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夏志远走出水上大酒家,潮湿的地气蒸腾上来,弥漫成一片浓浓的雾团,把紧邻着水上大酒家的那条林荫大道,整个都封锁住了,远远地看去,只有那一团团昏黄的路灯光在雾里游动着漂浮着。他呆呆地仰起头,站在空无一人的林荫道上,让稠密的浓雾无声地从自己身边涌动而过。他大步向前走去,树干的黑影不时从他身边擦过,但走着走着,却放慢了脚步。他又有些不知所措了,他潜意识地回过头去寻找,身后依然只是一片灰白的寂静。他低下头,又无奈地站了一会儿。他知道自己得罪过昭儿,但不知道竟会得罪得那么深。他更没想到,自己说了那么一番大义凛然恳切肺腑的话,都没能打动昭儿。两年多的疏远,竟在两人之间产生了那么大的隔阂,对此他真感到有些不寒而栗。女人,你怎么就那么容易变?他沮丧万分。

这时,他似乎听到了一阵引擎的低鸣声向这边逼来,等他抬起头,一辆蓝色的马自达私家车已经开了过来,而且嘎的一声停在了他身旁。

车是田曼芳的,但此刻开车的却是单昭儿。单昭儿冷冷地下令道:“上车。”

夏志远还没醒悟过来单昭儿到底想干啥,只听她又在厉声催促了:“上车!”他本能地不想违抗,赶紧上车。一路上单昭儿一声不吭,只管把车开得飞快。夏志远也不问,随她开去。不一会儿,马自达开进市内的一个工厂区,停在一个炼钢厂的料场外头。单昭儿带夏志远穿过堆满了废钢铁的料场,五十吨的天车从他们头顶上隆隆地开过,单昭儿又带夏志远翻出一段残缺的围墙,一个老式的蒸汽机头,喷吐着浓烟,拉着还暗红着的热钢锭,从他们身旁驰过,即刻间,从蒸汽机头里喷出的水汽和浓烟把他们完全淹没。走到厂区背后,单昭儿把夏志远带进一个拥挤着很多排红砖平房的大杂院里。她敲了敲其中一间的门,并低声地叫了声:“嗨,是我。”

门迟疑了一下,才吱呀一声启开。开门的竟然是苏群。他一看单昭儿身旁还站着个男人,而且是在黄市长身边工作的夏助理,很吃了一惊,就想往外跑。眼明手快的夏志远一把用力地把他推回屋去,关上了门。两个人怔怔地相对着呆站了一会儿,夏志远把郑彦章写的那张小纸条拿给苏群。苏群看了纸条,眼眶一下湿润了,神色黯然地坐了下来。

单昭儿忙说:“你们谈,我给你们烧壶水去。”

夏志远问:“能先告诉我,你们之间……还有田曼芳,怎么回事?”

单昭儿反问:“这也跟良心有关?”

夏志远说:“当然……不一定……”

单昭儿说:“那就请你免开尊口。”说着便拎着水壶,走了出去。

夏志远苦笑,轻轻叹了一口气。

苏群着急地问:“郑局长现在在哪儿?得赶紧找到他。他那身体,肯定经不住那帮人折腾。”

夏志远说:“现在先解决你这儿的事。告诉我,郑局长让我们来找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藏在你这儿了?”

苏群说:“是的……”

“有关董、于两案的证据?”

“也可以这么说吧……”

“快把东西拿出来……”

“东西还不在我这儿……”

“别再跟我们捉迷藏了,东西到底在哪儿?”

“你听我说……”

这时,单昭儿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告诉他俩:“有人来了。”

夏志远忙问:“什么人?”

单昭儿说:“不知道,开着吉普车来的。”

苏群忙说:“肯定是你们把尾巴带我这儿来了。”

单昭儿急问:“怎么办?”

夏志远催促道:“还傻站着干吗?取东西呀!”这时,大杂院里,几个身穿半旧的军大衣的中年男人,神情阴郁地大步向这边走来。苏群这才搬来一张板凳,从顶棚里取出一小包东西,交给夏志远:“你们快走,包里的东西,你们也许不一定看得明白,我以后再给你们解释……”说话时,那几个大汉杂沓的脚步声越发地逼近过来。夏志远忙问:“怎么会看不明白?”苏群一边说,一边推着夏志远:“现在没时间解释了,你们快走,快走!”单昭儿和夏志远从后窗翻出那小屋,气喘吁吁地跑出钢厂,快要跑到那辆马自达私家车近旁时,发现后头有人追了过来。夏志远一把把单昭儿摁倒在一个旮旯里蹲下。单昭儿慌慌地问:“怎么办?”夏志远说:“我去开车,引开那些家伙,你再想法带着这包东西离开这儿……”单昭儿说:“不行不行……我一个人带着这么重要的东西,不行。还是我去开车,引开他们,他们不认识我,不会对我怎么样。”

夏志远感激地拉住单昭儿的手:“谢谢你……”单昭儿用力推开夏志远的手:“别碰我这个肮脏的富婆!”夏志远犹豫道:“昭儿……明天晚上,你要是愿意,在工人文化宫二楼西餐厅……”单昭儿忙虎起脸:“不必了。”夏志远颇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干笑了两声,自嘲道:“好吧好吧,那就不必了……”说着,便转身向一个小窝棚后头走去。单昭儿忽然低低地叫了一声:“嗨,小包。”

夏志远回头去接那个小包,他的视线却落在了单昭儿伸过来递小包的那只手上。那手是那样的圆润细巧,离自己又是那么的近,在白嫩的皮肤下,隐隐地透出蓝丝线般的微细血管,显得如此的文静而姣好。真是久违了。夏志远的心一热,不由自主地又把目光落到了昭儿的脸上,恍惚间要躲开昭儿那似乎是生着气,但又似乎并没在生气的目光,竟把视线落在了昭儿那微微隆凸起的胸脯之上。单昭儿脸一红,嗔道:“你要不要?讨厌。”并缩回了手,还转过了身去。

夏志远的脸顿时也微微红起,但狡黠的他,趁接包时,竟一下握住了单昭儿的小手。单昭儿忙缩回手。好大一会儿,两人都没说话,心都跳得很厉害。那些跟踪追过来的人,因为没有找到他俩,径直到马自达车那儿等着了。

单昭儿啐道:“你要不要呀?”夏志远忙说:“要……要……”单昭儿再一次伸手去递包时,夏志远不仅握住了这只小手,还不顾一切地把昭儿搂了过来,紧紧抱住了她。他实在太想她了。单昭儿却被他的这一举动完全吓坏了,痉挛着一边推拒一边又漫无目的地敲打着夏志远背部,不一会儿,便变得温顺起来,热烈起来。也许是十秒……也许是二十秒……那窒息般的喘息声突然中止了。夏志远松开了昭儿,头都没敢再回一下,便躲进了那个旧窝棚的后头去了。他在窝棚后头不知所措地大口大口地喘着。单昭儿一时间也不知所措地喘着。

夏志远怕刚才自己的鲁莽,惹恼了昭儿,以后更不理睬他,便在忐忑地犹豫了好大一会儿后,悄悄地走出窝棚,想去跟单昭儿道声歉,但探头一看,单昭儿已经走了,马自达也不在了,马路边空空荡荡的,天空阴得厉害,似乎在拼足全部力气,酝酿一场空前绝后的暴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