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叶远水住院了。

就在老街拆迁动员会的头一天,湖东县长叶远水,正在政府牵头召开上半年序时进度调度会。当他正准备讲话时,头疼,眼眶疼,终于支撑不住,被送到了县医院。医院诊断是脑血管破裂,幸亏发现得早,破裂的都是小血管,生命无碍,也不太会留下后遗症。但是,必须卧床休息。令狐安赶到医院时,叶远水正躺在病床上。令狐安说:“远水同志啊,你就是……工作再忙再累,也得注意身体嘛!好好休息,什么也不要想。工作我会安排好的,尽管放心。”

叶远水苦笑了下,“令狐书记啊,我这是……唉!不过也好,我不在,你们也……”

令狐安把手一挥,撇开了叶远水的话,说:“休息,配合医生。政府事头多,你得快点……总之,还是身体重要。远水同志啊,我们可都不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人了,硬扛,是扛不住的啊!”

“哈哈,是啊是啊!”叶远水一边伸手给护士打针,一边道。

令狐安走后,叶远水让齐朴成给副县长蒋流打电话,请蒋流过来。蒋流过来后,叶远水交代他:考虑到鲍书潮副县长正在主持老街拆迁工作,在他生病期间,政府工作暂时由蒋流副县长主持。

蒋流听了,吃了一惊。县长缺位,按理是得由常务副县长主持政府工作的。放着常务副县长不问,而由其他副县长主持工作,是从来没有过的。他面露难色,笑着道:“这……远水县长,你不就是住几天吗?我看,政府这边工作也没必要搞个临时主持。有事,给你汇报。其他的,就按照工作分工,正常运转就行。”

“你是担心鲍……是吧?”叶远水反问道。

蒋流说:“那倒不是,只是没有必要。当然,如果远水县长觉得……我也没意见。”

“那就这么定了。朴成哪,你给党办那边通个气。”

“要不要……”

“给党办说下就行。”

蒋流出了医院,回到政府,正碰上鲍书潮。鲍书潮问远水县长好些了吧?蒋流说好些了,不过需要休息。鲍书潮也就没再问了,蒋流倒有些心慌。本来,在政府班子里,蒋流虽然一直与叶远水走得近些,但与鲍书潮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矛盾。如果真的按照叶远水的安排,那显然是将他和鲍书潮对立了起来,而且其他副县长也未必乐意。你也只是一个副县长,又不是常务,你凭什么来临时主持政府工作?

这样一想,蒋流甚至觉得叶远水这安排有些荒唐了。他赶紧打电话给齐朴成,让齐朴成转告远水县长,就说想来想去,这样还是不妥。请远水县长再考虑考虑吧!

十分钟后,齐朴成回电告诉蒋流,叶远水县长十分生气,但同意了蒋流的意见。这事,就暂时不考虑了。

蒋流松了口气。其实,政府班子里,一直传着鲍书潮要离开。年初,甚至从市里传出消息,连鲍书潮要去的单位都定了。可结果,全都落空了。据说原因一是矿业经济,二是跟叶远水县长有关。私下里,蒋流也知道,叶远水县长和陆向平书记,从去年开始,就在调查矿业经济中的有关问题,其中就涉及鲍书潮。湖东矿业经济,乍一看,因为矿业集团的成立,一切逐渐走向了平静。事实上,蒋流明白,更大的波澜也许就要到来了。而这波澜一来,被卷入其中的就绝对不仅仅是一个人两个人,也不仅仅是一个干部两个干部,而可能是一批干部,甚至……叶远水和陆向平迟迟没有揭开最后的盖子,大概也对此有所顾忌。他们必须有十足的把握,否则,结果也许会是终结了自身。

蒋流不想成为任何一场战斗的参与方,他只想成为获利者。

鲍书潮如果能顺利地调走,蒋流是有希望往前进一步的。即使不是担任常务副县长,也可能进入常委班子。那样,空间就大了。不然,到了两年后换届,蒋流就得到人大或者政协了。举举手,喝喝酒,别的,还能做什么呢?

老街二期工程拆迁动员大会,说是叫动员会,其实倒更像拆迁开工典礼,而且,因为县长叶远水的缺席,会议竟然出现了一边倒的情况。鲍书潮作了拆迁动员报告,李天行代表永和公司表态,黎民宣读了县委关于拆迁工作中党员干部若干纪律的决议。参加会议的除了拆迁户,还有拆迁户的关系户。湖东剧院坐得满满的。拆迁户们坐前排,后面是关系户,再后面是公安、城管等执法部门。令狐安坐在主席台正中,他的眼光一直盯着下面,不是平时的平视,而是一种带着几分威严的俯视。这俯视里,既有一个县委书记的居高临下,又有在拆迁这件大事上的严肃与庄重。县委书记谁都见过,现在的湖东电视台,几乎是书记活动新闻台。每天晚上的湖东新闻,都少不了令狐安的身影。老百姓看得惯了,顺眼了,却没有见过今天令狐安这种阵势。底下就有人私语道:像个黑脸包公似的。

旁边有人骂了句:开会,乱说什么?人家是县委书记呢!

是啊,县委书记!令狐安当然听不到底下的议论。事实上,他在俯视着底下人时,脑子里却在想着向涛副省长。最近,向副省长老是在他的心里转着。也难怪,这么多年来,他是一直跟着向涛。向涛调到省里后,他们也是来往得勤。这下突然……任可山发来短信,说中纪委的调查组这回厉害得很,省里除了省委书记和纪委一把手书记,其余人几乎都没有沾边。昨天,调查组向中纪委作了汇报,具体结果可能近期就会出来。令狐安回短信问结果到底会……任可山只回了三个字:不可说。

不可说!什么叫不可说?是不能说吗?还是不便说?

或者仅仅出于纪律,不可说!当然也会有另外的结局:方向发生了变化,因此结果不可说。

“下面我们请拆迁户代表上台讲话。有请拆迁户王二保。”王枫大声道。

底下一阵喧哗,“王二保?就是那个炸油条的王二保?他上台讲话?哈哈,他……”有人高声喊了:“王二保,人呢?”

王二保就在剧场的门边上,缩着身子,戴着帽子。他也听到了王枫书记的话,却并没起身,也没抬头。前后涌动的人声,让他刚刚想往起爬的屁股又贴到了椅子上。镇里做他的工作已经三四天了。而且,副镇长黄华还许诺:将来在回迁安置房选择上,让王二保第一个挑。王二保的老婆也怂恿他说,不就是上台讲几句吗?一个大男人的,怕什么?何况我们家的房子,还是清朝的,下雨天,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儿子也渐渐大了,就要娶亲了,再不换新的,那像你一样聋包的儿子能娶着亲?这一骂,还真把王二保给骂明白了。他拿着黄华副镇长交给他的稿子,整整念了两个晚上,有时早晨炸油条时也默诵一遍。现在,他要是上台,稿子是用不着了。黄镇长就要求他:不要用稿,一定要讲得发自肺腑,真诚。

“请王二保同志上台。”王枫又喊了一次。

这边,王二保把帽子往下拉了拉。本来,一开始进会场时,他是坐在邻居们一边的。但中途他换到这边来了。这边没有几个熟人。他听见那边人声又大了,这回是黄华副镇长的声音:“二保,王二保!”

王二保这才站起来,朝着黄副镇长的方向挥了挥手,黄华像抓着黄金一般,迅速地跑过来,说:“王二保,快点上去啊!”

王二保还愣着,黄华就半推着他,到了台下。黄华说:“说吧,就当底下都是你油条店里的顾客。”

“这好!”王二保心想,黄镇长这主意好,就上了台,朝底下一看,哪是油条店里的顾客,简直就是文化大革命时的示威差不多。他腿哆嗦了下,声音也就颤了。声音一颤,本来背得滚瓜烂熟的稿子,一下子全飞走了。他脸发红,额头上往下流汗。底下这会儿却一点声音没有了。他再一望,满剧场一片黑,看不清任何一张面孔。他一下子放松了,开口就来:“老街拆迁好啊!相当的好!”

一阵哄笑。

令狐安皱了下眉,王枫朝令狐安看了眼,令狐安正着脸,没有说话。

王二保划了下手,这动作极像油条起锅时的那一捞。然后道:“我王二保大家都认识吧?不认识我,也该认识我的油条。我天天炸油条,炸了快三十年了。可是我家里还是三间老房子。怎么样的房子?问得好!同大家的都一样。没钱哪!因此,我觉得这次政府搞拆迁好!拆迁了,我就有新房子了。有新房子,我打算还开油条店,儿子娶个媳妇,抱个孙子。这拆迁多好啊!我同意!大家都同意吧?”

没有回应。

王二保并没有觉得尴尬,他扔下一句:“我同意,举八只手同意!”就飞快地下去了。

底下又是一阵起哄声,有人叫着:“王二保,你瞎说什么?大傻瓜!”

王枫对着话筒喊了句:“安静,请安静。”

待剧场都安静后,王枫道:“下面我们请湖东县委书记令狐安同志就拆迁工作作指示,大家欢迎!”

令狐安将话筒拉近些,又望了剧场一圈,却没说话。底下人都等着,他才道:“刚才王二保同志的讲话,非常的好!好就好在真诚!好就好在道出了大家的希望,好就好在点到了县委县政府搞老街拆迁的真正意义上。老街为什么要拆迁?”

底下没人回答,令狐安也并不期待回答。他自己答道:“老街拆迁就是要解决像王二保同志这样的老居民的实际困难。老街老了,虽然有一定的文化积淀,但与我们的民生问题比较起来,是必须开始拆迁了。”令狐安扬了下手中的讲话稿,“这是他们给我准备的讲话稿,看来我也不必用它。刚才王二保同志就是脱口秀嘛!我也来脱口一回。今天来参加会议的,很大一部分同志心中有些阴影。”

“什么阴影呢?一期工程的阴影。说实话,我也有。我觉得对不起大家。工作有失误,不要怕,怕就怕在失误之中裹足不前。老街拆迁二期工程,就是县委县政府对一期工程失误的一种反思和改进。我首先告诉大家:二期工程也包含了一期工程的扫尾。我们不会丢下一期工程的,这个烂摊子很快就要消失了。大家很快就会看到一片美丽的新社区。”令狐安喝了口茶,继续道:“老街拆迁的意义,我就不重复了,大家比我清楚。老街是永远的老街,湖东是永远的湖东,可是,同志们,说实话,我令狐安不可能是永远的县委书记。老街拆迁有争议,而且争议很大。个别领导同志和我当面拍桌子,连领导都想不通,居民们有些不同的想法,我觉得是正常的,而且十分正常。拆迁的程序、办法和补偿标准,都给大家说了,请大家深入地想一想。我等待着大家来签协议!”

令狐安这话虽然短,却说得动情,入理。会后,鲍书潮笑着说:“令狐书记今天的指示,我们听了都很激动。相信居民们也会有这种感受的。”

“感受?唉!”令狐安却叹了口气,散会时混乱的场面,让他有些心凉。短短的几句话,是难以将沉积了好几年的一期工程的阴影去除的。他现在迫切想解决的,是协议。只要大家都签了协议,工程就可以开工。一旦正式开工,很多事情就好解决了。更重要的,是开工之后,他打算请南明一书记专程到湖东来,请明一书记看看湖东大好和谐的新局面。

可这个期望,很快就遇上了危机。

第二天刚上班,令狐安就接到鲍书潮的电话,说拆迁这一块,看来复杂得超乎想象。令狐安急着问:“怎么回事?”

鲍书潮说:“王二保的油条店,从早晨六点开张到现在八点二十分,一根油条也没卖出去。”

“这有什么?”令狐安刚说完就明白了,王二保昨天在动员会上的讲话得罪人了。而且得罪的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那一群人正是他的老客户们。老客户们不约而同地采取了同样的方式,来表示了对王二保的抵制。一个炸油条的,大家都不买他的油条,就等于断了他的财路。这一招有水平,也很见功力啊!

令狐安问鲍书潮:“后边有人组织的吧?查了吗?”

“没办法查。听说王二保站在店门前愁得哭了。”

“让胡吉如过去,城关镇将王二保的油条全部买了。”

“这……好吧。”鲍书潮挂了电话。令狐安将桌子上的文件拿起来,狠狠地扔到了沙发上。看来昨天的会议……唉!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如今的老百姓啊!他抓起电话,请王枫副书记上来,告诉王枫,那些老街的居民对王二保下手了。王枫听了也吃惊,他没想到居民们会唱这么一出。这一出太高了啊!群众的智慧是无限的啊!

“看来还得在干部和党员这方面下工夫。”令狐安说:“拆迁工作已经上马,就决不能停下。再停下,县委怎么面对?”

“当然不能停下。我和书潮同志再研究研究。”王枫玩了个滑头,反正他也没在拆迁工作领导小组挂什么职务。对于拆迁,他只是贯彻县委的决定。最近,王枫也到市里和省里活动了下。他得尽早地离开湖东。有时候,他有直觉:湖东这地方,迟早要出事的。一出事,还必定是大事。作为县委副书记,他能逃其咎?上周,他到省里开全省组织工作会议,会间竟然见到了大学时期的老同学、后来从军了的汪也诗。两个人交流了些个人情况,汪也诗就劝他离开湖东,“不行,就到我这来吧!”汪也诗刚刚从部队转到江平市委任副书记,王枫笑着问:“我一个副职,过去能干什么?”汪也诗说:“来这当县长吧。只要你同意,我回去运作。”

王枫对遇到汪也诗这事,一直都没透过口风。官场复杂,你稍稍透了点,可能明天就黄了。

城关镇这天共买了王二保一千多根油条。

第二天,又买了一千根。

第三天,一千根。

第四天,王二保早晨没有出现在油条店。他关门了。

吴刚领着那些一期工程的拆迁户,每天雷打不动,到城关镇里走一遭。这些人动静大,而那些二期工程涉及的拆迁户,到三天最后优惠期满,同拆迁办签订协议的只有五十六户。鲍书潮和胡吉如急得团团转,按这样的签约速度,二期工程是没有指望了。特别是鲍书潮,每天还得应付着令狐安书记的批评和永和公司李天行他们的催促。李天行建议:“真的不行,我们可以用一些别的地方都用过的方法。强拆!”

“强拆!不是最后关头,是千万不能用的。”鲍书潮并不同意。

李天行一笑,“那就等着鲍县长慢慢做工作吧!永和可是等不及的。”

鲍书潮也只好笑笑。镇上的干部几乎全都下去了,分成了十几个小组,包户做工作。但这些拆迁户就如同一块铁一般,抱成了团,沉默,冷抵抗。胡吉如也发火了,可是再发火也没用。铁是冷的,你的火气再大,也无非是撞个疼痛而已。一周后,拆迁工作终于有了巨大进展,关系户们发挥了重要作用,签订协议的户数突破了一百户。到第十天,依然是一百户。鲍书潮去给令狐安汇报,一进门就碰了个黑脸。令狐安没多说,只道:“查一下那些干部和党员,抓住其中一两个,处理一下。”

“这……是不是不太妥当?”鲍书潮咕噜着。

“怎么不妥当?就这样。告诉黎民和陆向平,一定要处分一两个,这是政治任务嘛!”令狐安发完火,轻声道:“最难的事,就是人的事。不从人这个方面来着手,拆迁永远搞不好。”

“那怎么处分?”鲍书潮问。

“先警告。是领导干部的,暂停职。亲属工作都做不好,还怎么做党的工作?”

“这还得请令狐书记和向平同志说说,纪委来处理才合适。”

“我就找向平同志。”令狐安说着就让办公室通知陆向平过来。鲍书潮说还有事,就先走了。临走时,令狐安问了问叶远水的情况,鲍书潮说叶远水还在医院里。头还有些昏,不能下地。他去看过两次。叶远水只简单地问了问工作,也没问到拆迁的事。但是,鲍书潮回头来掩上门,“我倒是碰见了向平同志,和纪委的另外两个同志一道。见到我,好像很不自在。我也没问。”

“啊,是吧?”令狐安道。

鲍书潮点点头,就走了。

陆向平来了后,听令狐安一说,立即就表示反对,说:“令狐书记,这事恐怕不行。因为拆迁而处分跟拆迁户有关联的干部,这在全国大概也没有过。湖东不能做第一个,而且,按照党的组织纪律条例,也没有依据。”

“非常时期,就要非常对待。”令狐安强压着火气,“本来,我是要开常委会来讨论的,但时间紧。永和公司那边确定了十二号开工,只有三天了。再拖,怎么向人家交代?而现在,拖着不签协议的,大都是干部和党员的亲属或者关系户。他们不仅仅没做工作,甚至还暗中组织,向政府提条件。这还了得?这股风不刹,以后工作怎么做?啊!向平同志啊,拆迁工作是当前湖东最大的政治。这个时候,纪委要……”

“纪委是按条例办事的,不是按领导指示办事的!”陆向平态度依然强硬。

令狐安黑着脸,道:“好,那你回去吧。县委直接处理。”

陆向平没有说话,转身关门走了。令狐安气得抓起茶杯,想砸,却又停在空中,叹口气,又放下。他站到窗前,四月的天空正湿沉着,眼看要下雨了。他回想着刚才陆向平的态度,突然觉得这里面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一个县纪委书记,怎么对县委书记如此的强硬?仅仅是工作吗?或者是条例?还是其他?

令狐安的心悬着,仿佛四月的云彩,悬着悬着,却落不到地上。

付娴打电话来,说这星期她得到外地参加一个教学观摩活动,孩子已经安排好了。令狐安说那你保重。女人的事,在有闲时期,是大事;而在现在这样复杂的时期,则是小事了。对于小事,令狐安也是轻易不糊涂的。鲍书潮跟教育局商量后,专门提前从今年的招考名额中留了一个,让肖柏枝先到育人中学上班。对老师那边就说,是请来代课的。六月份招考结束后,再办理手续。肖柏枝大学毕业,到学校上课也不是难事。令狐安给于者黑打了招呼,她就过去了。大概是换了环境,肖柏枝最近心情很好,甚至好得连令狐安也忘得差不多了。算算,她也好几天没有打电话和发短信了。这在以前,似乎没有过。令狐安拿起手机,拨了肖柏枝电话。估摸着要接听时,他就挂了。这是他们之间形成的默契。彼此打电话时,为了防止出现意外,都是先拨号,等快通时,就挂。对方如果方便,自然会回过来的;如果不方便,也好解释。令狐安在这方面对自己是严格要求的。

肖柏枝没有回电话。

令狐安又拨了一次。这次他没有挂,而是等对方接了,才又挂了。

肖柏枝马上拨回来了,压低着声音:“正在上课呢!晚上过去。”

令狐安没有开口,挂机了。

晚上,令狐安主持召开了湖东县委常委紧急会议,专题讨论老街拆迁工作。叶远水因病请假,陆向平因事请假。其余的常委都到了。结果可想而知,对老街拆迁中的两个关系人:西山乡副乡长莫新,党内警告处分;县文化馆副馆长饶晓天,撤职处分。莫新的姐姐在拆迁户之列,饶晓天的父母住在老街上。而且,根据摸底的情况,这两个人的亲属,恰恰都是拆迁中的抵制户。莫新和饶晓天态度也很明朗,坚决反对拆迁。如果确实需要拆迁,必须在现有补偿标准上再提高百分之二十。鲍书潮会前与这两个人都通了电话,明确了组织意图。但没起作用。令狐安在会后,又将鲍书潮留下,问饶晓天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饶晓天的父亲饶天,是湖东有名的画家,在全省都有影响。令狐安也接触过,这老先生平时乐观开朗,也很通达,怎么在拆迁问题上老是放不下、想不通呢?鲍书潮说这里面情况复杂,饶天老先生现在住的房子,是他的祖业。饶家在这里已经住了一百多年了。饶家先前是旺族,他家的房子不同于老街其他的房子,那房子做得深门重院,曲栏小轩,就像江南园林一般。老先生自然不愿意,这院子就如同北京的四合院一样,住着比高楼大厦不知舒服多少倍。老先生也不是一口说绝了,他的要求就一件:政府在南河边上给他划一块地,另外给他高于目前补偿标准百分之二十的补偿金,他重新盖一座院子。否则……免谈。

“这……岂有此理!”令狐安说:“都像他这样,拆迁怎么拆?”

“现在,撤了饶晓天的职,我怕……”

“没事。我就是要他们知道,县委对拆迁的态度是坚决的。没有任何含糊!谁与拆迁作对,就是与县委作对!就是与我令狐安作对!”

鲍书潮看着令狐安,也不好再说什么,就说这事我一定跟踪。令狐安说:“暂时千万不能放松条件,到最后再说。”

“那好!”鲍书潮转过身,问:“令狐书记,我听说向涛副省长他……”

“听说什么?没有的事。”令狐安打断了他的话。

鲍书潮笑笑,说那就好,我先走了。

令狐安回到房间时,肖柏枝已经在等着了。肖柏枝刚洗了澡,身上散发着一股清香。令狐安闻了闻,又细细地抚摸了一遍,才问:“忘了我了?”

“怎么会呢?”肖柏枝用吻代替了下面的话。

令狐安心里突然生出了一腔的怒气,当然这怒气不仅仅是冲着肖柏枝,还有叶远水,老街拆迁,特别是陆向平……这腔怒气现在一下子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就像山洪般猛烈而近乎疯狂地冲泻下来。肖柏枝仿佛一棵小树,被狂风和暴雨纠缠、摧残和蹂躏着。她叫喊着,撕裂着……最后,一切归于了平静。令狐安看着肖柏枝扭曲的脸和流着汗水与泪水的身子,鼻子一酸,轻轻道:“对不起了!”

肖柏枝抱着令狐安的身子,问:“没事吧?”

“没事!”令狐安抚着她的长发。

“我总是担心。听于总说,叶远水他们在查钱卫中,其实是在查你。”

“他们能怎样?放心吧!”令狐安低头亲了下肖柏枝的额头。

肖柏枝望着令狐安明显消瘦了的脸,禁不住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