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梓南出院后的第一个周末，小马把一串钥匙放到他面前。宋梓南看看钥匙，看看小马，不解地问：“啥钥匙？”

小马说：“您家的。”

宋梓南说：“我家的？”

小马说：“亭云阿姨不是马上就要来深圳了吗？市委办公厅给您整了一套房……”

宋梓南诧异地问：“亭云要来深圳？”

小马高兴地说：“啊！”

宋梓南拿起钥匙刚想再问什么，电话铃突然响了。宋梓南拿起电话，就听周副市长在电话里有点紧张地说：“国贸大楼工地出事了……”

宋梓南一惊，稍稍问了下情况，就立刻让小马备车，急忙向国贸大楼工地赶去。等他赶到工地，先期赶到的周副市长和实地负责这个工程的石长辛都迎了上来。

出事后的巨大水泥构件周围已经用警戒性的黄色窄布条封锁了起来。所有的施工机械都已经停工了。不少工人都呆站在黄布条外的空地上，显露出一种束手无策的茫然神情。一条巨大的红布标语从高耸着的脚手架上垂落下来，上面是这样一行大字：“冲击世界顶级工艺水平，创造世界第一深圳速度”。

石长辛给每位领导都发了一顶安全帽。宋梓南接过安全帽，但没顾得上戴，就迫不及待地问：“有人员伤亡吗？”石长辛答道：“没有。”宋梓南半信半疑地又转过身去看看其他负责人。另一个负责人也回答道：“确实没伤到人。”宋梓南这才稍稍安了点心，跟着石长辛往出事的建筑构件圈里走去。

看完现场，石长辛把市里的领导带回到工地办公室，向他们报告事故的详情：“这回我们在施工中，试用了一种国际上最先进的施工工艺，滑模施工法，问题就出在这种最先进的施工工艺上了……”

一张长桌子上陈放着一个施工模型。

石长辛指着那个模型继续说道：“过去盖房子建大楼，基本上都是在沿袭一块一块砖地往上砌，或者一个一个预制件往上搭的工艺传统。这一回我们使用的这个滑模工艺，完全颠覆了这种砌和搭的传统，是用混凝土先把一个楼层在模板里整体浇筑好，然后把这整个楼层整体向上滑升，再浇筑下一层。这样做，不仅可以大大加快施工速度，也极大地提高了楼体的刚度和强度。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每次要浇筑的楼层面积太大，有一千三四百平方米，这在混凝土浇筑工艺上要求极高，难度也极大……”

宋梓南问：“国外有成功的先例吗？”

周副市长说：“当然有。”

投资商说：“但也曾发生过严重事故。在丹麦，一次试验失败，死伤过三十多人；在美国，一次失败，损失了好几千万美元。”

来过这工地好几回的宋梓南觉得眼前说这话的“外人”有点眼生，便问：“您……”

石长辛忙介绍道：“这位是我们的甲方，投资方，杨先生。”

宋梓南伸过手去：“你好。”

投资商忙起身，用两只手握住宋梓南的手象征性地上下晃了晃，说道：“把各位领导都惊动了，真不好意思。”

宋梓南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在采用这项新工艺前，做过试验没有？”

投资商说：“做呀。我们现在做的就是试验。这已经是第三次试验了。前两次全失败了，这一次又失败了……”

工程副总指挥雷半伍补充道：“这种工艺在香港已经有成功的先例。”

杨先生却说：“但那是在香港啊，我的雷总指挥。”

雷半伍说：“但是香港能做到的事情，我想，我们深圳也一定能做得到。”

杨先生说：“做得到？做得到当然好啊。我也希望你们能做到。这样我们的投资就有保障了，可是愿望总还只能是愿望……”

雷半伍还想反驳。周副市长忙暗示了他一下，让他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别在这种场合，让境外的投资商太过不去。况且工程的问题，不是在嘴皮子上能解决的，归根结底还是得在工程现场拿活儿来说明问题。

雷半伍不作声了。

宋梓南看了雷半伍一眼，问石长辛：“这个同志是谁？”

石长辛忙介绍道：“他叫雷半伍，是我们指挥部的另一位副总指挥。您应该知道，是去年我们市评的‘十大杰出青年’之一。刚调到我们工程指挥部来。”

在回去的路上，宋梓南问周副市长：“你是怎么考虑这个问题的，老周？”

周副市长说：“还算好啊，没伤着人，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宋梓南说：“我问你这种新工艺，还支持不支持他们试下去？”

周副市长想了想说：“工艺方面的问题，我想，我们市里……是不是就不必管得太细、太实了，还是让他们工程承包方自己去决定。”

宋梓南说：“但你听那个石长辛说了没有？如果我们也能成功使用这个新工艺，就能在三至五天之内建起一层楼。”

周副市长说：“香港使用这种工艺，最快的纪录是七天建一层。”

宋梓南说：“但这个石长辛说，他可以争取做到三至五天建一层。”

周副市长说：“可以争取做到，但也存在另一种可能，继续失败，继续出事故，而且有可能出大事故……”

宋梓南说：“小平同志说过很多次，要重视速度问题，尤其在当前，经济建设必须保持一定速度……你怎么了？”

周副市长说：“没什么呀……正听你说哩。”

宋梓南问：“在各次常委会上，你一直是特别强调速度问题的。今天怎么了？”

周副市长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没什么呀！”

宋梓南忙对司机叫了声：“停车。”

车立刻停下了。

宋梓南转过身来，正对着周副市长，郑重地问道：“老周，到底怎么了？”

周副市长犹豫了一下：“回去说吧。”

宋梓南说：“干吗要回去说？”

周副市长无奈地笑笑：“你这个急性子……”

宋梓南催着：“快说。”

周副市长又沉吟了一下，才说道：“中央马上要召开特区工作座谈会了……”

宋梓南说：“这跟中央要开特区工作会，有何相干？”

周副市长说：“最近，方方面面对我们深圳都有一些非议……我在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如果我们不小心再出一档重大工程事故，或者像丹麦一样，在试验这种新工艺时，一下死伤几十人，或者像美国在试验时那样，一下损失几千万美元，它会让所有那些一直等着瞧我们深圳笑话的人如获至宝，据此来进一步否定我们深圳这几年的工作，同时也会给那些一直支持我们深圳工作的同志以巨大的压力。深圳的成败，关系整个中国的前途，也关系许多人的政治前途。你想想，这个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