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声东击西

“中秋”一词最早源于《周礼》。在我国古代的历法中,一年四季中的三个月,分别称作孟月、仲月、季月,因此,秋季的第二个月也就是中秋,又因农历八月十五正值八月中端,故谓之“中秋”。中秋祭月,在我国渊远流长。据记载,早在周朝,帝王就有春分祭日、秋分祭月、夏至祭地、冬至祭天的仪式,其祭祀的场所分别为日坛、月坛、地坛、天坛,分设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到了唐代初年,中秋才成为我国固定的节日。宋代更为盛行,中秋夜成为不眠之夜。

中秋以月为中心,祭月、赏月、玩月,不仅宫廷有此习俗,民间也是如此,不过后者更侧重于轻松的欢娱和亲人的团聚。汉族有吃月饼、赠兔儿爷、玩花灯、舞龙灯等习俗,许多少数民族都举行月下歌舞觅偶的活动。在封闭混乱的“文革”,这一传统节日有所淡化。改革开放以后,特别是国家把重要传统节日作为法定假日后,中秋节又充满了浓郁的节日气氛。但节日的活动内容有了较大变化,除了吃月饼和阖家团圆还在保留之列,其他传统节目日趋衰落,祭月、赏月、玩月已成阳春白雪,和者寥寥,逐渐兴盛的是放烟火、观看电视联欢晚会、情人幽会等活动。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许多官员把原来的民间人情往来变成了重要的收礼节。春节的送礼一般是从“小年”之后开始,而中秋的送礼一般是在节日前的一两天,有特殊情况者也可在中秋节白天。

龙年的中秋节之后一天便是国庆节。李毅本准备中秋节请司徒震等几位老同志吃顿饭,叙叙旧,但早晨醒来看到柳晓曼发来的信息,知道自己的计划只能改变了。柳晓曼的信息只有一句话:“明天中午省里有重要贵宾来,请你务必于十一点半光临香溢楼1号厅。”李毅心中感到有些奇怪,柳晓曼以前从不邀请自己光临她的饭局,今天为何一反常态?如果真的省里来了重要客人,也应该是薛夕坤作陪。他当即打电话给薛夕坤,问他是否知道有什么重要客人到来,薛夕坤说不知道。随后,他又打电话向柳晓曼询问到底是什么客人,柳晓曼说你来了就知道了,我难得有幸与你一道陪客,你就给我一个面子吧。李毅闻言,既不好追问,又不能拒绝,只得在十一点左右让司机小孟把他送到了香溢楼。

香溢楼的其他厅都是以江河市的名胜来命名的,诸如“龙山厅”、“凤山厅”、“鳌山厅”、“瑞山厅”等,唯有总统套间称为”1号厅”。李毅进入套间,只见柳晓曼和一男一女两位客人坐在中间的沙发上亲切交谈,市建设局局长、现兼任地铁项目办公室常务副主任的俞继广和柳晓曼的秘书霍晓忠守候在两侧,李毅心中不由得大吃一惊。

李毅之所以吃惊,是因为他昨天刚刚见过这两位客人,男的是侯省长的秘书卞和生,女的是侯省长的“熟人”瞿雅岚。昨天下午,侯省长指名李毅带着解正和俞继广向他汇报地铁项目招标工作的准备情况。汇报完毕,侯省长表示非常满意,邀请李毅共进晚餐。侯省长只带了两个人入席,一个是他的秘书卞和生,另一个是省建设厅厅长曾建国。

酒过三巡,突然有一位女士推门而入,前来向侯省长敬酒。这位女士三十岁左右,身材高挑,曲线分明,长发披肩,面若桃花,尤其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秋波流转,顾盼生情,说话的音质犹如黄鹂鸣唱。侯省长站起来与她碰杯一饮而尽,向在桌的介绍道,“瞿小姐可是个通天人物,身兼多家大企业的要职,昨天北京一位首长的秘书还打电话给我,要我好好照顾她。我说我只是个空架子,照顾谈不上,尽心服务而已。瞿小姐,你这次代表M集团参与江河市地铁的土建项目招标,我只能把你如实地向江河市李书记作个介绍,其余爱莫能助,一切都依法合规办事,任何人都不能特殊。哈哈,你可别怪我不讲交情哟。”

瞿雅岚粲然一笑,现出两个动人的酒窝:“侯省长,我在隔壁陪客,偶然听说您大驾光临,只是来向您敬酒,不谈生意,更不需要您说情。”

瞿雅岚向侯省长敬完酒,移步到李毅身旁,恭敬而不失尊严地说:“原来您就是全省闻名的博士书记,久仰,久仰,大概你早已忘记我这位故交了。”

李毅站起来转过身,与瞿小姐碰了一下杯,一脸的狐疑:“瞿小姐,恕我冒昧,你我素昧平生,何来‘故交’?”

瞿小姐浅浅一笑,“我说‘故交’,并非拍您马屁,其中原委,适当时机向您汇报吧。”

侯省长。怀大笑:“真没想到,看来瞿小姐与李书记还有着鲜为人知的秘密,你不是来向我敬酒,而是来向李书记敬酒的吧?小瞿,我不计较,为了你和李书记的意外相逢,我提议,你俩再干一杯。”侯省长的随意一声“小瞿”,暴露了他与瞿雅岚不一般的关系,因为瞿雅岚即是北京来的通天人物,侯省长与她若是泛泛之交,怎么也不会称她小瞿,真可谓酒后吐真言,细节知深浅。

李毅听侯省长这么说,不得不又斟了一杯酒,回敬了瞿雅岚。

瞿雅岚又向在座的每一位敬了酒,那是五十二度的高度茅台,她连喝了这么多杯,竟不吃一口菜,不喝一口水,仍能谈吐自如。敬酒完毕,便轻盈退席,看不出她另有什么意图。

在从省城返回江河市的路上,李毅一直在思考:瞿雅岚到底与自己有什么秘密?她与侯省长到底是什么关系?按照规定,负责重点项目招标的所有领导和工作人员都不允许接受竞标单位的任何礼物和宴请,江河市为此专门开过市委市政府班子成员联席会议做出了规定,省里也有相应的精神。今天瞿雅岚作为竞标单位的负责人,真的是偶尔遇到前来敬酒?尽管柳晓曼在地铁项目上挂名的副总指挥,但排名在李毅之前,按理汇报工作应由她带队,为何把她排除在外?是工作需要,还是人际关系中“唯一原则”的需要?

现在李毅看到柳晓曼请的“贵客”竟是瞿雅岚,而且卞和生还亲自跟随,这就足见侯省长对瞿雅岚的重视程度,也足见侯省长与柳晓曼早有沟通,只不过柳晓曼在暗中相助,而他李毅却在明处显眼。再说,柳晓曼宴请叫来俞继广而不叫解正,这不仅是因为解正在地铁项目上是个挂名的办公室主任,俞继广这个常务副主任才是实际的操作者,而且是因为俞继广是柳晓曼的铁杆心腹,所以地铁项目的所有举措柳晓曼都了如指掌。按理,M集团实力雄厚,在建设地铁方面又有丰富的经验,地铁土建的十个标段无论如何有它一份,即使是可以拿到三个标段的唯一的主承建单位,M集团也是最有力的竞争者,有什么必要搞这么多名堂?

柳晓曼见李毅走过来,起身迎上前笑盈盈地说:“李书记,不好意思,打扰你原来的安排了,这两位客人,等会儿入桌后我再向你作介绍。”

李毅说:“不用介绍了,我们昨天刚见过。”说完,主动与卞和生、瞿雅岚握了握手。

柳晓曼走到主陪的位子,把瞿雅岚安排在了主宾位,卞和生安排在副主宾位,然后对李毅说:“李书记,你今天是愿作为副主陪还是坐在美女旁边?”

李毅说:“按规矩我必须坐在副主陪位,这个位置一般都是负责埋单的,但我事先声明,今天我不埋单。”

柳晓曼连声说“小气”,随后招呼大家坐下,准备叫服务员开茅台酒。

李毅说:“昨晚我被侯省长灌多了,今天有点头疼,我是不是可以申请喝葡萄酒?”

没等柳晓曼开口,瞿雅岚抢先说:“我今天也想喝葡萄酒,正好车上有四瓶1996年的法国‘红颜容’”,她把汽车钥匙递给卞和生,“卞处长,麻烦您跑一趟把酒拿上来,好吗?”

平时气势凌人的卞和生好像得了皇太后的旨意,立即笑容满面地跑了下去。

李毅有些担心地说:“你带来的法国酒一定很高档吧,如果价格太昂贵,我可不敢享受。”

瞿雅岚嫣然一笑:“李书记,您也太谨慎了吧?实话告诉您,这种酒是我每天必喝的保健酒,能高档到哪里去?再说,柳市长和李书记都以严谨著称,我敢害你们吗?”瞿雅岚说得很轻松,其实这种酒每瓶都在万元左右。

李毅连忙说:“瞿小姐别当真,我只是开个玩笑。”

瞿雅岚柳眉一挑:“您开玩笑,我也就陪您开个玩笑,我想借这个机会斗胆考你一考,您知道葡萄酒的来历吗?”

李毅微微笑道:“您考倒我了,本人才疏学浅,愿洗耳恭听。”

瞿雅岚客气了一下,便娓娓道来:“葡萄酒的酿造起源于公元前六千年的波斯,即今天的伊朗。传说有一位波斯国王很喜欢吃葡萄,因为怕别人偷吃,就把葡萄藏在密封的容器中,外面贴上‘毒药’两字。一位王妃因为失宠后而想自寻短见,偷偷把一罐贮藏多时的‘毒药’打开,发现里面有一些冒泡的液体,很像毒药,就喝了几杯,结果不仅没有死,反而有一种安乐陶醉的感觉。她把这个发现报给国王,重新得到了国王的宠爱。从此两人过着葡萄酒相伴的恩爱生活。后来葡萄酒酿造技术先传到埃及、希腊,再传到法国和整个欧洲。我国西汉时期,汉武帝派张骞出使西域,将西域的葡萄酒及酿酒技术引进中原。至唐代时,形成了我国葡萄酒的第一个高峰。现在,高层次的企业家和许多首长,都不喝白酒而喝葡萄酒,因为葡萄酒是含酒精饮料中唯一的碱性饮料,人体健康应首先保持体内处于弱碱性状态。另外,葡萄酒含有多种氨基酸,这些氨基酸含量与人体血液中的含量极为接近。所以,适量地饮用葡萄酒,已成为健康长寿的一大妙招。”

李毅连声称赞:“有学问,长见识。”内心在想:这个女人真不简单,她通过葡萄酒历史的介绍,不仅炫耀了自己的博学多识,而且巧妙地显示了她与“高层次的企业家和许多首长”的亲密关系。那么,她的目的到底何在?仅仅是为了参与地铁工程?李毅希望及早看清她的真实面目。

这时候,卞和生拎着酒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服务立即拿了工具开瓶。

柳晓曼递了一条毛巾给卞和生,说:“卞处长,您这一走可没有听到一段精彩绝伦的故事,损失不小啊。”

卞和生佯装生气地说:“瞿小姐,您得给我弥补。”

瞿雅岚仍然笑不露齿:“没有柳市长说得那么夸张,卞处长,我弥补您一下,问您一个问题,古希腊神话里的酒神狄奥尼索斯是葡萄酒与狂欢之神,也是古希腊的艺术之神,而罗马帝国时期的酒神是巴克斯,他同时也是放荡之神,敢问您想做哪一个神?”

卞和生仰天大笑:“两神合一,我都想做!”

在讲究文化的场合喝名贵的酒,从来不倒不干满杯,每次只倒三分之一左右,且要夹住杯脚摇匀再喝。柳晓曼规范地举起酒杯致欢迎辞:“各位,今天是中秋佳节,我们能与瞿小姐和卞处长共进午餐,感到十分荣幸。卞处长是侯省长的助手和高参,对江河市支持很大。瞿小姐更是来历非凡,才貌双绝。她这次来江河市,绝不是只想做几个区区工程,主要是来长期投资。刚才我们闲聊中她已表态,拟在我市建二十万平方米安居房,十万平方米租赁房,这对我市民生工程指标的完成将起很大的作用,我代表市委市政府热烈欢迎瞿小姐的到来,衷心感谢她的义举。李书记,在座各位,我建议,这第一杯我们共同敬瞿小姐。”

大家附和着柳晓曼,先敬了瞿小姐,又敬了卞处长。然后,李毅作为副主陪,又向瞿小姐、卞处长和柳晓曼各敬了一杯。

“按规矩现在轮到我敬酒了。”瞿雅岚站起身来,对着柳晓曼鞠了一躬:“柳市长,您既是尊敬的领导,又像我的亲大姐,感谢您对我和卞处长的盛情款待,今后还有许多事免不了麻烦您,请您多多包涵。”

柳晓曼笑容可掬道:“那您今后就不要称我柳市长,叫我柳姐显得亲切随和。”

瞿雅岚回道:“很想这样,但现在不敢,今后了解深了,总会有这一天的。来,柳市长,我敬您一杯,您随意。”两人一起干完了杯中酒。

瞿雅岚又端着酒杯走到卞处长身边。卞和生急忙说:“您先敬李书记。”

瞿雅岚说:“我先要敬您自然有我的道理,您不仅是位未来的政治新星,而且是我的大哥。您一向心高气傲,今天居然屈尊为我跑腿拿酒,我既十分感动,又觉得不好意思。所以,第二杯酒非您莫属。”

卞和生显得有些受宠若惊,眼神中交织着感激与渴望:“瞿小姐,您就像嫦娥下凡,卞某人愿为您效犬马之劳。”他把酒杯压低半截,与瞿雅岚碰杯后一饮而尽,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瞥了一下瞿雅岚那高耸的胸脯。

李毅心中思忖:这女人到底是首长秘书的人,还是侯省长或卞处长的人,看起来都既像又不像,难以捉摸的女人有时候很可敬,有时候又很可怕。

这时瞿雅岚又迈着轻盈的步伐来到李毅身边,脸上如绽放的鲜花,眼神灼热而又有些许诡秘:“李书记,按规矩这第二杯我应该敬您,推迟一下,是为了想与您多说几句话。昨天喝酒时我说我俩可谓‘故交’,您说与我素昧平生,似乎我有意向您献媚。今天,我要当着大家的面宣布,您不仅是我的‘故交’,而且还抱过我。”

满座皆惊。李毅与她面对面站着,脸上顿时通红,语气表面镇定,实际上已掩饰不住内心的惊慌:“瞿小姐,我这个人一向直来直去,我的确与您素昧平生,您刚才所言,不知是我记忆力不好,还是您认错了人。”

瞿雅岚第一次咯咯地笑出声来,胸前那一对丰满而挺拔的玉兔随之颤动:“我相信,您父亲一定会提到瞿志文这个名字。”

李毅愣了一下,随即说:“瞿志文这个名字我不仅十分熟悉,而且对他十分敬仰。他是国内赫赫有名的国学大师,又是我父亲的老领导、老朋友,两人可谓莫逆之交。”

瞿雅岚收起笑容,声音平静:“他正是家父。”

李毅惊诧不已:“什么,您是他的女儿?八十年代我们两家都住在江河大学,而且是近邻,您父亲常带着您到我家与我父亲讨论学问,那时候您只有两三岁,曾经几次把尿撒在我父亲书房里,说起来我还真……真抱过您。”

瞿雅岚露出了含情脉脉的笑容:“我说我们是故交,而且您曾经抱过我,这不是编造的吧。当然那是指儿时,现在我即使允许您抱,谅您也没有兴趣和胆量。”

柳晓曼和卞和生一起起哄道:“抱,再抱一下,重温童年旧梦!”

瞿雅岚向大家摇摇手:“各位别为难李书记了,我早就听说李书记是个谦谦君子。”然后继续追忆道:“您父亲与我父亲同龄,我是我父亲四十岁的纪念品,您应该比我大整十岁。五岁时我随父亲在北京定居,至今已有二十七个年头。上午我已带着家父的亲笔信看望了您父亲,看到他身板硬朗,神清气爽,我觉得非常欣慰。这次我来江河市,主要是为了寻根,顺便搞一点投资,地铁招标的事,我绝不会找您谈一个字,这下您可放心喝酒了吧。现在我要跟您喝两杯酒,一杯代表我自己,一杯代表我父亲。”说完,与李毅连干了两杯。

李毅感慨地说:“想不到世上竟有这么巧合的事,我对自己的误解向您表示歉意。说实话,以前上北京我曾想看望您父亲,但听说他已定居新加坡,没有如愿。”

瞿雅岚回答:“他是新加坡两所大学的客座教授,近十年来,他基本上一半时间定居新加坡,一半时间定居北京。”

李毅说:“我冒昧地问一下,您有没有名片?能不能向在座的每人发一张?”

瞿雅岚自责道:“哎哟哟,这是我失礼了,我早就应该把名片发给大家,但我怕这样商业习气太重。”说完,从他座位上一个精致的小包里拿出名片,给每人发了一张。

李毅觉得她的名片比较别致,淡粉色的纸片上只有她的名字和手机号码,其余什么都没有。这样的名片,只有省委书记以上的领导和国内顶级的企业家才使用,因为他们需要发名片的机会很少,也不需要宣传包装自己,同时不希望别人知道他们更多的私人信息,如有特殊情况,他们可亲自在名片上加上一些内容。瞿雅岚如此年轻,是真的到了这样的层次还是故弄玄虚?侯省长说她身兼五六个大企业的要职,为何名片上一个具体职务都没有,这样怎能开展商业活动?李毅在这方面见识真是小了,他不知道现在有一种层次很高的公关女士,她们凭借自己出色的才貌和强大的后台,在若干大集团或大公司兼任要职,实际是做一笔大业务拿一笔丰厚的佣金。至于具体职务和背景介绍,一是有要人通过合适的渠道传话,二是针对不同的业务在需要时拿出不同的名片。她们得到的利益如何分配,她们与后台人物主要是利益关系还是感情关系,那是必须深藏不露的。瞿雅岚就是属于这样的人物,李毅短期内无法猜到也不可能调查到她的真实背景。

柳晓曼也在思量,侯省长亲自把自己叫到他办公室,向她透露了瞿雅岚的有关背景和身份,请她在地铁和其他大项目上关照瞿雅岚。侯省长是今年在党委和政府的换届中由地级市市委书记升任副省长的,他今年五十刚出头,今后更上一层楼的几率很大。他在此事上不找薛夕坤和李毅,而单找她柳晓曼,这充分说明了他对自己的信任。当然,他所说的有关瞿雅岚的身份和背景只是一小部分,更深层次的东西不可能轻易告诉她。侯省长之所以能知道瞿雅岚这么多情况,之所以愿如此卖力地为瞿雅岚帮忙,非财即情,或者两者兼而有之。而她柳晓曼愿帮瞿雅岚,除了要依靠侯省长工作上的支持外,更主要的是希望通过瞿雅岚结识那位首长的秘书,为日后在政治舞台的叱咤风云寻找靠山。当然,瞿雅岚给柳晓曼的见面礼——一块祖母绿翡翠挂件,其价格也不在一辆进口的宝马汽车之下。至于瞿雅岚与李毅之间的“故交”,瞿雅岚越是在公开的场合渲染,柳晓曼就越是觉得瞿雅岚并不看重,小鱼浮面,大鱼沉底,真正的深情都只会埋藏在心里。当然,如果有李毅作挡箭牌,她柳晓曼的暗中操纵就更加如鱼得水了。

瞿雅岚给每人发了一张名片,也理所当然地要求每人给她一张名片,尽管其中有的人早已给过她,但她在场面上必须这么做。

向三位领导敬过酒,瞿雅岚并不因俞继广和霍晓忠职务较低而有丝毫轻慢之意,她向他俩各自敬了一杯酒,并且对每人都有得体的赞美之词。

在热情而又轻松的气氛中,这顿饭已吃了一个半小时,瞿雅岚带来的四瓶葡萄酒被全部喝光。柳晓曼要服务员另开两瓶,瞿雅岚阻止道:“柳市长,李书记,我知道你们日理万机,难得有时间阖家团聚,中秋佳节打扰你们,实在过意不去。今天的酒就到此为止吧,下次在我无须避嫌的时候,由我请在座的各位再好好聚一聚。”

柳晓曼在征求了李毅的意见后,对瞿雅岚说:“瞿小姐,您真是善解人意,我倒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可其他人晚上恐怕都有活动,那就后会有期。”

李毅来到父亲家中,见父亲正在午睡,未敢惊扰,自己也感到酒后晕乎乎的,便在另外一个房间躺下小憩,但并未像平常一样落枕即眠,脑海中迷迷糊糊地浮出一个个问号:为什么侯省长叫自己汇报工作并设宴招待,而让柳晓曼与瞿雅岚暗中接触?柳晓曼与瞿雅岚到底是什么关系?瞿雅岚究竟是怎样的人物?十月五日的地铁招标会不会产生什么意外?……他好久才渐入梦乡。

一阵咳嗽声把他从睡梦中惊醒,他一看手表,已是三点多钟。父亲倚在房门旁看着他。李毅感到,父亲平时对他说话比较严肃,而此时的目光却是如此的慈祥。

李毅立即翻身而起,问父亲:“薛阿姨呢?”

“中秋节是团圆节,我让她回家与家人团圆了。”

“本来我准备叫肖雪到这里来吃晚饭,现在薛阿姨走了,晚饭在这里恐怕不便,那您就跟我一起去肖雪那里吧。”

父亲挥挥手:“你们别管我,我吃过晚饭后看中秋晚会。按传统习俗,中秋晚上女方是一定要在男方家过的,只有到了八月十六,女方才能回家与父母团圆,所以有句俗语叫‘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现在,我对这些旧礼从不讲究,但也不愿成为你们的累赘。”

“中秋节晚上哪能让您孤身一人在家。”李毅把父亲扶到床侧面的沙发上,有些拘束地说:“爸,我有一个想法,说错了您骂我。妈妈去世已十年有余,薛阿姨也早就离异,年纪不到六十岁,品行和身体都不错。如果您有意的话,我坚决支持您找她为伴,生活上也可有所照料。”

父亲默不作声,好一阵才叹息道:“要说这薛阿姨,倒是个温柔贤惠之人,能做家务,也很清爽,她配我绰绰有余。可是,小毅啊,你到我这个年纪,可能才会真正理解‘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深层含义,经历过浩瀚的沧海之后,除了你心中的山和水,别处的山和水你是装不进去的。我对你妈就是如此,只有在她去世之后,她才更深地长驻我的记忆之中,回首往事,历历在目,我与她常在梦中交流。我并不是个思想守旧的人,但是,你妈的音容笑貌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除了她,我无法装入别人,这到底是爱情还是亲情我也说不清。”

李毅听后,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讷讷地说:“如果……如果您现在还不能接受她,那就再……再等一段时间再说。我想,到了您这个年纪,就不要……太理想化了,您把她当作朋友或亲人,找个伴侣,养好身体,避免寂寞,这对两个人都有益。”

父亲微微笑道:“其实任何人生下来都是热热闹闹,死去时都是孤独寂寞,唯一能伴随灵魂而得以欣慰的,就是他曾经的追求和坚持。”

李毅见一时说服不了父亲,便岔开话题:“爸,您知道我今天中午招待的是谁?她是瞿志文的女儿瞿雅岚,现在已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了,听说她上午来看过您?”

父亲对这个话题立即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对对对,我还正想抽时间告诉你呢。我与瞿志文虽然久不见面,但他通过女儿带给我的信仍是情深意切。瞿志文称得上是我不可多得的老朋友、老领导啊,我与他同事多年,又是邻居,常在学术上互相切磋。七十年代末,我任江河大学历史系主任,他是我们学校的校长。当时还处于思想不太开放的时期,我写了一篇关于儒道佛三教同源的文章,主要是根据三真山上清派宗师陶弘景的三教兼融理论和梁武帝萧衍的三教圆融理论,把儒家的‘礼仪’、道家的‘无为’和佛教的‘因果报应’融为一体,认为三教的教理都以人心向善为源,并由此对‘阶级斗争’理论提出了质疑。文章发表后,偶被上面一个大人物读到,他发话说这篇文章的观点有严重的错误,因而在全国的许多报刊、杂志对我进行批判。瞿志文虽然并不赞同我的观点,但他认为我发表此文是正常的学术讨论,理应得到尊重,不能再像‘文革’时期那样上纲上线,搞‘文字狱’,因此,他顶着极大的压力保护我。八十年代中期,他调到北京一所著名大学任校长,临走前竭力推荐我为江河大学副校长。由于大家都很忙,直至我退休前,我们仅在开会时见过两次。我退休以后,听说他因认为国内的空气质量和学术环境不行而移民新加坡,从此就失去了音讯。小毅啊,他不仅是为父的领导,更是为父的良师。他曾著文对东晋名士许逊的《八宝垂训文》中的‘忠孝廉谨,宽裕容忍’作过注解,对你也许不无裨益。他认为,忠则不欺,孝则不悖,廉则罔贪,谨则勿先;宽则得众,裕然有余,容而翕受,忍则安舒。修身如此,可以成德;待人如此,可以涤除人世怨咎。”

李毅插话道:“爸,他写的这篇文章还能找到吗?我觉得这八个字,不仅对了解传统文化,而且对我们共产党人的修养也有借鉴之处。”

父亲说:“年代久了,我现在记性也差,待我有时间想一想,找一找。”他忽然记起了什么重要事,走进自己的房间,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放在李毅旁边的茶几上,对李毅说:“这是瞿雅岚上午给我带来的礼物,她说是她父亲所赠,你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问题。”

李毅细看盒子,知道这是海南黄花梨所制,此种林料,在八十年代只有二三万元一吨,如今每吨已是三百万元左右。单凭这个盒子,就知道里面装的不是一般的礼物。李毅打开盒子,见是一本巴掌大小的老子的《道德经》,连封面封底共有四十余页,重量约在三百克左右,封底标明由中国金币总公司制造。

李毅对父亲说:“爸,这件东西不能收。我从盒子、书的重量到制造单位,可以断定它是纯金制作。这件礼品,绝不是她父亲赠给您的,而是瞿雅岚的‘雅贿’。”

父亲不解地问:“她为什么要贿赂我?”

李毅告诉父亲:“因为她代表M公司参加我市的地铁土建的竞标,而招标之日快要到了。我是这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她送这份礼物不仅正是时候,而且找到了恰当的理由。”

“那该怎么办?”

“瞿雅岚既然冒她父亲的名义送了,就断然不肯收回去。按理,我应该上交纪委,但这样一来,可能会对她父亲产生负面影响,我不忍心让她父亲受辱,因此,我准备明天先交给薛书记,向他说明情况,请他指定人暂时保管。”

父亲点头道:“这样处理比较稳妥,你再设法向瞿雅岚打听一下她父亲的联系电话,如若真是她父亲所赠,我将亲自送还给他,我与他完全是君子之交啊。”

李毅赞同父亲的意见,说:“好吧,这件事就这样处理。我马上跟肖雪报告一声,说您要来吃晚饭,多备几个菜。”

父亲拗不过儿子,说:“去就去吧,你们可别把我当客人,我一当客人,内心就真的寂寞了。小毅,你别嫌我叨唠,你老实告诉我,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要孩子,我可是等得度日如年啊。”

李毅脸一红,干咳了一声,掩饰内心的慌乱:“爸,我完全理解您的心情,可医生对我说,肖雪的身体还需要休养,暂时不能要孩子,待她身体完全康复了,我一定让您早日抱上白白胖胖的小孙子。”

四点钟左右,小孟把车子开到了门口。李毅让父亲先上车坐在后座,然后自己坐到了副驾驶位。

“你今天见丈人丈母,水果买了没有?”

“她家水果很多,不必买了吧?”

“中秋节送水果可是有讲究、有含义的,不能只送一种,而是要一组一组搭配着送。比如,苹果配柿子,叫作‘世世平安’;苹果配枣子,叫作‘早早平安’;桃子配石榴,叫作‘桃献千年寿,榴开百子图’。我看你就送苹果和石榴吧。”

李毅不敢违父亲的意愿,只得在城郊的一个商店里买了一些苹果和石榴。

车在肖雪家门口刚停下,肖雪就开了车门,扶着李父开心地款款走向家中,肖雪的父母也立在大门前迎接亲家。

待李毅父子坐定,肖雪为他们泡了茶,然后问公公:“爸,您是先吃月饼还是苹果?要是先吃苹果,我现在就帮您削一个。”

肖老汉在一旁嚷道:“傻丫头,有这么问的吗?两样都要吃。”

肖雪朝她爸翻了一下眼睛:“你不懂,削了皮的苹果时间稍长就会变色变味。”

李父指着肖老汉笑道:“论学问,你我都不如年轻人,亲家啊,人到这个年纪,不服老不行了。雪儿,我有茶就不吃苹果了,月饼是一定要吃的,它是团圆饼嘛,不过,甜食不宜多吃,你给我切四分之一就可以了。”

肖老汉坐一旁不知道说什么好,憨憨地笑着,一个劲地抽着烟。

柳晓曼出生于齐州市,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江河市工作。随着她地位的步步高升,她把父母和两个哥哥都从齐州市调到了江河市京南区(那时袁圆芝在京南区主政)。父母前几年已退休,柳晓曼也算个孝女,平时对父母很好,中秋、除夕夜一定跟父母一起过。这几年有些节日不能看望父母,除了工作较忙外,还因她要应付自己的约会。今天晚上,她将于父母、哥哥等家人共度良宵,因此,自己的约会只能安排在下午。

柳晓曼本来是准备约龚春阳的,没想到贺元又是打电话又是发信息说想见她,并有要事向她汇报,柳晓曼只得编了个理由回掉了龚春阳。龚春阳并没有失落感,反而非常高兴,因为这样一来他就可以从容地安排与郭素贞见面了。

柳晓曼与贺元约好三点钟见面,因此她在招待过瞿雅岚之后,就到了“鳌山宾馆”的长包套房休息。冲凉以后,她裸身裹上自备的紫色丝织睡衣,躺在床上阅读别人发给她的节日问候信息。她觉得应该回复的只有十多个人,除了对谢振国、袁圆芝和龚春阳单发外,其余的都是一条简短的群发祝福:祝中秋快乐。龚春阳和袁圆芝与她的亲密度已有较大的区别,所以她对这两人所发的内容也不一样。她的最爱谢振国发来的信息与众不同,那是他自己写的一首词《齐天乐·中秋》,其中寄托了他对柳晓曼浓郁的相思心情。

柳晓曼深知谢振国门庭冷落车马稀的处境,也听说他在家中已没有昔日的地位和尊严,唯一不变的是他对自己的一往情深。柳晓曼对他既感激又怜悯,她不会写古体诗词,只得借用晏殊的《中秋月》来寄托自己的相思:“一轮霜影转庭梧,此夕羁人独向隅,未必素娥无长恨,玉蟾清冷桂花孤。”

柳晓曼发完信息一看手表,才两点出头,便在床上闭目养神,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梦乡。她梦见自己立于鳌山之巅,骤然刮起了一阵飓风,将她卷入空中,然后慢慢飘入长江,恰好江上有只小舟,载她在波涛中颠簸,飓风过后,飘来一阵笛声,笛声由远及近,直至小舟,她抬头看那立于船头的吹笛人,时隐时现,既熟悉又模糊,柳晓曼竭尽全力喊道:“你是谁?”

门外响起一个声音:“我是贺元。”

柳晓曼从梦中惊醒,又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是谁?”

“是我”。门外回道。

柳晓曼听出是贺元的声音,急忙下床打开门,待贺元进来后,便按上了内锁。

贺元内穿鹅黄色体恤,外披淡青色夹克,脸色白净,浓眉下一双小而有神的眼睛,整个人显得英姿勃发。他微笑着对柳晓曼说:“我按了好一阵铃,不知你为何没有听到?”

柳晓曼吻了他一下,抱歉地说:“我刚才睡着了,可能把门铃声当作我梦中的笛声了。”

“如果曼姐喜欢听笛,什么时候我为你吹上几曲。”贺元见到柳晓曼半掩半露的胸脯和雪白的大腿,开始有些兴奋起来,但他想到今天来的主要目的,转口道:“曼姐,我是不是先向你汇报情况。”

柳晓曼刮了贺元一下鼻子:“没趣,不谈汇报,你去冲洗一下,我们先谈心。”

贺元懂得“谈心”的真实意思,他不会像龚春阳那样在柳晓曼面前粗野地脱得一丝不挂才去冲凉,而是先进了卫生间,关上门,在里面脱衣冲洗,颇像初入门道的姑娘。

柳晓曼喜欢他的就是小姑娘式的青涩、温顺以及才气横溢。他虽然没有龚春阳那种强悍的雄性力量,在性事上也不能使她满足,但在心理上征服欲的满足却使她得到了弥补。

十分钟左右,贺元才从卫生间出来,他用长毛巾裹着下体,手里拎着自己的衣服,放在了床头柜上。

贺元躺在柳晓曼怀里的时候,是他感到最温暖的时刻,他有严重的恋母情结。在大学读书时他曾有过一次短暂的恋爱经历,也偷吃过禁果,但并未尝到渴望的滋味。柳晓曼不仅精心地培养了他,而且让他知道了许多男欢女爱的知识和诀窍,他只恨自己这方面能力太差,不能使她心满意足,为此常有愧对于她的感觉。他不只是把柳晓曼视为情人,还当作大姐,有时甚至当作妈妈。而柳晓曼在贺元面前,也不只显出情爱,还有母爱,她总把自己善良的一面显示给贺元,且不与他有经济上的往来。所以,贺元对柳晓曼除了爱慕,还有敬重。

两人在“后戏”上温存了十多分钟,柳晓曼开口道:“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现在可以说了。”

贺元似乎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我说了,你不许生气。”

柳晓曼觉得他的话怪怪的,但平静地说:“你说吧,我不生气。”

贺元鼓起勇气:“我想谈恋爱,想结婚,但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忘记你,只要你召唤,我保证随叫随到。”

柳晓曼笑得有些苦楚:“恋爱、结婚是很正常的事,我不会阻止你,会由衷地为你高兴。我已是徐娘半老之人,不会也不可能长期缠着你,你自己不提此事,我也会主动地为你考虑。说给我听听,对方是什么人?”

贺元说:“你认识她,是欧阳皓。”

柳晓曼这一惊非同寻常,她不仅仅憎恨欧阳皓将夺走她的情人,还因欧阳皓是李毅的心腹,如果贺元与欧阳皓结合,那自己就很可能失去对贺元的控制,多年的心血将付诸东流。但她仍然强装笑意:“小贺,你的条件这么好,江河市的任何姑娘你都有资格挑选,为什么独独看上了欧阳皓?说说看,她到底什么地方吸引你?”

“我……我觉得她端庄朴实,也……也很有思想和才气。”

“你们是自由恋爱还是什么人作的介绍?”

“自由恋爱,我在团市委时就认识她了。”

柳晓曼终于收起了笑容:“你知道她与左大力的丑闻吗?你知道她与李毅的绯闻吗?”

贺元有些紧张,但硬着头皮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我觉得……我觉得左大力对他的性骚扰并不是她的过错,那是左大力违背她的意愿做出的卑劣行为;李毅与她的绯闻也不可信,因为……因为李毅生活作风一向严谨,再说他自己有年轻漂亮的妻子。”

柳晓曼一骨碌坐了起来,穿好睡衣,抑制着内心的怒火,用关爱的口吻说:“我对欧阳皓不很了解,但也并不陌生。如果说她与左大力的关系错在左大力,那么你想一想,你现在要夺走他心系的女人,他会不处心积虑地整你、损你吗?本来,他背了这个处分心怀不满,很可能干出蠢事来,到时候你接他的班是顺理成章的事。但他与你一闹,事情就复杂了。至于说到李毅,领导之间的事我不便多说,不过,就凭他酒后开车二十公里去‘救’欧阳皓,就凭欧阳皓打了辞职报告后,他把她调到市委办公室为自己服务,我不相信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瓜葛。小贺呀,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首先要看对方是否真正爱你,是否值得你爱;另外,如果因为婚姻而影响了自己的政治前途,那就千万要慎重了。你应该知道,我说这些完全是为你着想。”

贺元表面比较温和软弱,但有时内心也很倔强,他相信自己对欧阳皓的感觉,再说,随着深入的了解,有些事完全是能够搞清楚的。所以,他下决心不轻易放弃对欧阳皓的追求,包括他不会取消今晚与欧阳皓的约会。可是,他已清楚地看出柳晓曼反对自己与欧阳皓的结合,他不得不照顾她的态度和情绪。于是,他对柳晓曼说:“曼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知道这个世界上你是最关心我最有恩于我的人,你的话我一定会牢记在心。现在我只是与欧阳皓初步接触一下,随时保持高度警惕,一旦发现不太好的苗头,立即撤退,你看这样行吗?”

柳晓曼已感到自己一时说服不了贺元,既然自己在他面前表现得一贯善良,那就不能轻易向他说出什么歹毒的主意,以损害自身形象,只能假以时日,再谋扼制之策了。她对贺元点点头,说:“你撤退也好,进攻也好,那是应该由你自己决定的事,我的意见仅供参考。如果你一旦决定了,可以与我通个气,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会尽力而为。”

贺元在柳晓曼脸上亲了一下,唱了京剧《智取威虎山》中的一句词:“共产党员,时刻听从党召唤!”

柳晓曼用食指在贺元太阳穴上轻戳了一下:“想不到你现在也变得油腔滑调了。”

贺元做了个鬼脸:“都是曼姐调教得好呀。”

柳晓曼一看表,已经五点钟了,便说道:“我晚上还要与父母在一起吃饭,你先走吧。”

贺元赶忙穿好衣服,心中油然升起了一股对柳晓曼的怜悯之情,他抓过柳晓曼的手,轻轻地吻了一下,显得依依不舍地说:“曼姐,那我就先走了。”

柳晓曼向贺元挥挥手,眼神中交织着复杂的表情。

贺元与欧阳皓相约六点一刻在“秋瑾茶楼”见面,见面地点是由欧阳皓定的。

“秋瑾茶楼”由贾秋瑾所开,茶楼的名字是贾秋瑾请夏中华起的。夏中华之所以起名“秋瑾”,主要是出于三点考虑:秋瑾是四十岁以上有一定文化的人基本都知道的巾帼英雄,具有名人效应;贾秋瑾通过特殊的方式揪出了南吴省省长潘若安这一巨贪,在全国特别是江河市轰动很大;贾秋瑾原来曾有过一段不光彩的经历,现在改过自新,靠自己的辛勤劳动自食其力,寻求致富之路,这会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

贾秋瑾因财力有限,通过表妹江小兰向夏中华借了三十万元,在不到两个月时间里开办了这所茶楼。茶楼的位置很好,处在“国际饭店”旁边。停车比较方便。同时,贾秋瑾把主要的消费群体定位在企业家和“白骨精”(白领骨干加精英)上。为此,她的茶楼号称三个全市第一。一是茶叶的档次和质量全市第一。同样是一壶茶,由于档次上的差别,“秋瑾茶楼”比一般茶楼要高出几倍。但能够来这里消费的人都不在乎钱,而在乎档次和面子。二是服务全市第一。这里面突出地体现在服务人员的素质上,茶楼的十多个服务人员,百分之八十是女性,百分之二十是男性,都是清一色的大学生,身材、长相、气质均为一流,且懂得基本的服务礼仪。贾秋瑾给他们的薪酬也颇具吸引力:月薪不低于五千,这比在一般企业工作的大学生的薪酬要高出三倍左右。三是环境全市第一。这里所说的环境,并非指装潢档次,“秋瑾茶楼”的装潢简洁清新,只能算中档,但它处在黄金地段,通宵服务,且严格禁赌禁黄,上流人士来此放心。

由于上述不同凡响的举措,“秋瑾茶楼”开业才半个月左右,每天生意兴隆,包间要提前预订。欧阳皓把与贺元的约会地点选在“秋瑾茶楼”,不知是出于哪方面的考虑。

贺元在鲜花店买了一束玫瑰,六点钟来到“秋瑾茶楼”的“鳌山厅”,他一见这个厅名,想到刚在“鳌山宾馆”与柳晓曼的幽会,感到有些难堪。贺元点了一壶龙井茶,一份月饼,一盘水果,一盘坚果,至于红酒与饭菜,要待欧阳皓来了以后再定。

欧阳皓于六点一刻到达。她一推开包间门,贺元就站了起来,满面笑容地说:“你来得真准时。”

欧阳皓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下,轻启朱唇:“准时赴约,既是诚信,也是对对方的尊重。”

贺元赞许地点点头,起身从茶桌上捧过玫瑰花,躬身献给欧阳皓:“中秋佳节,又是初次正式约会,一束鲜花,聊表心意。”

欧阳皓接过玫瑰花,放在茶几上,微微一笑:“我能不能接受,现在还不好说,待临走时再定吧。”

贺元觉得有些尴尬,换了个话题:“你在市委办公室工作,一定很忙吧?”

欧阳皓喝了口茶,说:“跟着李毅这样的领导,你说能不忙吗?”

“忙一点感到充实就好,好在李书记是你的老领导,对你比较了解,一定也比较关照你吧?”

“你所说的‘关照’是什么意思?是不是网上所传的那种?”欧阳皓目光逼视,声音冷峻。

贺元急忙解释:“你别误会,我相信李书记的为人,更相信你的品德,如果我听信网上那些谣言,还会对你穷追不舍吗?”

“贺市长,谢谢你的信任。其实像你这样的条件,身边美女如云,为什么会看上我这样的冷血动物?”

“我看我俩先确定一下称呼吧,如果你称我市长,我称你处长,那显得多别扭,我俩年纪差不多,你叫我小元,我叫你小皓,你看怎么样?”

欧阳皓犹%了一下,终于点了头。

贺元第一次有了喜悦的感觉,接过刚才欧阳皓的话题说:“小皓,如果论一般人所说的条件,我身边不乏美女,你身边也不差俊男,但你我追求的并不是外在的条件,而是内在的东西,你同意我的看法吗?”

欧阳皓说:“我不反对你的观点,但你与我不一样,你是官,我是吏;你急于结婚生子,而我本来是想独身的,国人对独身有偏见,其实独身也是追求一种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

贺元笑道:“那你这个独身主义者为什么会突然改变观念,接受我的要求,不不不,接受我的邀请呢?”

欧阳皓轻轻地叹息一声,这叹息中的含义贺元根本无法理解,她说:“人生许多事情需要思考很长时间,甚至需要思考一辈子,但有些决定可能就在一瞬间,其因可能是一件小事,一个细节,甚至一句话。”

“你说得太抽象,能告诉我是什么事使你在一瞬间做出决定的吗?”

“如果我对你说无可奉告,你听了一定不开心;如果我说是因为你的吸引力,那是欺骗你。你看,我该怎么回答你?”

贺元怕陷入僵局,给欧阳皓剥了两个山核桃,放到她面前,说:“现在我俩刚接触,你不愿说的话我都能理解,都不会追问。”

欧阳皓说:“贺市……噢,小元,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不能说也不必勉强。”

贺元点点头:“问吧。”

“你身边还有别的女孩追求你吗?”

“没有,我可以向你保证。”

“但我从你身上闻到一种女人用的香水味,而且这种名贵的香水不是一般女人用得起的。”

这个出其不意的问题,使贺元内心十分慌张,他知道这是从柳晓曼身上带来的香水味,既无法如实回答,又不能加以回避,好在他头脑比较机灵,急中生智地回答道:“这是今天朋友从国外回来送给我的,我不知道是男用还是女用,就打开来闻了一闻,没想到就沾上了味道。小皓,如果你喜欢这种味道,我把它送给你。”

欧阳皓目光中含有一丝狡黠:“喜欢不喜欢你就别管了,下次见面,我就跟你要这瓶香水。”

贺元心中在想,这事难不倒我,我只要设法向柳晓曼打听一下,她用的香水是什么牌子,哪个国家的,然后尽快搞到就行了。于是说道:“好的,我一定记住。”他觉得,由于自己的机智,危机已被轻松化解,便乘兴而上,问欧阳皓喝什么酒,想吃什么菜。

欧阳皓说:“我不喜欢喝酒,也不需点什么菜,有茶和桌上这么多东西就足够了。我是浙江人,品得出这是正宗的龙井茶,如今伪劣商品充斥市场,像这样的茶楼已是凤毛麟角了。”

贺元接口道:“这家茶楼的老板贾秋瑾也不是等闲之辈,她原是省长儿子的情人,居然有胆量有本事扳倒省长,并牵出一批贪官。”

欧阳皓以不屑的口气说:“如今的官员,十之八九都有情人。若真的有情,那还可以理解,但多数都是权色交易或金钱交易,这就为人所不齿了。你说的那位潘省长,主要不是靠我们政权中的监督机制,而是靠一个充当情人的女子冒死举报,才得以调查追究,这不是对我们执政党的极大讽刺吗?”

贺元既怕欧阳皓嘲讽鞭笞情人,又怕她在政治问题上说话豁边,便吃了一片苹果,将话题引向自己:“小皓,假如你明天没有什么安排的话,愿不愿意到我的老家见见我的父母?我的老家在天津,坐高铁四个小时就到了。”

欧阳皓说:“你不觉得现在太早了点吗?待到你我都下了决心,再走这一步不迟吧。借今天这个机会,我顺便告诉你,与男人约会,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我对你过去有没有恋爱经历,你的家境如何,都没有什么兴趣。”

贺元并没有过重的处女情结,而只有严重的恋母情结,所以他对欧阳皓处女的暗示并不喜出望外。但他已从欧阳皓的口气中听出,她似乎已经愿意,或者更正确地说,正在与他进行恋爱。他决定制造一点浪漫,并趁机显示一下自己的才气,便对欧阳皓说:“今天是中秋佳节,古人常在月光下吟诗填曲,我俩今天是否可以以月为题,吟诗一首?”

欧阳皓说:“你是想发思古之幽情呢,还是想在我面前卖弄才华?也罢,我今天就遂你的意,但不必以月为题,就以面前的茶为题,如何?”

贺元想了想,点头同意:“行,以茶为题,不过,我没有曹植七步成诗之才,我需要抽根烟,你允不允许?”

“抽烟是你的自由,我不加干涉。”欧阳皓回道。

贺元点燃一支烟,慢慢地吸着,一支烟抽完,又接上了一支,他本来事先准备了一首以月光为题、以嫦娥比喻欧阳皓的诗,但欧阳皓改为以茶为题,使他陷入窘境。好在他头脑灵活,记起在大学读书时他的语文老师所做的一首饮茶诗,便略加改动,据为己有,待第二支烟即将燃尽时,动笔写了下来:

五律 饮茶

初约月光下,翠云连袖生。

杯光涤尘虑,汤色染衷情。

初啜神飞越,轻吹气纵横。

陶然竟成醉,谁信月空明。

欧阳皓决定与贺元谈恋爱,本是出于消除她与李毅“绯闻”的影响,不惜牺牲自己来保护李毅。在她的情感世界中,她这一生除了李毅,再也不会爱上其他人了。同时,她对李毅的爱,并不一定要以婚姻为目的,而主要是一种精神之恋。所以,他与贺元的恋爱,并没有激情,将来是否结婚,也未多加考虑。现在,她看了贺元写的诗,觉得他颇有才气,也有豪情,顿时增添了几分好感,第一次对他柔和地说:“你的诗倒是有味道,有意境,并有几分古人的风韵,如不吝啬,就算是中秋送给我的礼物吧。”

贺元兴奋地说:“那太好了,我送给你的玫瑰,你总得连带收下吧?”

欧阳皓声音轻灵:“比起你的诗来,那束玫瑰又算得了什么。但是,你非逼我收下,我也无法拒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