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今天的县委常委会主要是讨论两个议题,一个是通告出来后有关问题的处理。另一个是老街拆迁。”令狐安一说完这话,叶远水就将杯子盖重重地盖上了。会议之前,令狐安特地让党办副主任黄东成到政府征求了一下叶远水的意见,叶远水对这两个议题都不感冒。他明确表示:这两个议题提交常委会都为时过早。通告出来才十几天,向组织说明情况的干部,才二十多人。这与我们掌握的情况,有很大的出入。既然发了通告,除了强调时间性外,要顾虑到大部分干部的心理。因此,要适当地延长点时间,让他们好在心理上做好准备。老街拆迁事关民生,十分复杂,县委可以有此考虑,但不能急于形成决定。要广泛征求居民意见,听听专家声音,这样才能真正地将老街拆迁变成利民之举。从这两点来看,常委会研究这两个议题没有必要。

黄东成回党办的路上,就在嘀咕了。该怎么给令狐安书记汇报呢?

书记县长意见分歧,最不受用的其实是办公室。特别是党办,经常得做些灭火的工作。书记生气了,党办得出来解释。县长不高兴了,党办还得出来打圆场。方灵在的时候,她是常委,说起话来,到底还有些分量。现在,方灵调到市里后,黄东成暂时主持着党办的工作。他就不能像方灵一样地说话了。他得小心翼翼。这暂时主持,也许会成为真正的主持呢?黄东成也不想放过这唾手可得的机会。他琢磨着,首先应该摆正自己的态度,然后才好让令狐安书记听得既明白又不至于当场发火。

黄东成进了令狐安办公室,将叶远水的意见简单地复述了一遍,然后迅速地补充上了自己的观点:“常委会还是得开。尤其是有争议的时候,更得开。令狐书记是讲民主的,但党内还有个集中嘛!”

令狐安本来铁青着的脸,竟然放松了。他让黄东成通知所有常委,并且提前将议程送到常委手中,要求常委们先行酝酿,常委会上直接亮明观点。现在任何事都讲究效能,常委会更要带头。常委会只议不定,就是没有效能的表现。常委会都没有效能,哪还怎样去指导全县工作?

“这样吧,先讨论第一个问题。请向平同志将通告发出后的有关情况,通报一下。”令狐安点了名,陆向平也早有准备了,就将钱卫中、杨光等干部向纪委说明的情况一一地作了介绍。一共涉及二十二个干部,其中科级干部十五人,一般干部七人。共向纪委和监察局退款九十五万元。两笔最大的款项分别是矿业局长钱卫中,退了二十八万元。安全局长杨光,退了二十万元。在目前这些干部的说明中,没有涉及受贿索贿行为,全部是以股份投资获取利益。而且,所有基本投资都是由干部先投入的,退回来的,据说就是获得的红利部分。但是,陆向平放下了汇报稿,道:“但是,根据我们的外围调查,这些干部中有一些同志已经涉及受贿,并且数额巨大。我们已经掌握了一些证据。”他向令狐安和叶远水望了望,似乎在询问要不要也一同汇报。

叶远水晃了下脑袋,说:“既然纪委已经有了证据,就一道汇报吧。”

“还是不汇报的好。”令狐安打断了叶远水的话,“今天就按照通告,专题研究这些主动向纪委说明情况的干部的处理。至于他们是否涉及受贿等刑事犯罪,下一步再认真调查,再行研究。请大家都说说吧!”

“这个……”叶远水暴涨着青筋,想说,却又停了。

大家都沉默着。

王枫把身子向前欠了欠,又瞅了瞅令狐安。他知道,现在要打破这僵局,只有他了。他是副书记,是书记与县长之间唯一的桥梁。他清了下嗓子,嗓子还真的有点嘶哑。春天,容易感冒,虽然吃了点药,也还没好利索。他只好压低了声音:“那我先说吧。县纪委和监察局发了通告,我觉得首先我们要有个前提,必须坚决按照通告来执行。否则,我们就失信于那些干部了。他们会说组织在欺骗他们。因此,针对这二十二名已经说明情况的干部,我的第一个意见是:不予处理。第二,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向组织说明问题的干部,限定在三天之内向组织说明问题,否则一经查实,严肃处理。当然喽,刚才向平同志也提到,根据纪委的调查,可能有些同志已经或者有可能涉及受贿等犯罪,这个嘛,我的想法是再好好地查。这不是小事,是大事,关系到一个人一个干部,甚至可能影响面更广。一定要慎之又慎,切记不可操之过急。我们要明确我们发出通告的目的,不是整干部,而是要挽救干部。不过,也可以内部发个通报,点名批评是可以的,也是必要的。”

“坚持原则”,这是秦钟山听了王枫的发言后的感觉。这原则就是通告,不过想想也是。县纪委发的通告,并非儿戏。干部根据通告出来向组织说明了,你再处分,这岂不让干部们寒心?但是,秦钟山也有秦钟山的想法,他把嘴里的茶咽了下去,咳了声,说:“我基本同意王枫同志的意见。如果说有补充,我觉得对个别虽然向组织说明了情况,但问题比较严重的干部,还是要处理的。不管是什么方式,也是一种警示。”

“我同意!”刘苍道。

黎民也说没意见,鲍书潮正从外面接了电话回来,刚坐下就道:“没意见。适当的处理也是挽救嘛!”

令狐安一直扬着头,似乎在看天花板。对这些干部的处理,他其实早在心里想好了。但他作为一把手书记,不能直接地提出来。他得找人来做引子,王枫就是。秦钟山提出来要适当地给予处理,正合了他的意思。要处理,而且必须处理,只有处理了,才能将矿业经济中的其他问题掩饰了。这些或许都是表面的浮土,浮土老是被松动,被挖掘,总有一天会挖到深处的。现在是要稳定的时代啊!湖东更要稳定,令狐安也要稳定,只有稳定了,才能更好地开展老街的拆迁,才能……他朝叶远水望着,叶远水正捻着支烟,在鼻子上细细地嗅。他明白叶远水对这个通告本身就有些想法,而且在之前征求意见时,已经明显地表示过不同意见了。但是,叶远水是第一副书记,又是县长,是不能不发表意见的。叶远水的意见缺失,就是常委会的一个漏点。于是,令狐安提示道:“大家都说了,是吧?好,很好!远水同志,你看……”

“我的意见刚才已经说过了,不重复了。”叶远水虽然没动火,但语气明显是有些抵触的。常委会最后的结果是少数服从多数,这叶远水清楚。他再重复,也很难改变结果。与其无法改变,还不如不说罢了。反正陆向平组织的对矿业经济的调查,还一直在进行。该出手时就出手,只是现在这时机还不是最好的时机罢了。

“那好!我来讲两句。”令狐安抹了下额头,“对这个问题的处理,我看分两步。一是对现在已经向组织说明情况的干部,按照通告,全部不予处理。但纪委内部通报批评。对其他目前尚未主动向组织说明情况的干部,限定三天之内必须向组织主动说明,否则一经查出,严肃处理。同时,鉴于钱卫中、杨光同志在矿业经济发展中,参与非正当经营,违反了有关规定,请县纪委进行戒勉谈话。对于钱卫中同志,请黎民同志报告一下。”

黎民从包里拿出一摞文件,先是程序化地摆了摆钱卫中的工作和任职简历,然后道:“提议钱卫中同志任县党史办主任,免去其矿业局长职务。建议由城关镇党委书记吉光同志担任矿业局长。大平镇党委书记胡吉如同志调任城关镇党委书记。大平镇党委工作暂由副书记、镇长饶春明同志负责。”

叶远水没有料到,令狐安会在这第一个议题中插入了这么一个关键的人事变动。从这一变动看,至少透露了两层意思:一是处理了钱卫中。党史是个清闲单位,让一个号称湖东第一大局的局长去当主任,这不明摆着就是贬吗?另外一层意思是,重用了胡吉如。胡吉如在大平干了二十年了,按理说是要动一下的。但到城关镇来,就显得有些出乎意料了。在县城,城关镇是个大单位,而且城关镇的书记,不出意外的话,都是要进班子的。现任城关镇党委书记吉光,本身就兼着县人大常委会的副主任职务。不过,要吉光到矿业局,他应该是愿意的。但胡吉如到城关镇,就确实太难以让人接受了。不就是一个镇的党委书记吗?何况还不是什么强镇?怎么就……

秦钟山首先发难了,“今天常委会的议题,说好就两项的,怎么又冒出个人事安排?对这个名单,没有酝酿,我不同意!”

刘苍倒是没有反对,他只是道:“让胡吉如同志到城关镇,是不是显得太……城关镇是个大镇,情况复杂,需要极强的工作能力和领导魄力的。”

“对钱卫中同志的安排,我基本没有意见。但对胡吉如和吉光同志的安排,请大家再斟酌斟酌。”王枫这话说得原则,既没有反对组织部的提议,也没有表示强烈的赞同。鲍书潮态度明朗,说:“在研究通告这个议题中,插入对人事安排的研究,我觉得是合适的。主要是因为这两者本身就有关联。我同意对上述四位同志的安排,胡吉如同志我比较熟悉,这人基层工作经验足,有魄力,特别是在去年的抗雪和今年的矿业整合中,显示了较强的政策水平与丰富的工作经验。由他来出任城关镇党委书记,是合适的。而且,老街拆迁即将开始,我们迫切需要胡吉如同志这样的干部来开展协调工作。我同意!”

手机响了,是《好汉歌》的旋律,这是叶远水的。叶远水不慌不忙地拿起手机,看了下,然后站起来,出了门。在门口,先点了支烟,才接了电话。他边走边讲,等电话讲完,人到了厕所边上,正碰见从里面出来的陆向平。陆向平朝叶远水一笑,道:“这不横空出世了吗?”

“哈哈,是吧!”叶远水又掏出支烟,将刚才一直吸着的烟的过滤嘴切断,再将还有半寸长的正燃着的烟接到新的烟的前面,这样,烟就显得比平时长了。他吸了一口,说:“有水平哪,有水平!”

“有水平?”陆向平念着,忽然也“哈哈”一笑,似乎明白了什么,轻声道:“先由着他吧!我们不急!”

“是不急。急的是他们!”叶远水进了厕所,陆向平也进会议室了。

王枫正说到最后一句:“可以考虑吧,可以考虑!”

陆向平根本不知道王枫刚才说了哪些,他张望了一下,似乎大家都说了。他刚才出去接电话连同上厕所,耽误了时间。王枫开始发表意见,这意味着后面只剩下叶远水了。但人事研究有要求,所有参加的常委必须都发表意见,即使只说两个字“同意”也得说。陆向平见大家都静了,知道是在等着自己,就道:“虽然这次人事调整有些勉强,但我觉得也还有一定的道理。我原则上同意!”

叶远水正推开门,陆向平朝他望了下,又重复了句:“原则上同意!”

“那好!远水同志,你也……”令狐安问。

叶远水梗了梗脖子,“我……”刚才在厕所里,他接到了在外地工作的一位小学老同学的电话。这个电话让他十分意外,已经多少年没有联系了,不知道这老同学怎么找到了他。他当然有些兴奋,可是等老同学说出找他的原因时,他又犯难了。老同学竟然是胡吉如的说客。这至少说明胡吉如是清楚下午的常委会正在研究他的事情。老同学说:刚刚回到江南省。叶远水问回江南省了?是探亲还是出差?老同学说都不是,我调回来了,在省委办公厅。哪……叶远水疑惑了下,老同学说服从组织安排嘛,还是办公厅副主任。叶远水沉默了会,老同学说我正在开会,这事就拜托你了,下次一定回湖东谢你!

人的命运往往就是这样,不经意的一个电话,可能就改变了一切。官场上,有多少人能左右自己?叶远水站在走廊上将烟吸完了,也想通了。因此,这会儿,他慢慢道:“这次人事调整,共涉及四个同志。钱卫中的调整,我没有意见。吉光同志,到矿业局后,是不是还兼人大常委会副主任,这个要明确。至于胡吉如同志,我觉得虽然还不够成熟,但也可以吧?先锻炼锻炼,怎么样?总体上,我感到太匆忙了。以后请组织部门在这样重大的人事调整问题上,必须坚持组织原则。这是第一,也必须是最后!”

“远水同志说得对,请黎民同志和组织部认真贯彻。看来大家基本上的意见是一致的,那么,就按照组织部的提议办理吧!”令狐安显然想尽快收兵,马上转向第二个议题:老街拆迁。

其实,令狐安非常明白:这第二个议题,才是今天要碰的硬钉子。老街拆迁一期工程的烂摊子,就摆在县委大院的后面,从会议室窗子往外一望,就能看到颓圮的断墙与从废墟上长出来的各种野草。老街拆迁是湖东县委县政府的一个痛点,也是令狐安心中的一个死结。令狐安急于搞新的拆迁,一半是因为工作,另一半也是因为他想还湖东居民一个心债。说实话,对老街拆迁,令狐安是没有任何所图的。他明确地告诉叶天真,他只是想切实地为湖东居民做点事。人在一个地方当官,也不是一辈子,总得留下点什么,让居民在你离开后能有个念头。老街第一期工程拆迁时,令狐安虽然也听到了一些居民的反对意见,但大部分居民还是拥护的。低矮的老房子,确实已经与当下正在飞速发展的时代不相适应了。那时,居民从情感上是赞成的,在行动上也是支持的。一期工程拆迁这一块并没有费多少劲,就顺利地拆下来了。可是,后来的一切,让居民们伤心了。虽然有三幢房子交付使用了,但那都不是给居民们的回迁房,而是先期作为商品房出售的。从第四幢开始,本来是要连续建四幢作为回迁安置房的,结果,谁想到袁飞出事了?现在,一个企业就是一个人的,人出事了,企业也就不存在了。袁飞出事后,虽然令狐安也尽了最大努力,可还是没法将这块巨大的烂摊子给拾起来。就在上周,拆迁户们还到政府闹过,叶远水给每户稍稍作了些补偿,暂时地安顿了下。前车之辙,后车之鉴啊!何况居民们会怎么想?

令狐安的担忧,很快就被印证了。常委们对这议题,表现了少有的沉默。他只好先点了鲍书潮,请鲍书潮将项目的前期进展情况及与城关镇这一块摸底的情况,全面地作了汇报。重点讲了老街拆迁的形势、永和公司的实力、老街居民的心态三个方面,听起来,这三个方面都下了不少工夫,资料也很翔实,所列举的数字也很贴切。最后,鲍书潮强调了三点:老街拆迁刻不容缓;投资方值得信任;居民工作难度很大。因此,“思想上必须高度统一,工作上必须高度协调,行动上必须高度果断”,从而确保这项民生工程能顺利实施。他建议县委县政府成立老街拆迁工作领导小组,由主要负责同志挂帅,抽调得力人员,专门开展此项工作。

鲍书潮是县委常委,副县长,他说话一肩跨了两边,既能代表县委,又能代表政府。他的汇报,在会议之前,已经给令狐安看过了。令狐安又指示他加上了最后的一小段总结。其他常委听了,并没有立即做出反应。陆向平支着下巴,似乎在打盹;秦钟山是老街拆迁一期工程的指挥长,这一会儿,仿佛还沉浸在一期工程的阴影里;刘苍正翻着笔记本,大概在找什么记录。而黎民,还在翻着刚才研究人事的那些文件。王枫副书记两眼微睁着,正调节吐纳。令狐安看着,心想,要是方灵在就好了。以往很多次常委会上,出现这样必须有人站出来开头炮的局面,总是方灵站出来。即使她不表态,但她一说话,别人的意见也就出来了。大家不是没有意见,而是在考量用什么样的方式在什么时候说出来。既不冒风险,又不得罪人,还能够起到作用。这便是火候啊!官场上的火候,甚至比大厨们所掌握的火候还难掌握。古人说:治国如烹小鲜。多难哪!治县尚是如此艰难,况且治国乎?

叶远水面色灿红,一个劲地喝茶。常委们知道,这是他要说话的前奏。果然,叶远水放下杯子,大声道:“这个议题很沉重!为什么沉重,大家都清楚。屋后的那一大片废墟就是明证。两百多户至今租住在外的居民们,就是明证。政府三天两头的上访户就是明证!沉重哪,异常沉重!现在讨论老街拆迁,就像是把这沉重的一页又重新翻起来。我觉得有必要,也很及时。民生问题一直是中央关注的大问题,民生问题不解决,我们作为共产党的政府,作为党员,还算有什么作为?想着两百多户的居民,我有时也感到羞惭哪!当初,一期工程开发时,我也是积极同意的。当然了,一期工程出现了那样的结果,也是预料之外的。我们不能将责任归于某个同志或者某个单位,整个班子都有责任,整个班子都要反思。就像我们研究矿业经济中违纪经营的有关问题一样,对那些干部,我们也是有责任的。”

“反思是为了前进!”叶远水打开杯盖,杯子里没水了,他示意秘书加了水,喝了一口,又道:“对于书潮同志刚才的汇报,我的总体印象是:可行,但现在不可行。我为什么这么说呢?还是基于一期工程的烂摊子考虑的。这个烂摊子不收尾,不处理好,二期的拆迁根本就行不通。首先,居民不答应!工作也根本做不下来。我想问问书潮同志,永和公司的投资意见中,是不是也包含着一期的扫尾部分,包括二百多户居民的回迁安置?”

“这个,我来看看。”鲍书潮打开文件,看了两三分钟,然后道:“没有。他们投资的区域不包括原来一期拆迁的区域,而是从一期界线以东。上次,我也和叶总谈到一期工程的扫尾。她提出:一期工程的土地有限,现在已经出售的三幢房子,其实就是一期工程所能获得的最大利润空间。剩下的,只能满足回迁房了。言下之意,就是一期工程的利润,已经被一天公司给拿走了。再在那里搞开发,只能是无利可图,甚至赔本。”

“这就对了,我也就想,永和公司不会做这亏本的买卖的。”叶远水说着这话,大脑里却浮现出在省城别墅的那一幕来。他不知道令狐安是怎么知道的,一定是叶天真告诉了他。对于叶天真,叶远水虽然说不上有多么特别的好印象,但没有反感。一个女人,想干一番事业也难,何况她来投资组建湖东矿业集团,也符合了叶远水的利益。包括老街开发,叶远水也不是针对叶天真或者令狐安的。他得考虑将来的结果,令狐安说不定哪天就离开湖东了,如果再丢下一个一期工程那样的烂摊子,谁来收拾?他叶远水来收拾吗?那岂不是……

话题一展开,常委们就活跃了。很快,就形成了两种意见:一种是不搞老街开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种是可以搞,但必须连同一期工程的收尾一道。令狐安在中间出去接了回电话,是南明一直接打过来的。南明一问那些老干部多次上访的问题怎么解决了?令狐安回答说刚解决,就将常委会的意见一一地说了。南明一没有评论,只是要令狐安将处理意见报他一份,然后道:“湖东县委一定要高度重视此事,如果他们再过来上访,我就请你直接过来接访!”

“不会了,请明一书记放心!”令狐安嘴上说着,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丰开顺和满东北他们是不会满足于县委这次的处理的。外面就有传言,说县委是在保护那些犯错误的干部,给他们一个台阶。他们退出来的钱,远远不及他们所得的十分之一,几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不仅仅丰开顺、满东北,还有叶远水,也不会轻易地就这么让这件事情过去的。叶远水不是一再留下了话头吗?要继续调查。这所谓的继续调查,就是一个信号:这事儿没完,而且更加激烈了。

令狐安接完电话,回到自己办公室窗子前站了会,他感到累。上周,在省立医院,他只待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就赶回了湖东。就是这匆匆的一夜,就有不少干部打电话或发短信给他了,说令狐书记身体有恙,我们得去探视。消息灵通哪!灵通到了简直把你照得透亮的地步。官场无秘密,这样想来,五年来,令狐安不也是一直被人注视着、盯着、观察着吗?可怕!太可怕了!官场还有真正的自我吗?

外面下起小雨了。

四月的春雨,细细的,若有若无。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令狐安打开了窗子,一阵风却扑进来,他一颤抖,赶紧关了窗子。

回到会议室,叶远水正在对着王枫发火。两个人争着,王枫面红耳赤,叶远水更是用拳头擂着桌面。令狐安皱了皱眉,说:“吵什么呢?啊!都停下。领导干部嘛,讨论讨论,用得着这样?”

叶远水坐下来,摸出支烟,没点火,放嘴上含着。王枫端着杯子出去了。令狐安也没喊他,而是道:“这个问题出现分歧,是好事。说明大家对老街拆迁的重视。老街拆迁,就是目前湖东最大的民生工程。我们一定得坚持民生工程这个原则,要高效率拆迁,高品位建设,要市场化运作。政府是背不起这个包袱的。要防微杜渐,绝对不允许出现任何腐败和违纪行为。这是当前湖东经济社会工作中的大事!不能马虎。下面,我讲两点。一,老街拆迁必须尽快着手进行。全力以赴,班子里的同志都要上。我提议政府成立拆迁工作领导小组,远水同志任组长,书潮同志任常务副组长,胡吉如同志任副组长。居民动迁工作在十天内开始启动。二,要向永和公司建议,由他们接手一期工程的继续开发。政府可以给以适当的政策优惠,甚至资金优惠。这个优惠,请书潮同志牵头,好好地研究一下,再向远水同志和我汇报。我希望能在一周内见到成效,拿出拆迁工作的方案。”

桌上的手机响了一下,随即就没了声音。

令狐安瞟了眼,继续道:“老街改造,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希望大家进一步统一认识,本着高度负责的精神,来扎实地干好此项工作。远水同志,王枫同志,你们……”

“就这样吧。”王枫没抬头,只应了句。

叶远水“呼”地站起来,“我服从集体意见,但这个组长我不会当的,谁来当,我都没意见。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着,他收了本子,一言不发,“呼呼”地出了门。

令狐安在叶远水背后说了句:“那就由书潮同志任组长吧!”

会议结束后,令狐安将鲍书潮留了下来,问:“有压力吧?”

“还行吧!都是工作。”

“我明白。书潮啊,我是真的想把老街拆迁搞好的。当官当一辈子,图的是什么啊?还不是个名。到头来,你就是走了,大家也还知道你做了什么事,留了什么名。老街拆迁一期工程是我提议的,这个烂摊子必须在我手上收了。不然,他们要骂我啊!我们都不可能一直待在湖东的,说不定哪天就像方灵同志一样调动了。因此,这次老街拆迁我是下了决心的。他们有不同意见也是正常。点你来全权负责,我也是考虑了又考虑,只有你合适啊!”

“我也觉得难度很大,关键是一期工程影响还在。”

“正因为有一期工程在,所以这次务必要成功。叶总那儿,我跟她说,一期工程必须接手。至于我刚才说的优惠政策,你先拿个方案,我看后才定。另外……”令狐安停了下,将笔记本合上,说:“另外,你想想办法,把小肖那个事给尽快办了。”

“现在编制是……十分的紧张。远水县长亲自掌握着。我看这样,不行,先到自收自支单位过渡一下。”

“那不行,要一步解决。与教育那边联系一下怎么样?在老师统招中解决。这事你先办着,有什么困难再说。”

“教育?好吧。我去安排。”

晚上,令狐安参加了新四军研究会的年会晚宴。回到宾馆后,他打电话到向涛副省长家里。还是保姆接了。他问闵总在吗?保姆说正在休息,要不要喊一声?他迟疑了下,说通报一声吧,就说湖东的令狐安找。不到三分钟,闵慧就接了电话。令狐安说前几天到省城,曾想去看看向书记和闵大姐,结果……闵慧说那几天老向在北京开会,他身体有些不舒服,我陪他在北京检查了下。令狐安道:那我就放心了。闵慧却叹了口气。令狐安问闵大姐是不是……闵慧说没什么,只是最近……你也听说了吧,有人在找老向的麻烦。唉,当官风险大哪!人心哪!

令狐安不好再问是谁在找什么麻烦,他只是宽慰了几句,说向书记不会有事的。这么多年了,风风雨雨的,向书记都走过来了,还在乎这点麻烦?

闵慧又叹了口气,说:我也这么劝他。可是……好了,不说了。

令狐安道了晚安,放了电话,他颓然坐在沙发上。一种钻心的累慢慢升腾起来,马上笼罩了他。他翻着手机里的号码,停在了方灵的号码上。他写了条短信:何时忘却营营?叹人生,幻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