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峰回路转

龙正平带着他的助手在荷兰用了四天时间,在荷兰S化工集团董事长范霍斯曼的通力合作下,终于弄清了范佳法尔诬陷李毅的缘由及详细经过,在向中纪委领导作了电话汇报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回南吴省。

原来范霍斯曼曾有意将集团CEO一职让位于范佳法尔,他将疗养期由两个月改为三个月,就是想考察一下范佳法尔在主持工作期间的表现。待他疗养回来后,经过有关方面的汇报和他自己的细心检查,发现范佳法尔贪欲严重,利用职权大肆侵吞了集团利益,单是说不清的财务支出,就高达五百多万欧元。念在范佳法尔跟他创业多年的情分上,范霍斯曼才未将范佳法尔开除甚至法办,而只是将他降为部门总监,以观后效。范佳法尔对这样的处理耿耿于怀,欲将范霍斯曼及整个集团置于死地而后快。因此,当中纪委第一次找范佳法尔核实李毅受贿的情况时,他提供了伪证,意在败坏集团的声誉,破坏S化工集团与江南化工集团的合作。在龙正平一行来荷兰进行第二次核实调查时,明正义、顾大局的范霍斯曼对范佳法尔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给他指明了两条路:一条路是说出实情,既往不咎,并视为将功赎罪;另一条路是被中方纪检机关和本集团查出真相,将对他绳之以法,因为他不仅犯了贪污罪,还犯了诬陷罪和毁坏公司名誉罪,后两项罪名在荷兰量刑很重。范佳法尔在再三权衡利弊之后,终于吐露了事情的真相:他从集团支出账目上送给李毅二十万欧元,原准备侵吞十万欧元,后因李毅和欧阳皓的坚决拒绝,他就索性将二十万欧元全部中饱私囊了;原拟送给蔡兴发的二十万欧元,他也从中私吞了十五万。他还说明,在中纪委第一次来核实情况时,他主观上并未想诬陷李毅,只是对范霍斯曼发泄自己被降职的私愤。

当黄春江在紫金宾馆听完龙正平的核实情况汇报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问道:“正平同志,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办?”

龙正平说:“我觉得首先要做的工作是向李毅同志说明真相,请他能够理解我们调查中的曲折,尽量减轻他的负面情绪。”

黄春江把右手一摇:“李毅那里你不必有任何担心,他从政以来还没有经历过大的风雨,这一次也算是对他的历练,如果他有什么负面情绪,我绝不会对他有任何安慰,而只会好好地教训敲打他。好马不惧崎岖山道,利剑需要千锤百炼。”

龙正平点点头:“你对下属爱得严、爱得狠,这一点我在多年前领教过了,看来你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了。那我就说说自己的第二项工作——找祝一鸣同志进行一次诫勉谈话。”

“找祝一鸣同志进行诫勉谈话的理由充不充分?”黄春江呷了口茶,用目光打量了一下龙正平,“对于祝一鸣的秘书王德兴,十多天前省纪委就对他实行了‘双规’,他的态度十分顽固,对冒名举报李毅一事,咬定全由自己一人所为,与其他人特别是祝一鸣毫无关系,还自称是反腐中的‘打虎英雄’,只是方式鲁莽而反受其害,像这样的情况,你怎么把他与祝一鸣联系起来?”

龙正平冷笑一声:“老黄,你应该知道我龙正平算个老猎手了,飞禽走兽的痕迹逃不过我的眼睛。我办案除了重证据,还十分重视逻辑推理。一个小小的秘书如果背后没有人指使和撑腰,他敢诬陷一个省委常委、省城市委书记吗?即使王德兴那里毫无口供,他祝一鸣能推脱得了失察之职吗?此事如此重大,他却从未向你汇报,能说心中没鬼吗?还有一事我一直未告诉你,王德兴的举报信是直接寄给中纪委一位领导的,如果没有幕后推手能做到这一点吗?祝一鸣向中纪委这位领导通电话虽没有说有人要举报李毅,却点出了有人要举报省委班子成员,请领导予以关注,其中的内在联系我会推断不出来吗?”

黄春江用右手食指轻指龙正平的鼻尖:“老龙,祝一鸣与中纪委领导的电话联系你对我瞒着一手是理所应当的,这是你的职责所在,再说我也可能成为你们的调查对象,可你自己说出来犯了纪律,可能要承担责任的。”

龙正平回答:“春江同志,我龙正平官没有你大,智慧和能力也无法与你相比,可在敢说敢为、对党坦诚方面绝不输任何人。今天我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就干脆说个痛快。你作为中央政治局委员,有没有认真思考过,像祝一鸣这样一直有争议的干部能带‘病’上岗,从江河市市委书记提拔为青北省省长,三年后又从青北省调任分量要大得多的南吴省当省长,这正常吗?”

黄春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翕动了几下鼻翼,意味深长地说:“你龙正平一向被人称为‘龙大胆’,这是你的过人之处,也是令我深为钦佩的。对于祝一鸣同志,我一直认为他是个很有能力的干部,尤其是在抓经济工作方面,至于有些争议之处为何一直没有定论,有些人民来信反映的问题迟迟没有查处,他的任用为何屡屡打破常规,这些确实发人深省。他的拿手好戏是走‘老人路线’,从根子上来说,还是我们的政治体制有弊端。不过,我们新的党中央已经清醒地看到了这些问题,正在通过加快政治体制改革来加以解决,还借鉴历史上治理国家的经验和警示,礼法合治,以法治为主,治国先治吏,你我对党中央都要有充分的信心。今天的话题扯得远了点,现在,我们还是拉近到现实问题吧,你与祝一鸣作诫勉谈话,还有没有其他事?”

“当然有。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三项工作,由你和我把李毅同志送到江河市,在全体领导班子成员大会上说明事情的真相,以利于消除对李毅同志的负面影响,鼓励他大胆开展工作。”

“为什么非要我陪你去?”

“你不仅是南吴省的一把手,还是中央领导,你出面的分量要比我重得多。”

“我如果请祝一鸣作为我的代表,你以为如何?”黄春江的目光难以捉摸。

“为什么要让祝一鸣作你的代表?”龙正平一时没有转过神来。

“老龙啊,我刚才跟你说过,要用大智大勇来驾驭全局,你想想,如果让祝一鸣同志来代表我,那对他的内心有没有震撼?对消除李毅被诬陷的负面作用是不是效果更好些?”

龙正平恍然大悟:“老黄啊,你这个家伙,真是老谋深算啊。”

……

也算是江河市政坛上一次不大不小的玩笑吧。一个月前宣布李毅被中纪委停职调查,参加会议的有市委常委、市政府全体班子成员、市人大和政协主要负责人以及司徒震等老同志代表;一个月后,由龙正平、祝一鸣护送李毅重回工作岗位,出席会议的仍是上述人员,不过,一个月前的会议主持者是诸葛清,而今天的会议主持者是祝一鸣。

首先由龙正平代表中纪委说了三层意思:经认真调查核实,李毅同志的所谓巨额受贿案纯属有人蓄意陷害;有人借反腐之名行内斗之实,这本身也是一种腐败;李毅对停职调查的态度以及在此期间表现出的思想情操,证明他是一位顾大局、经得住考验的领导者。接着,祝一鸣代表省委省政府和黄春江书记也说了三层意思:他首先对自己的秘书王德兴出于私愤诬陷李毅表示了极大的愤慨,深刻地检讨了自己应负的领导责任;对江河市的各项工作作了高度的评价;最后向江河市领导班子提出了几点殷切的希望。

按照常规程序及祝一鸣的暗示,诸葛清代表市四套班子对今天的会议主题作一下表态性发言,这对诸葛清来说,本是轻车熟道的,但事态的骤然剧变,使他产生了诸多疑惑:为什么王德兴要对李毅蓄意陷害?为什么中纪委在荷兰的复查如此迅速?为什么今天代表省委来讲话的人不是黄春江而是祝一鸣……疑惑归疑惑,表态还是要让大家满意的。他义愤填膺地抨击了蓄意陷害者的卑劣行径,满腔热情地欢迎李毅重返工作岗位,言辞恳切地表示今后将团结在以李毅为核心的江河市委周围,不折不扣地完成上级交给的各项任务。

最后是李毅发言。他先讲了三个感谢:感谢上级党组织对自己的澄清和信任,感谢以诸葛清同志为首的班子成员在他不在岗位这一个月期间努力而有效的工作,感谢方方面面对他个人和家庭的关心。讲到这里,他突然戛然而止,鼻翼翕动着,喉结快速地滑动,凡有人生经历的人都看得出这是一种强烈的感情在涌动,但真正理解他这种感情是来自于自己对妻子和父亲的愧疚的人却寥寥无几。这样的情感爆发,在李毅的仕途生涯中还是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纵然有钢铁般的意志,有时也会在锯锉下显出软弱的一面。他怕自己情绪失控,只得匆匆地说了声:对不起,我的话说完了。

善于察颜观色并掌控大局的祝一鸣觉得李毅的情绪有些蹊跷,怕会议拖长了可能节外生枝,惹出麻烦,自己得赶紧收场,对龙正平耳语了一下便宣布散会。

然后,他用和蔼可亲的口吻征询李毅的意见:是否叫班子几个主要领导成员留下来聊一聊?

李毅说:“龙常委,祝省长,实在对不起,我立即要去医院。”

“为何去医院?”龙正平不解地问。

“我妻子……患白血病在医院治疗,我还不知道病情如何?”李毅急切地说。

龙正平和祝一鸣听了都大吃一惊。龙正平的“惊”中夹着些许内疚,妻子身怀绝症,作为丈夫的李毅却一直被自己关在外地审查。祝一鸣的“惊”中含有几分恼怒:如此重要的情况,江河市这么多耳目尤其是诸葛清为什么不向他汇报?难道自己对江河市真的失去了控制?因此,两人怀着不同的心情要求陪同李毅到医院去看望他的妻子。李毅均婉言谢绝了。

李毅到医院后首先向郑院长了解肖雪的病情。郑院长告诉他,你妻子患的是慢性粒细胞白血病,尚处于中期。任何癌症,早中期治疗的办法多一些,成功率也高一些,到了晚期扩散时,治愈的希望极其渺茫。国外的所谓特效药尚处于试验阶段,这种药一针低则上千元,高则上万元,一般平民百姓,包括你这样清廉的官员都负担不起。而且这种药要用就用在早中期,到晚期就只能是拖时间了。像您妻子这样的病,目前最有效的办法是进行骨髓移植,可你妻子很倔强,为了保住孩子健康产出,她硬不肯接受这种手术。无奈之下,我只能擅自做主,叫血液科薛主任每天为她注射一针从德国进口的最先进的针剂,这种针剂时间用长了你在经济上是支撑不住的。像蔡兴发这样对社会有突出贡献的人政府可以承担,但你能为自己的妻子这么做吗?我想绝对不会,所以当务之急是你要说服肖雪接受骨髓移植手术。

李毅问道:“您有没有找到与肖雪相匹配的骨髓源?”

郑院长喝了口水,感喟地说:“你妻子住院至今,单是江河市的干部群众就有三千多位骨髓移植的志愿者,如此庞大的人群,是我从医三十多年第一次见到。在你被中纪委调查之时,这些人的举动不仅仅是一种可贵的良知,也是对你的一种民意啊,可惜,其中没有一位与你妻子相匹配的。在这种情况下,我动用了全国的数据库,才于前天找到一位较理想的匹配者。她今年三十八岁,名叫邵苏华,是北京医科大学的副教授,经过初步沟通,她愿意为您妻子捐献骨髓。”

李毅听后非常感动,对郑院长说:“正是‘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既然有这么多善良人鼓励帮助,有您这样的好院长,有薛主任这样的好医生,肖雪没有道理不做手术呀,她的工作由我来做。”

郑院长有些担忧地说:“我从她的心理和性格上来分析,做通她的工作并非易事,您千万要注意,一定要使她心悦诚服地接受,而不能用强制的态度和办法,因为患癌症的病人心理状态十分重要,心理状态好,体内会产生有利于遏制病变的细胞抗体,疗效事半功倍,反之亦然。我这样罗唆的用心想必您是能理解的。”

“能理解,能理解,我由衷感谢您,也请您相信我。”李毅满怀信心地说。

郑院长觉得自己的功课做得差不多了,说:“那就别磨蹭了,我知道您见妻心切,不过我只能陪您到她病房门口,因为我怕自己会妨碍你们见面的情绪。”

李毅微微一笑:“您这么忙,就别陪我去了,把她的病房号告诉我吧。”

郑院长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也好。她在五病区301号病房,就在对面那幢大楼。”

李毅刚到五病区三楼,迎面见到从病房里被推出一个盖着白被单刚刚去世的病人,簇拥在周围的亲朋一片撕心裂肺的痛哭声,从哭喊声中可以判断,这是名年轻的女子。李毅的心中猛然一阻,心跳骤然加剧,他迅速朝左边一拐,急急地冲向301病房。

推开301病房的门,李毅见肖雪安静地躺在床上,李烨和胡静坐在床的两边向她说着什么,肖雪的妈妈则呆呆地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李毅的一声“妈”才使她的神情有了一些活气。李烨和胡静的反应都很快,一听到李毅的声音立即不约而同地站起来迎着他说:“您终于来了!”李毅向她俩握了一下手,便急切而亲热地叫着:“雪儿,雪儿!”

肖雪转过头,清瘦的脸上两只眼睛已失去了昔日的神采,一见到李毅,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她什么话也没说,把头钻到被子里痛哭起来,被子随着她的身躯起伏颤抖。

李烨和胡静用手势向李毅打了个招呼,拉着肖雪的妈妈一起退到门外,把门反锁上。她们知道,此时此刻谁都不能打扰这对夫妻。

李毅斜躺着身子,用右臂连着被子将肖雪紧紧搂起,喃喃道:“雪儿,我来迟了,我是个不称职的丈夫,你痛痛快快地哭吧,哭完再使劲骂我一顿,这样我也许好受一点。”

肖雪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她主动掀开头上的被子,带着泪痕的双眼对李毅凝视了许久,才低声说道:“大毅,你是请假来看我一下,还是真的没事了?”

李毅的眼睛一酸,终于忍不住掉下两行泪水,泪水滴到了肖雪的脸上。

肖雪一个激灵:“大毅,在我的心中,你是个坚强的男子汉,从来不会轻易掉泪,你的泪水到底是因为我的病,还是你受了天大的冤屈?”

李毅擦干泪水,强作欢颜:“小傻瓜,我自己就是被坐牢杀头,也绝不会掉泪,只是想到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不能在你身边,看到你变得如此憔悴,我才心如刀绞。”

肖雪说:“我的憔悴并不仅仅是病魔,更多的是担心你,你还没回答我呢。”

李毅把她抱起,在她身下垫上另一床薄被子,使她半躺半卧,然后说:“你如果相信我,就不该在自己重病时为我担心。我的事情已经完全查清,是有人蓄意陷害,今天中纪委调查组的领导和省领导刚向市领导班子成员宣布。”

肖雪连问了三遍:“真的吗?”

李毅像小学生回答老师的提问似地连着回答了三遍:“真的!”

肖雪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接着用疑惑的口气问:“你对蔡兴发这么好,蔡兴发为什么要诬告你?”

“诬告我的不是蔡兴发,而是另有其人。”

“那个人是谁?”

李毅轻轻地抚摩着肖雪的脸蛋:“这事说起来很复杂,你就不要问了,也不必再为这事操心,现在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要放在好好配合医生的治疗上,你的身体康复了,就是我最大的快乐,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请求,雪儿,能答应我吗?”

肖雪若有所悟地说:“我晓得了,你一定先找郑院长或薛医师了解他们对我的治疗方案,然后再来做说客,如果是骨髓移植手术这方面的请求,大毅,请原谅我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李毅恳切地说,“他们为你的病操碎了心,骨髓移植是对你的病最可行最有效的方案,况且你的病还处于早期,按这一方案治疗有百分百的成功把握,你的生命不只属于你自己,还属于我,属于我们两个家庭。”

肖雪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可我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要让孩子健康地生下来,不能因为我的化疗而影响孩子,这既是为了保护我们爱情的结晶,也是我对你父亲最大的安慰。至于我的病处在什么时期,这对我已无所谓了,说实话,刚知道自己得病时我很惊恐和痛心,可平静下来以后我就逐渐想开了。一个人的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庄子把生和死看作是生命的两种自然形态,生源于自然,死回归自然,然后是新的轮回。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的灵魂学说也与此相似,认为人的肉体生死只是灵魂从有形变为无形,灵魂不仅不会死,还会在轮回中得到升华。既然如此,死亡有什么可怕呢?下辈子只要你愿意,我还会做你的妻子,为你生更多的孩子,更好地体贴和帮助你。还记得刚恋爱时我曾对你说过的一段话吗?我说自己最喜欢的花是迎春花,它在严寒中最先向人们报告春天的气息,给人以希冀和憧憬,尽管生命短暂,却自有价值。我能嫁给你这个自己心目中的偶像和恩人,享受了你对我真诚的爱,为你生一个你和你全家梦寐以求的孩子,我这一生就满足了。假如老天还能让我看到我们的孩子,那就是我意外的赚取。所以,亲爱的大毅,你别再劝我用化疗的方案,这也是我对你的唯一请求,行吗?”

面对如此单纯、真挚而又倔强的妻子,李毅心潮起伏,思绪万千,他知道现在用任何语言都改变不了她的决定,只有耐心寻找时机,找到打开她心锁的钥匙………

“笃笃笃!”突然有人敲着病房的门。

李毅开门一看,来者竟是蔡兴发!他坐在轮椅上,由家人推着,后面跟着一直在门外守候的李烨和胡静。

李毅感激地看着满头白发、脸色苍白的蔡兴发,上前双手握住他的手,把他推进病房,在靠门的小客厅坐下,关切地问道:“老蔡,你最近感觉还好吗?我正想去看您,想不到您反而强撑着身子来看我们了,真是惭愧,惭愧呀!”

蔡兴发脑子看来还比较清楚,嘴唇抖了半天,说道:“李书记,我是从郑院长处得知您到了这里,别说还能坐,即使是爬也得爬过来看看您和肖雪。”说完,老泪纵横。

李毅用手纸帮蔡兴发擦着泪水,说着安慰他的话。

蔡兴发说:“我来看您,主要是来向您谢罪,无意中几句话被人利用了,让您背了黑锅,心里真是又愧又悔呀!其实,您上次去看我时,我本想跟您本人说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呀。”

李毅忙说:“老蔡,您千万别说什么谢罪,您蔡兴发同志是什么样的人我能不清楚吗?我号召全市干部群众向您学习绝不是作秀,而是从心底敬佩您。您当时没有对我说,自然有您的苦衷,再说也并不是坏事,否则,组织上怎么能及早知道事情的真相?”

蔡兴发继续说:“您的事就此打住吧。我们之间不必说虚话,我来看您妻子,是为她这么年轻就患白血病而惋惜。我知道自己像一盏随时可能熄灭的油灯,想最后能为肖雪做点微薄的贡献。肖雪要用的贵重药品,我叫郑院长开在我的名下,这类药不能进社保报销,原来您说由政府财政为我承担,后来我自作主张叫保险公司变通解决。我们集团每年有两千多万元财产保险和人身意外伤害费用,为了争取这些保费各家保险公司经常闹得不可开交,我把本应由政府负担的医疗费转嫁给商业保险公司,他们都求之不得,这大概算不上什么错误吧。”

李毅听后连忙摇摇头:“老蔡,你作为有突出贡献的企业家,医疗费用可以享受政府补贴,用商业行为来通融也未尝不可。但肖雪绝对不能这样,所以,您的好意我只能心领而不能接受。经济上您放心,我父亲有一些积蓄,我妹妹在美国工作薪酬较高,她不送给我也得借给我。”李毅怕肖雪知道医疗费用的昂贵程度而有心事,便贴着蔡兴发的耳朵低声说,“有些事我到您的病房去谈。”

……

翌日上午,李毅分别与诸葛清、于新洁、姜克己、袁圆芝作了工作上的沟通。下午就按预先的约定找人谈话。

李毅约谈的第一个人是欧阳皓。

欧阳皓一见到李毅,一股热流涌上胸腔,眼睛有些发胀发酸,但她强压住自己的感情,用平静的口气道了声“李书记好”,便坐在李毅旁边的沙发上,打开笔记本,一声不吭地准备像平时一样写记录。

倒是李毅的话语中有些动情:“欧阳皓同志,今天我们只是谈谈心,不必记录。首先,我要真诚地感谢你。这次如果没有你的英勇壮举,我的事真不知能否澄清,即使能澄清恐怕也得拖些日子。”

欧阳皓脸露羞涩:“李书记,请您快把这个‘谢’字收起,因为要说‘谢’的话,我该对您说无数次,可我至今一次也没有说出过,只是铭记在心中。何况,我只是凭良知实话实说,毫无‘英勇’色彩。您该感谢的应该是黄春江书记,我当时与他的秘书联系要见龙正平,如果没有他的同意和交涉,根本就不可能见到这位钦差大臣。”

李毅说:“春江书记我无须感谢,因为这是他的分内事,而你就不一样了。你说你是个弱女子,是的,原来你在我的印象中的确性格文弱,可在我被调查,许多人唯恐躲避不及的时候,你却挺身而出,毫无惧色,有理有据地道出实情,让龙正平大为折服。这要是没有一点英雄气概是不可能做到的,你知道龙正平说你像谁?”

“像谁?”

“英国原首相撒切尔夫人,号称铁娘子。龙正平同志说你的胆略、机智和犀利的言辞有‘铁娘子’的风范。我后来跟他说,几年前你还是个沉默寡言、一开口就脸红的人,他根本就不相信。说说看,是什么原因使你产生了飞跃?”

欧阳皓淡然一笑:“谈不上什么飞跃,潜移默化,为环境所逼,当然,与经常耳濡目染您的言传身教也是分不开的。”她说的也许是事实,可她隐瞒了精神之恋的强大动力。

李毅真诚地说:“我为你的成长而感到欣慰。现在,我又有一件难事要向你请教,我妻子的病情你知道,医生说最有效的治疗手段是骨髓移植,这当然需要化疗,可她为免腹中的孩子不受伤害,无论如何都不肯接受这一方案。女人的心是相通的,何况你又智慧出众,能不能向我指点一二?”

欧阳皓听了这话,心中涟漪阵阵:她为肖雪无私的爱深深感动,同时又有一种隐隐的难以言状的醋意;她为李毅对自己的信任所欣喜,同时又为他的艰难而揪心……她思考片刻后说:“李书记,请恕我直言,说‘女人的心是相通的’也许是个误区,其实最懂女人心的应该是男人,特别是爱这个女人的男人,只不过您没有时间用心去琢磨罢了。既然您妻子的心结主要在孩子身上,那么打开她心结的钥匙就肯定是孩子。如果医生用以往的许多病例来证明,她若不接受骨髓移植手术,其后果对孩子的危害远远超过现在的保守治疗,甚至可能导致孩子夭折,她还会坚持自己的想法吗?”

此话一出,李毅立即茅塞顿开,他刚要说“谢谢”,想起谈话开始时欧阳皓就叫他收起“谢”字,便竖起拇指,连声说了两声”OK!"

这时,谢百威敲门,向门里探进半个脑袋。

李毅向欧阳皓说了声“抱歉”,起身去迎接谢百威。

欧阳皓帮谢百威倒了一杯茶,便退出办公室,并将门关上。

李毅向坐在对面的谢百威抛了一支烟,笑眯眯地开了口:“老谢,祝省长向你下了调令,你为何赖着不去省国企改革办公室上班?”

谢百威油滑地转了一下脖子:“我并没有不听调令,只是身体病了不能去报到;再说,我的江南化工集团董事长尚未免掉呀。”

李毅揶揄道:“你大概是在用软磨烂拖的策略在等待复辟的时机吧?”

“李书记既然一语道破,我也不说废话了。我敢肯定你不会同意祝省长的做法。”

“你牛哄哄地这么自信?蒋介石当初曾戏称愿用三个师换一个陈赓,他祝一鸣凭一纸调令就想抢走我们懂事的长官(董事长),这也未免太霸道了,我岂能轻易放人。”

谢百威哈哈大笑。

李毅吸了一口烟,说:“老谢,以前我要听你的改制方案,你说时机不到,天机不可泄露,上午诸葛清市长又向我介绍了你与荷兰S化工集团和北方化工集团在洽谈中的两种反常态度,现在我才悟出,你不愧是个老江湖,就像下棋一样,落子之前已考虑了棋局的多种变化。可是,你既不同意祝省长和诸葛市长的方案,又不同意我的方案,就不怕两头得罪,落个里外不是人吗?”

谢百威吐着烟,小眼睛一闪一闪地振振有词:“李书记,改制一词,古已有之。商鞅因改制而被五马分尸,可其改制的结果使秦国日益强大,最终吞并了六国而统一天下。王莽的改革不可谓不新,但他在‘新’的幌子下行复古之道,使国衰民穷,以惨败而告终。就国企改制而言,实际上西方发达国家比我们搞得早。在奉行凯恩斯国家干预经济时期,发达国家办了不少国有企业,后来证明违背市场规律,就改成了私有企业或混合经济。话题扯远了,回到江南化工集团的改制,您的方案也许是最好的,但上面通不过。祝省长和诸葛市长的方案,是地地道道的吃里爬外,向权贵输送利益,将给江南化工集团带来灭顶之灾。所以,我在洽谈中有意采用了两种不同的极端态度,意在把水搅浑,并迫不得已地抛出自己的折中方案。所谓折中,就是在两个相互对立的方案中留下缓冲的余地。至于得罪谁我都无所谓,大不了早几天退休在家带孙儿。关键的问题在于,国企改制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从表层说,是为了搞活企业,提高经济效益;从深层说,是为了保护和增加人民的财富与权利。既然如此,就应该允许有不同的模式,根据实际采用一企一策。”

李毅听了谢百威这番话,心中感触良多。他原来对谢百威的印象只是正直、清廉、傲气,想不到他还足智多谋,思想深刻。而这样的人迟迟得不到重用,甚至受到上层的非议,这说明我们的用人机制亟待改革。把江河市最大的国企交给他来掌舵,看来确是明智之举。他对谢百威说:“原来江南化工集团的改制只有两个方案,现在我同意把你的方案作为第三方案,先由专家组织论证,再交市联席会议讨论……”

谢百威打断李毅的话:“专家组论证能不能免掉?如今在社会科学中,我国的专家大都是砖家,是权贵的奴隶。领导放个屁,他们就唱本戏。你看看那些所谓的经济学大家,对经济发展和调子是一年一个腔调,有时甚至是一月一个腔调,相信他们的‘高见’,就会误国害民。”

李毅也不计较谢百威的不礼貌抢话,接着他的话茬说:“你的话有一定道理,但有些偏颇,你说的那些‘砖家’大都是体制造成的,何况敢于坚持真理、坦陈己见的真专家并没有绝迹,只是太少而已。专家论证这个程序是市委常委定下的,我个人不能改变集体的决定。你所提出的改制方案虽有新意,但还不够完善,回去再动动脑筋。另外,既然有这么多人觊觎江南化工集团这块肥肉,难道你们经营班子内部就没有人被腐蚀?就没有重大的分歧?”

谢百威说:“有些事是逃不过您的法眼的。我对职工和谈判对手说经营班子意见高度统一,实际上统一只是相对的。听说北方化工集团在打鲁大同的主意,有关领导也给过他取代我的暗示,这是鲁大同酒后不小心说出的。可能是虞志高事件的震慑,也可能是他认为把我斗败的胜算很小,更可能是因为由您这样的领导掌控全局,他至少到现在还未敢轻举妄动。但愿他只是胡言乱语,毕竟他对江南化工集团做过很大的贡献,能拉他一把我就绝不会推他。”

李毅点点头:“你有这样的胆略和气度我就放心了,万一真要有人出来捣乱,我一定会做你的坚强后盾。”

谢百威把右拳朝沙发上一砸:“您敢这么讲,我还有什么不敢做?”

李毅和谢百威谈兴正浓,桌上的电话响起。李毅接过一听,原来是秘书小沈打来的,小沈说:“您的门关着,公安局万二球局长和张小虎已在值班室等了一会儿,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进来?”

李毅犹%了一下,旋即回道:“那你就叫他们进来吧。”本来李毅的计划中没有与万二球的谈话,可中午万二球主动打电话给李毅,说有要事汇报,现在他又把张小虎带来了,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谢百威见万二球和张小虎进来,朝他们点了一下头,意犹未尽地向李毅告了别。

“有什么重要的事不可以在电话中说,非要当面汇报?”李毅待两人落座后,开门见山地问道。

张小虎低着头不吭声。

万二球笑嘻嘻地回答:“李书记,明人不讲暗话,要当面汇报主要是长久不见很想念您,趁机看望您一下,这也是人之常情吧;同时,当面汇报有些事可以说得更清楚一些。由于我汇报的内容都与张副局长有关,所以就自作主张地请他一起来了。”

“那就汇报吧。”李毅的表情不冷不热。

万二球说:“我要汇报的第一件事,就是邵天翔案。您被中纪委调查期间,诸葛市长态度强硬地要求我们立即停止调查邵天翔案,并将此案以属地管理为由交给金宁市处理。我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了保护邵天翔,可不敢直接顶撞他,也怕造成兄弟局间的摩擦,只得委屈小虎,叫他取消原来的拘捕行动。这个责任全由我承担,与小虎没有任何关系。据我所知,邵天翔不仅没有受到金宁市公安局的任何追究,而且他向国家博物馆捐献了二十件文物,摇身变为爱国之士、文化精英,受到了媒体的追捧和上层的嘉奖。据小虎说,他所捐献的二十件文物中,其中有十件正是他在我市丁家桥窑藏的唐代文物中私自扣下的金器。这个老狐狸由罪犯变成英雄,其背后的推手除了诸葛清,恐怕还另有其人。所以,我跟小虎商量后,想按照您的指示重新采取行动。”当万二球得知李毅毫发无损地回到岗位,反而由祝一鸣当面作了自我批评,他觉得李毅的能量远在诸葛清之上,也隐隐感到倘若自己贸然地与诸葛清绑在一起,可能给自己造成极大的隐患。因此,在邵天翔案上与其让张小虎在汇报中对自己说三道四,不如自己担起责任,暗中反戈一击,同时加剧李毅与诸葛清、祝一鸣等人的矛盾。只要李毅与他们斗得越厉害,自己就越安全。

李毅对万二球的汇报未加评论,对张小虎说:“你别老低着头,有没有补充?”

张小虎抬起头来,淡淡一笑:“万局长汇报得很全面,我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谭晶等证人还在你们手中吗?”李毅盯着张小虎问道。

张小虎没有回答,把目光移向万二球。

万二球急忙说:“因为诸葛市长要求我们将谭晶等人尽快结案,现在他们可能已到了法院的审判环节。”

李毅冷冷一笑:“你们的办事效率真不赖。要是他们被判刑入狱,很可能一到监狱就会‘意外死亡’,让证人从人间蒸发。万局长,我告诉你,这几个人特别是谭晶,现在必须掌握在公安局手中,由张小虎负责他们的安全,至于程序上的问题,我来与卜德举同志商量。此事暂时说到这里,你还有别的情况汇报吗?”

万二球说:“有。我要汇报的第二件事,就是一星期前原来被铁丝网保护好的龙山君子兰被人盗走。我不把它看成小事,想立即派人侦查,想不到诸葛市长居然让米乐景负责此事的调查,说旅游局是主管职能部门,这无异于贼喊捉贼。”

“贼喊捉贼,此话怎讲?”李毅问。

万二球拍拍张小虎的肩:“小虎,这事由你来说吧。”

张小虎道出原因:原来,在移植君子兰事件后,张小虎为防止窃贼,秘密地在君子兰对面的“赏月楼”屋檐下装了监控。此次一听到君子兰被盗的消息,他第一时间就派人去取了监控资料,并对现场作了勘查,发现窃花者正是以前被沈亚鹏派去“移植”的那四个民工。张小虎当时就推断这四个民工一定是由沈亚鹏直接指使的,而真正的幕后操纵者很可能是米乐景。为此,他派人跟踪调查,很快就掌握了君子兰的藏匿处。因为此事涉及面比较大,他将大致情况向万二球做了报告。这时恰逢李毅重返岗位,万二球脑子一转,便果断决定先向李书记汇报,再拿行动方案。万二球的真实用意,张小虎并不清楚,那就是既激化李毅与诸葛清的矛盾,又可将米乐景扳倒,让自己的铁杆兄弟、旅游局二把手童秋林取而代之,达到一石二鸟之效。

待张小虎说完,万二球补充道:“盆栽兰花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曾有过一番疯狂炒作,极品者每盆价格高达百万元以上。龙山的君子兰是稀有的野生兰,单就经济价值而言,自然是任何人工栽培的兰花所不能相比的;更为重要的是,它的安然无恙是民心所向,而从对它的移植、原地保护、被人盗窃到我们有把握的失而复得,从某种角度反映了正义与邪恶的较量,所以,我坚决主张查个水落石出,给邪恶势力以狠狠的打击。”

李毅对万二球今天的表现既感到满意,又感到有些出乎意料。

……

经过中纪委的调查,李毅不仅没有得到处分,反而得到了上级的器重,并进一步赢得了民心,这是诸葛清所始料未及的。李毅上班的第一天,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与他商量工作,这使得诸葛清对李毅除了忌妒,还不得不产生了几分敬畏。他在这短暂的党政一肩挑期间,曾使出浑身解数力图正本清源,拨乱反正,争取民意,热切地憧憬着主宰一切的幸福之门向他豁然敞开。可现在一切都化为泡影,就像一场梦一样。说到梦,诸葛清对时下流行的“中国梦”并无兴趣,而对曹雪芹的“红楼梦”、陶渊明的“桃花源”、卢生的“黄粱梦”颇有感触。他觉得“红楼梦”是繁华落尽、万事成空的悲情梦;“桃源梦”是落英迷眼、与世隔绝的乌托邦;“黄粱梦”则是最为凄惨的欲望破灭后的幻想梦。自己刚做的大概属于“黄粱梦”。现在,一枕黄粱醒则休,自己该何去何从?凭他多年的官场经验,他认为这次欲置李毅于死地的策划者非祝一鸣莫属。尽管祝一鸣以丢卒保车的策略暂时稳住了阵脚,但他和他的对手都不会就此罢休,真正的血雨腥风可能刚拉开帷幕。祝一鸣作为自己的政治盟友和后台,在这次谋划中对自己不显山、不露水,这说明他对自己更多的不是信任,而是利用。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想到这些,诸葛清几乎有些心力交瘁,需要到孟丽莎那里缓解一下压力了。

孟丽莎的别墅在金宁市距青溪小姑祠一公里左右处。古清溪波流蜿蜒,有“九曲清溪”的美称。青溪小姑原为东吴大将蒋子文之妹。流传蒋子文有“仙骨”,其妹死后亦为神,故建祠祀之。“开门白水,侧近桥梁。小姑所居,独处无郎。”这首南朝乐府一直脍炙人口。五年前,这里的第一期别墅楼盘推出时并无人气,故价格不高,诸葛清觉得这里清静优雅,是把孟丽莎“金屋藏娇”的理想之处,在邵天翔与开发商的周旋下,房价降了四成,诸葛清用自己私藏的所有积蓄作为首付,房主的名字是孟丽莎。也可能考虑到省矿山资源局(后与土管局合并,改名为国土资源局)离这里较近,诸葛清将孟丽莎从省委组织部秘密调到矿山资源局,从此,孟丽莎便由“小姑”变成诸葛清唯一的情人。五年后,刚满三十岁的孟丽莎已成为矿山资源局掌握实权的处长。

矿山资源局原来并不吃香,近三四年来名气才扶摇直上,因为国家要治理环境污染,对矿山开采的限制越来越严,少数允许开采的一律要经过严格审批和招标,如此一来,矿山资源就成了摇钱树,矿山资源局的地位和实惠也就不言自明。所以,负责具体审批矿山开采的孟丽莎也就成了许多人膜拜的“蒙娜丽莎”。尽管孟丽莎风光无限,可她对诸葛清痴情不变,言听计从,开始时尚能恪守诸葛清要她戒贪的约定,时间一长,对金钱的诱惑就有些抵挡不住了。

诸葛清自从担任了江河市市长后,到孟丽莎这里来的次数少了,一般每月一两次,忙时两三个月才能来一次。今晚诸葛清的突然光临,自然让她喜出望外,两人一见面就像干柴烈火般地熊熊燃烧起来。

诸葛清非常欣赏孟丽莎匀称的身材、白润得不见一个斑点的皮肤、永远透着青涩的娃娃脸、纯得像湖水一般的眼睛。虽然诸葛清与女人直接的阅历不够多姿多彩,但间接的经验也很丰富,尤其是孟丽莎的做爱方式是非常独特的,也是令他赏心悦目的。每到高潮到来时,孟丽莎会要诸葛清使劲捏她的乳房和乳头,有时甚至让诸葛清把她的乳头咬出血来;在最后的冲刺阶段,总是她在上面,不像一般人那样大进大出,而是用自己的“螺帽”夹住诸葛清的“螺丝”,以极快的频率旋上旋下,且每次只旋到她的一半深处,由于这种方式对龟头的刺激最大,所以诸葛清很快就会到达高潮。诸葛清从国外的一份资料上看到过,绝大多数女人的兴奋点是在阴道深处,只有不到十万分之一的女人兴奋点在“半途”,大概孟丽莎属于后一类。

像往常一样,今天在暴风骤雨过后,孟丽莎似小绵羊一般驯服地依偎在诸葛清的身体左边,头枕着他的左臂,双腿夹在他的胯骨处,任凭他抚摸亲吻。诸葛清在梦呓般地应付着孟丽莎滔滔不绝的情话时,遽然间闪过颜白冠所说的“表姐”,便对孟丽莎说:“丽莎,你近来是不是认了个表妹?”

孟丽莎娇嗔道:“清哥,你太过敏了吧?男人认女人为表妹、干女儿之类可能有名堂,女人认个表姐、表妹之类的难道有什么关系?”

诸葛清紧追不放:“听口气你确实认了?”

“算是吧。”

“她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能尽快告诉我吗?”

孟丽莎嘟着小嘴有些不高兴了:“你一个多月了才来一次,怎么对我像审问犯人似的?”

诸葛清细声柔语:“丽莎,你是我的唯一,我完全是出于对你的爱护,怕你中了别人的圈套,才想了解有关情况,相信你能理解我的。”

孟丽莎犹%了一阵,说道:“三个月前,我与北方化工集团的颜白冠认了表姐妹,这不是朋友意义上的姐妹,而是有亲情关系的姐妹。怎么了,你认识她吗?”

诸葛清浑身一颤,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把孟丽莎搂在怀里,以非常认真的神态和口气说道:“以前我从未听你说过有个这样的表姐,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把过程和细节说给我听听,这对你我都很重要,懂吗?”

孟丽莎真心爱着诸葛清,她见诸葛清如此神情,知道自己不能向他隐瞒,便娓娓道出了真相。半年前,北方化工集团看中了郊区的一座矿山,此山本不在开采之列,后来祝省长来了要搞大化工区,就把这座矿山列入了开采计划。北方化工集团通过祝省长找到了我们局的许茂林局长,许局长又把北方化工集团的代表颜白冠推荐给了我。因为对矿山储量的确定和具体开采进度都由我负责,我放一放或收一收起码就是几个亿的出入。颜白冠告诉我,北方化工集团不只是搞化工,而在实行混合经营,他们准备向资源领域渗透,开采这座山政府不仅可以得到一笔费用,还可腾出一片后备用地;北方化工集团由于有人脉、资金、技术力量等方面的优势,以招标名义取得开采权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我想人家有省长的暗中支持,局长更是屁颠屁颠地献殷勤,自己为何不顺水推舟?这样,颜白冠就与我越走越近。在端午节那天,她给我送了一些礼物,还带给我父母一张照片。我父母看了照片告诉了我其中的秘密。原来,我有一个远房姑姑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嫁给了一位华裔法国人,翌年生下一个女孩,四年后便离了婚。我姑姑离婚后就回国定居在北京,不久即与我母亲取得了联系。那时,正值我父亲患重病没有钱治疗,我的这位姑姑雪中送炭地寄来一笔钱,救了我父亲一命。我父亲病愈后,带着全家人去向我姑姑致谢,便拍下了这张两家人合影的照片。不久,我姑姑又嫁给了一位神秘人物,从此我们就失去了联系。事隔这么多年,颜白冠不知通过什么途径又重新与我认了亲戚。你说,这到底是她认了我这个表姐,还是我认了她这个表妹?这门亲难道我们不可以认吗?

诸葛清听完孟丽莎的叙述,道:“听你这么一说,你认她这个表妹似乎无可非议,问题在于,她的认亲可能带有目的,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她有没有送过钱给你?”

孟丽莎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实话:“一个多月前她以给我买房为名送给我二百万元人民币。”

“买房为名?那她不知道你有房吧?”

“当时不知道。”

“当时?那后来知道了?”

“是的,她在送钱给我一个星期后到我这里来过,隔日我也到她的别墅去过,我没想到她居然有如此豪华的别墅,且跟我一样也是单身一族。”

诸葛清抑制住怒火:“那你告诉了她我俩的关系?”

“绝对没有。不过——她在我房间里看到了你的照片。”

“够了!”诸葛清一声怒吼,孟丽莎自与他相爱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吼声,一时吓得不知所措。

诸葛清继续火气十足地说:“你这样做不仅毁了你自己,还会毁了我。你知不知道?颜白冠不是代表她个人,而是代表北方化工集团,他们在向你进攻的同时,还想把我俘获,甚至不惜把我俩的关系当作一个撒手锏。”

孟丽莎一个冷战:“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诸葛清看到孟丽莎可怜兮兮的样子,火气渐渐消了下去,怜爱地抱着她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做错了事可以纠正。你拿她的钱一定要一分不少地还给她,手法上可以巧妙一些。以后你索性多带她到这里来几次,在房间里把我的照片拿掉,每次都换上不同的男人,让她猜不透我们之间的真实关系。”

“亲人之间,难道非要搞得这么诡秘?”

诸葛清冷冷一笑:“她今天是你的亲人,明天也可能成为你的敌人。江湖险恶,人心难测,待你撞得头破血流才明白这个道理就为时已晚了。”

夤夜的秋风带着几分苍凉,席卷着满地的落叶,不远处突然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叫声,使人有些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