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今天,夏志远也带了一封信来给黄江北,而且是一封写得很长很长的信,详细地叙说了他这次不可能替黄江北当这个“市长助理”的理由。他知道自己嘴巴上的功夫不如黄江北,便把事先想到的几条理由,斟酌再三,写了下来。

说了归齐,现在的问题根本不在我当不当这个“市长助理”上,而是你,黄江北,压根儿就别回来当这个章台市长。

眼下的这个章台市长,压根儿就当不得,所以也就不存在我那个当不当“市长助理”的问题。章台目前的状况太复杂,太微妙。咱们什么都别说,光说董秀娟这档子事,她死了这么长时间连个自杀还是他杀都没闹清,鉴定自杀还是他杀,可以说是刑事侦查中最简单的一个活儿了,可是在章台就愣是闹不清,你说这里有没有名堂?从去年以来,上头那帮子明细人,见了“章台”的事都恨不能躲得越远越好。这帮子人平时一个个都特能耐,特想升官;这会儿干吗不来当这章台市长?非得你来?他们聪明,都躲了!你好嘛,不仅不躲,还直扑着这堆大火翩翩而来。我说你就是傻!你以为你能耐大?你不用吃五谷杂粮?你以为你黄江北手里攥着个清华北大的学位证书,就能包打天下了?你不就是个黄江北吗?告诉你,别说一个黄江北,就是再加上黄江东、黄江南、黄江西,你也包打不了这个天下!你还真以为你能改变什么?傻!

看完志远的这封信,江北真的沉默了好大一会儿。信里写到的,其实他都想到了,也都考虑了。

“现在的问题很简单,省委五个常委坐在你面前,我能说不干?我说得出口吗?我该这么说吗?当然,不否认,市长这个职务对我来说确实具有极大的诱惑力。我确实想当一个市长。一个城市,深刻悠远的文化背景,强大活跃的经济杠杆,众多复杂的生存意味,一种浓缩,一种强化,一种升华,一个全方位的超越,甚至再生。归根结底,面临一个人生的历史的社会的和新浪潮到来瞬间的挑战……当然还要提到那个被许多人嘲笑的字眼儿:‘责任’。那年我们在北京,和国务院政策研究中心的一帮子年轻人讨论法国人让·施赖贝尔写的那本书《世界面临挑战》。书的最后,就有这么一段话。它说:‘这个世界今后必定还会存在种种狂热、偏激、腐败和痛苦,但是,我们不能因此就说,我们不再相信、不再希望通过我们自己的努力,让这个世界摆脱几千年来蒙昧和落后的史前状态……’我们都为此激动过。当然,你现在可以嗤之以鼻地说这是一种陈旧的激情,可笑幼稚的罗曼蒂克。但我要说,这是一种召唤。我对这种召唤,不能无动于衷。我做不到。它对我的确有巨大的吸引力,巨大的诱惑,无法抗拒的诱惑。是一种生命力的诱惑,生命的张扬。志远,只可惜这次对我的任命,只是个‘代理’市长。这个‘代理’二字,实在太微妙了,含义实在太多了。一旦干不好,也许就会失去我已经得到的一切,一落千丈。所以我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一个头脑十分冷静而又十分了解我弱点的人,在我身边。他能在我遇到种种困难的时候,刻意维护我;又能在我头脑发热的时候,敢于大声对我说一个‘不’字,让我保持必需的清醒。你知道我这个人好冒泡好冲动。你说我回章台后,上哪儿去找一个敢对我说一个‘不’字的人?现在还有谁会对一个现任市长当面说‘不’字?就是有,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找到。但我必须马上和这样的同志一起开始工作。只有你能做到这一点,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的弱点,没有人比你更清楚我缺什么。你正直、热情……又特别能吃苦,思考问题特别周密细致……”

“嗨嗨嗨,在臭我呢?”夏志远不客气地打断了黄江北刚刚发动的“糖衣”攻势。

“志远,我这说的全是真心话;我只要你再给我当一年的助理,一年后,我保证放你,彻底放。也保证给你一个好的安排。这么跟你说吧,到时候,你想去哪儿我都能满足你。你知道那年我在中央党校学习过一年,我那儿的同班同学,现在分布全国,都是市长、市委书记那一类的角色,还有提了副省部级的。你说你想去哪儿吧。”

“我想去哪儿?我想回我老家去喝棒子面粥!”夏志远突地一下站了起来。

两人正谈到这儿,电话铃响了。黄江北不想让任何人打断他和志远这一刻的谈话。拿起电话,很有点不耐烦,对接线员小姐说道:“我这儿正忙着,不管什么电话,都过半小时后再接过来。”

接线员小姐细声柔气地说:“对不起,黄市长,是省委孙书记要跟您说话。”

黄江北忙改了神色。几分钟后,黄江北放下电话,神色显得有些苍白,紧张。他告诉夏志远,今天一早发现,章台市公安局局长于也丰死在他自己家里,死因不明,他杀自杀难定。省公安厅和国家公安部派出的刑侦专家已经出发,省委要求黄江北天黑前一定赶到章台,会同省、部来的同志,一起听取章台市有关方面关于董、于两案的案情汇报。

还要说什么呢?还能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