣。你就是一言不发,也有一种天然风度。女人就是这样,不喜欢男人老是看着你,叫人讨厌死了。可你有好感的男人连望也没望你,反而叫人很失望了。”

朱怀镜搂着玉琴亲了亲,说:“我现在眼睛眨也不眨,一刻不停地望着你,好不好?”

“后来,你突然望了我一眼,那目光那么特别,我感觉自己的脸发热了,一定是红了。我觉得叫你什么朱处长好别扭,就叫你怀镜。可我第一次这么叫你的时候,感到自己的心脏都紧了一下。我去为你挂衣服那会儿,你的体温叫我心里直跳。我想我是有毛病了。”玉琴说到这里,深深地叹息一声。

朱怀镜想起来了,他当时仔细望望她,其实是看她外眼角是否上翘。他这会儿也不敢说出这话来,只道:“我当时也是实在控制不了,才敢望了你啊。”

玉琴接着说:“可是,后来老雷请你洗桑拿去了,我心里就酸溜溜的。我问自己这是怎么了?人家去洗桑拿关你什么事?我当然知道这里桑拿是什么玩意儿。我想是不是天下所有男人都是这样的?我回到家里,心神不宁。头有些重,本想上床睡了的,可又莫名其妙地换了衣服出来了。也不知要去哪里,就去了大厅。可没想到你一下子竟从电梯里出来了。一问,你没有去洗桑拿。我好像一下子就放心了。见你从电梯里出来有些摇晃,一定是酒性发作了。我就想一定送你回去。我发现,自己隐隐约约在做着一个梦了。我叫自己千万要克制。可是,同你一起跳舞的时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我伏到了你的肩头。我知道自己做了最愚蠢的事,可我管不住自己了。我唱《枉凝眉》的时候,感到自己在慢慢垮下来。”

玉琴说得有些气喘,停了会儿,又说:“我不知怎么回到家里的。一进屋,第一次感受到这空调的热气太不真实了,几乎叫人窒息。我便关了空调。一个人脸都没洗,就往床上一扑,忍不住哭了起来。”

朱怀镜觉得怀里这个美人儿可怜见的,忙一把搂紧了,深深地亲吻起来。玉琴却还想说,她似乎要把整个心都掏出来,给朱怀镜看个明白。她说:“我当时想,自己今晚的事情多么可笑。他最多不过把我当成偶尔碰上的艳遇罢了。我发誓一辈子再也不见这个人了。我也不知哭了多久,最后泪水都没有了。空调被我关了,被褥冷得像冰。我也不想去开空调,任自己冻得发抖。我在床上趴了好久才起来。也不知是要睡了,还是要去做什么。我往厨房走走,又往浴室走走。这套房子有两间是长年锁着的。我一个人住,难得打扫卫生。可那天我神经兮兮地,总好像里面装着什么,就一一打开看了看。我就这么手不是脚不是地转了好几圈,才上了床。我房里电话经常是拔了线的。我平日喜欢一个人在这里享受孤独。可我那天不知为什么,想起要插上电话线。一插上,你的电话就来了。知道你两个小时一直在挂我的电话,我又忍不住流泪了。但我不那么难受了。”

朱怀镜说:“难怪我老是挂不通。我当时心里好恐惧,生怕你路上出什么事了。”

玉琴长叹一声,说:“我的命运自己早就知道,从来就是平平淡淡地看。可是今天叫人一说破,还是受不了。我这一辈子,唉……”

“玉琴,”朱怀镜安慰道,“我会一辈子守着你的。你明白我说的一辈子的意思吗?我是说,要是你永远不离开我,我是绝不会离开你的;要是你哪天厌烦我了,我这一辈子也就是哪天为止了,肯定多一天也过不下去的。这一辈子的长短在于你了。”

玉琴便笑了,说:“你还这么会说话?这都是到时候才知道的事情。女人可能都喜欢听些甜言蜜语,所以我还是很高兴的。”

朱怀镜紧紧搂起女人,说:“来吧,我今晚要让你真正高兴起来!让你的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都高兴起来!”

可今晚朱怀镜自己感到不怎么有力,完事后心里鲠鲠的。这几天他没有间断过这事,有些力不从心。他也越来越觉得玉琴软绵绵的,不懂得配合。她是个没有性经验的女人,只知温柔地躺在那里,一任他龙腾虎跃。当初他为此无比动心,这么一位妩媚如水的女人,多美妙的事情啊。但他渐渐觉得这样很不过瘾了。他需要她随着他的节奏起伏,需要她最后进入一种癫狂状态。

玉琴见他瘫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问他:“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忙说:“没什么,只是在想那袁小奇装神弄鬼的,一定是把我们耍了,哪有这么神的事?”其实他很想告诉她该怎样风情,但又不敢说出口,怕玉琴疑心他将她同谁在比较。便想只好今后慢慢地去引导她。这是一块埋藏多年的璞玉啊,得由他来精雕细琢!这么一想,心里反倒很畅快了。

玉琴默然一会儿,说:“可在座的没有一个是蠢人呀,未必大家都让他耍了?作家的作家,主编的主编,特别那个陈雁,看上去好聪明的。”

“陈雁怎么见得就聪明?当记者的,口齿伶俐一点!”朱怀镜不屑地说道。

玉琴却说:“那女的人倒漂亮。”

朱怀镜捧起玉琴的脸蛋儿亲了亲,说:“谁也比不上我这位美人儿漂亮!”

玉琴在朱怀镜脸上轻轻拍了一板,说:“你就别哄人了。我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人家比我年轻,又显得有知识,职业又体面,哪样都在我之上……”

朱怀镜没等玉琴说完,就封了她的嘴,说:“你怎么不相信我呢?自从有了你,我眼中就再没美人了,可以说是目中无人,目空天下。”

玉琴粲然一笑,不说什么了。朱怀镜却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平日总是莫名其妙地认为自己算个男人,似乎所有女人都该对自己垂青。今天陈雁对自己就不以为然。

朱怀镜对同事说自己有个挑床的毛病,睡不惯宾馆的床,晚上回去睡。他便每晚都在玉琴那里过夜。玉琴本是每月要轮上几天值夜班的,也同人家对换了,都推到下个月。她把房间布置得如洞房一般,两人自然是风情不断。

这天朱怀镜同卜老先生一联系,见画已裱好,便取了来。卜老说不收钱算了,难得一幅好画。朱怀镜却硬要给,说这样以后就再不好上门来了。卜老就说既然这样,就收一百块钱,意思一下算了。朱怀镜想这一百块钱,无论如何是拿不出手的,就硬塞了两百块去。

刘仲夏将画打开一看,连连叫好。他一说好,在场的同事也都说好画好画,只问是谁画的。朱怀镜就笑而不答。刘仲夏也故作神秘,只说可谓珍品。同事们便争看落款,不知是谁,又不好显得无知,只好说大家手笔。

几天以后,刘仲夏将朱怀镜叫到一边,说:“昨天晚上我回去,在家门口碰上柳秘书长,就请他进屋坐坐。柳秘书长进屋,一眼就见了那幅画,赞口不绝,只问是谁的手笔。我说是你一位画家朋友的。他在我家坐了几分钟,一直在赞那幅画。”

朱怀镜听出刘仲夏的意思了。柳秘书长平日喜欢写几笔字,爱收藏些字画古玩,算得上领导干部中的风雅之士。朱怀镜看得出刘仲夏不好明说,他便主动说:“我明天请示一下柳秘书长,问问他是不是也有兴趣要一幅。”刘仲夏觉得自己给朱怀镜添了麻烦,就笑了笑。

朱怀镜说的是明天,可当天下午就回办公室,去了柳秘书长那里。柳秘书长果然很欣赏那画,问了这人是谁。朱怀镜不敢像在刘仲夏面前一样吹牛,但有卜老先生的评价在心里垫了底,相信李明溪的画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就说:“李明溪是墙内开花墙外香。他在本市不怎么有名,但在外面还是有点名气的。”

柳秘书长显得很内行的样子,说:“这种情况在艺术界不奇怪哩。莫说墙内开花墙外香,还有不少艺术家是人亡而业显哩。梵·高不是死后多年才让人认识到他的价值?”

朱怀镜便说:“柳秘书长这么看重,我替我那位朋友感谢你了。柳秘书长不嫌弃的话,我要他给您献上一幅?”

柳秘书长却客气道:“那是人家的劳动,怎么说献?他愿意的话,我买一幅吧。”

朱怀镜说:“柳秘书长不用讲客气,他是我的朋友,不是别人。”

柳秘书长又说:“我们对他重视不够啊。我们市里能多出一些这样的艺术家,也是市里的光荣啊。要加强扶植才是。”

朱怀镜就说:“有柳秘书长的扶植就行了。”

柳秘书长谦虚道:“哪里哪里,不过明年五月份市里准备搞个招商会,有个想法就是文化搭台,经济唱戏。可以考虑给他办个画展嘛。你问他有没有这个兴趣吧。”

朱怀镜心想,荆都画坛名家荟萃,李明溪分量怎么样?弄不好就露馅了。但事已至此,退是不能退了。再说他也想帮帮李明溪,就先发制人:“李明溪早同我说过,想搞一次个人画展。但是那得自己筹资,他就搞不起。再说,尽管他在外面有名,市里有些老一些的画家总有些压他。”

柳秘书长就义愤起来,说:“文化圈里有些人就是这个毛病,自己没本事,还要压别人。市里那些老画家有谁在外面叫得响?我们在艺术领域也要讲究个竞争。招商会期间为几个画家办画展,我原来就有这打算的。既然这样,我们就多拉几个画家出来,李明溪算一个,再来几位老画家,看谁的作品走俏。这样也好平衡关系。”

柳秘书长这么一说,朱怀镜就放心了。柳子风在正副秘书长中只排在一把手谷正清后面,他定的事基本上是算数的。

次日中午,朱怀镜专门约了李明溪到荆园宾馆,告诉他办画展的事。不料,李明溪听了大摇其头。

“你摇什么头呀?你不可以说话?”朱怀镜说。

“办画展?这么容易就办画展?”李明溪笑笑,又摇头不已。那表情似乎在笑话朱怀镜天真。

朱怀镜就来气了,说:“我在一心一意为你着想,你却是这个派头。你这个人,也只有我受得了!”

李明溪只是使劲搔着头,就像那头上长满了虱子。朱怀镜急了,说:“你是怎么想的,可以同我说说呀?”

李明溪望着朱怀镜,目光怪怪的,半天才说:“办画展要钱,钱从哪里来?向你借,你也是穷光蛋。”

朱怀镜说:“是嘛!你有这个顾虑你就说嘛!钱我可以保证不要你出一分,可以拉企业赞助。说是说不要一分钱,但裱画的钱还是要你自己出的。我估计你的画差不多都还只是宣纸一堆。”

“既然这样,我就听你的了。”李明溪说。

朱怀镜却笑了起来,说:“你呀,就是个书呆子。一听说办得成了,就只顾高兴了。难道你只是想找这么个机会,把自己的画拿出来挂几天,让人家看看,你自己满足一下,完了你又一幅不剩卷回去?”

“那你还想怎样?”李明溪问。

朱怀镜说:“你得争取有人买你的画!”

“我就站在那里推销?像街上的贩子一样?”李明溪似乎觉得这很好笑。

朱怀镜说:“说你蠢呢,你又是个才情不凡的画家;说你聪明呢,你的脑瓜子真的抵不上街上的小贩。有那么多名字响当当的画家是你的老师,你就不可以靠靠他们?现在快放寒假了,你把画往雅致堂一送,就去北京跑一趟,请你那些老师为你的画写几句好话。市内的圈子里你总有几个好朋友吧,请他们也美言美言。到时候,你把谁谁怎么评价你的画,往什么画家简介里一写,你的身价就有了。加上你的画的确不俗,人家一看,说不定又想买了呢?要是碰上外宾一买,你又可以就势宣传了。”

李明溪把眼睛睁得天大,说:“啊呀呀,朱怀镜,你这是在说书啊!事情有这么巧的?你以为大家都是傻瓜?”

凭朱怀镜怎么劝,李明溪都不想这么干。他说这是昧着良心做事,既骗自己,又骗别人。真的这么搞一次,今后不要成为中国画坛的大笑话?朱怀镜心想,不这么搞,李明溪的画展肯定就不会有效果,那么他在柳秘书长和刘仲夏面前说的话就是吹牛了,这两位领导就会觉得自己墙上挂的是废纸一张。可李明溪这么死板,他也有些冷心了。但画展不搞成又不行,显得他在柳秘书长面前不领情似的。他只好反复劝李明溪别太傻气了,你自己不推销自己,你也许一辈子默默无闻。世风如此,你没办法。李明溪却说他并不怪世风怎样,他只是有兴就画,画了就了,名也不求,利也不争。朱怀镜就骂他真的是疯子。

李明溪任朱怀镜怎么骂,他只是怪里怪气地笑。朱怀镜一心要搞成这个画展,说:“这种好事,人家想有还轮不到哩!我说你只要还有一根筋正常,就应听我的。你只依你的个性,想画就画,画了就了,百事不理。你就不懂现在那些名人是怎么成名人的!得有人抬你!你想人家抬你,首先你得自己吹吹自己。你不吹吹,谁知道你?”

李明溪这下说话了:“我的确不明白外面的世界了,但廉耻总是懂得的。我自己这么吹下去,今后见了熟人怎么办?这脸还要不要?我的头发是很长,但到底遮不了脸啊!”

“我只问你,你想不想做名人?”朱怀镜问。

李明溪觉得这话问得有些意思,望了朱怀镜一会儿,才说:“要真的说不想做名人呢,只怕又是假话。”

朱怀镜就笑了,说:“这就是嘛!你知道什么是名人吗?名人是陌生人心目中的幻影!你说怕见熟人,你有多少熟人?就算你们学院所有人都认识你,也只有一万多人。事实上还不可能有这么多人认识你。我猜想,凭你的个性,真正可以称得上你熟人的,只怕不上一千人。而你做了名人呢?熟悉你的何止一千一万?你在熟人圈子里是怎么个样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无数陌生人心目中的形象。熟人眼里,谁又怎么样呢?谁都是凡夫俗子,谁都照样打嗝放屁打喷嚏。名人就是靠众多陌生人的崇拜而存在的,没有这些陌生人名人就一文不值!所以我说你想做名人的话,完全不用在乎熟人如何如何看你。就算有些议论,也是正常的。如今有些名人,特别是明星什么的,半年没有他们的新闻报道心里就发慌,就总要弄出些个新闻来炒炒。没有好新闻,丑闻都得来一段。说白了,就是不让你忘了他们。”

“你是说这样做名人?那我不想做了。”李明溪眼睛睁得老大。

朱怀镜说:“你真是朽木不可雕!做名人就是这样!名人就得在追灯下生活。你喜欢吃什么穿什么,清早起来是先上厕所还是先洗漱,别人都有兴趣知道。很多人想有这个派只恨做不到。不过你们画家成名了也不至于让人这么关心,只有歌星影星什么的,才经常逗得有些人神经兮兮的。”

“真要像明星也可怕。”李明溪说。

朱怀镜在他的肩头重重拍了一板,说:“你呀!就是不开窍!得名就得利啊!没有名,你的画废纸一张;有了名,你的画片值千金。我只想说到这里了,你自己想想。”

“虚名浮利!”李明溪狠狠地说。

朱怀镜笑笑,说:“算你说对了。有了虚名,才有浮利。利是浮利,实惠多多。在你面前,我不想假充君子。现在不论你说什么,做什么,首先你得有钱啊。你光说你有才,别人不一定在乎你。人家不管你学问如何如何,只问你钱财几多几多。你腰包鼓了,你说你有本事,人家才佩服你,不然你有登天的本事也枉然了。但在你还没有钱之前,你先得让自己出名。靠虚名图浮利,靠浮利撑虚名。这也是辩证法啊。万一你不听我的呢?我也不再勉强你了。那么你就依你的性子过吧。如果你真的具备梵·高那样的天才,你就不用管外面的世界如何,你只顾让自己的艺术生命去发光。但可以注定,你将终生一贫如洗,最后在贫穷、孤独和沉疴中了却残生。如果你也有梵·高那样的疯狂和勇气,你也不妨在孤独中自杀。但你没有名气的话,你的自杀不具备新闻价值,不会见报,只可能来两个警察,看看你是自杀还是他杀。我想警察很快就会得出结论,说你是自杀,因为你引不起别人谋杀的兴趣。你是穷光蛋。也许你不一定有梵·高那样身死业显的运气。这个原因嘛,要么可能你的天才不如他,要么可能没有人赏识你的天才。不等你运往火葬场,先把你的终身心血当废纸烧了。”

李明溪不笑了,摇头叹息良久,说:“好吧好吧,这么恐怖?我就依你的。可我不是被你吓的,我知道不答应你是过不了关的。”

“依我的,你就得听我的。你先给柳秘书长作幅画。这次不是我求你,是给你自己做人情。为你办画展是他提出来的,到时候要拉个企业赞助你,也得求他帮忙。”朱怀镜样子认真起来。

李明溪无可奈何,说:“好吧,我就作吧。”

谈妥了,李明溪就说走,既不同朱怀镜握手,也不说声谢。朱怀镜也没感到这有什么不正常,只在他出门的时候,朝他背上狠狠擂了一拳。李明溪回过头来,歪着嘴巴,那样子不知是哭是笑。

下午香妹打电话到荆园宾馆,同朱怀镜商量四毛的事。她说四毛躺在医院难受,只想出院算了。不然,他会急出病来的。朱怀镜想先得同龙兴大酒店把赔偿的事了断才可出院,就说晚饭后抽时间回来一下。

这时有人敲门,开门一看,见是方明远。朱怀镜玩笑说:“啊呀呀,方领导来看望我们来了?”

方明远握着朱怀镜的手,使劲捏了一下,弄得朱怀镜喊哎哟。方明远也打趣说:“您才是大领导,忙大事啊!《政府工作报告》,非同儿戏!”

两人玩笑几句,方明远就说:“皮市长在四楼开会,我懒得陪会。知道你在这里写报告,就过来坐坐。不妨碍你吧?”

朱怀镜说:“说什么话?《政府工作报告》,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到开会那天,是出不来的。”

朱怀镜猛然想起前几天会过的那奇人袁小奇。荆都科技报社那位副社长崔浩说皮市长很重视科研工作,思想也很解放。他猜想他们的意思,就是想让皮市长重视一下袁小奇。他平时仔细观察过,发现皮市长有一些怪癖。这位领导从办公楼走过,总是不偏不倚踩着地毯中间的红道道;开会时只要一把手向市长不在场,他总要坐北边最中间那张椅子。朱怀镜就猜想,皮市长也许是个很迷信的人。如果袁小奇真有两下子,说不定皮市长会很乐意见见这个人的。于是他就同方明远如此如此,说起了袁小奇。

方明远一听,很有兴趣,说:“这么神?真的吗?”

方明远说着,就拉朱怀镜去阳台上说话。同房间的小向见这场合,就说:“两位处长进来坐吧,我要出去一下。”

方明远说声谢谢,仍去了阳台上,说:“皮市长见过不少高人,他对这类人物很有兴趣。皮市长同我说过,他还在下面的时候,有位高人给他看相,说他不出一年就会飞黄腾达。他当时不相信。可才过八个月,他就升了副市长。”

朱怀镜心中窃喜,没想到方明远主动说起这事了,就说:“你的意思,是不是请皮市长见见这人?”

方明远沉吟一会儿,说:“不知这人嘴巴紧不紧?我可以替他引见一下,但他出去不要乱说才是。”

朱怀镜就说:“这人很有城府,不会乱说的。我想大凡真有本事的高人,涵养都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