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分，冯宁正在他住的那间小工房里结算最近这一个时期以来的资金账时，一个工人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通报道：“冯老板，你快去看看，咱们外运的玉米全都退回来了。”这个消息让冯宁大吃了一惊。这批运出的玉米，几乎动用了冯宁手头上所有的可以使用的资金。如果出了问题，冯宁不仅会把老本全亏了进去，还会因此而背上一笔相当沉重的债务，这笔债务可能会使他在好多年里都难以翻得过身来。

冯宁赶紧跑到货场上。四五挂满载着玉米的卡车刚刚停稳。领头的那挂车的司机从驾驶室里探出头来喊叫道：“有人卸车没有？”

冯宁忙冲过去：“等一会儿……等一会儿……先别卸货……”

司机一听有人嚷嚷着不让卸货，心里先就烦了，横着瞪了冯宁一眼道：“你是哪棵大葱？”

一个工人忙上前介绍：“他就是我们老板，这些鸡饲料的发货方。”

司机再瞟了冯宁一眼，冷笑道：“就是你啊，把这些发了芽又发了霉的东西假充好货拿去蒙人？”

冯宁忙说道：“先别急着卸货……稍等一会儿……等一会儿……”说着，便拿起一把专用钢钎，跳上车，把那把专用钢钎用力捅进麻袋里，然后取出一些玉米粒儿。这些玉米粒儿确实是既发了芽，又已经开始变黑了。

他不甘心地又踩着高低不平的麻袋冲到车厢的另一个角落处，从另一个麻袋里取出一些样品。那些玉米粒儿也发了芽，又变黑了。他接着把钢钎捅进第三个麻袋、第四个麻袋里……取出的玉米粒儿样品，无一不是发芽变黑了的。冯宁绝望了。别人要你的玉米粒儿是做饲料的，发芽发黑变质了的玩意儿，别人当然要退货。他呆站在那些麻袋上，茫茫然地向另外几辆卡车看了一眼，然后又疯了似的向其他几辆车冲去。他希望这几车东西至少能有一两辆车的玉米还能换回一点钱来，不至于让自己瞬间变成一个破产的“绝户头”……

但是，在那几挂车上，他仍然没有抽出完全没有变质发霉的玉米样品来……

他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指挥那些个工人卸下这些麻袋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司机手中的退货单上签字的，更不知道那些个卡车是在什么时候，又是在什么情况下开走的……眼前这场不大不小的雨又是在什么时候开始下起来的……一切都变得那样的茫然不觉，又是那样的荡然无知。完全空白的脑海中始终在回响的只有这样一个声音：“完了……这下彻底完蛋了……”

等恢复了些许的知觉后，他只看到自己踽踽地行走在市内一条陌生的小马路上。自己怎么会跑到市里来的？不知道。天上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小豆粒般的小雨。既没打伞也没穿雨衣的冯宁呆呆地坐在街边林荫下的一个石墩子上。不断有人匆匆从他身边走过，多数人都向他投来关切的一瞥，但没有人停下他们匆忙的脚步，更没有人来询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如此失魂落魄。不一会儿，两个带着少先队红领巾的女孩儿发现了冯宁，但她们不敢贸然地上前询问，便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站下了，小声地研究了好长一段时间，还是没勇气走近去。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两个男孩子，四个人围在一起，又嘀咕了一阵，但等他们决定鼓起勇气要采取行动，去关心一下这个在雨中有失常态的“大哥哥”，转过身去看时，那个“大哥哥”却不见了，那个石墩子上已经空无人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