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下)

几天后,白清新坐上了飞往成都的航班,她要去旅游,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在飞机上,她拿起来一份当天的报纸,报纸的副刊里有一篇文章让她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文章题目是《李想的理想究竟在何方?》,写的是记者对李想油画展的介绍和对李想的专访,文章中提到,李想那幅最著名的作品《清·新》为什么有人出价500万人民币都不卖?李想的回答是:那是我在2012年5月4日画的,那天,天气很好,特别的干净,感觉特别好,一切都特别的清新,我送我女友回去,看到她眼神里有一种特别的美,从未有过的纯净,一闪而逝的,为了留住那份纯净,我抛开她跑回画室,画成了这幅画,可是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记者问:你这幅画如果有人出800万的价格你卖不卖呢?李想不假思索说:多少都不卖。记者问:你是想把它送给你那个女朋友吗?李想想了想说:这幅画不属于任何人,她属于全世界,她只能被瞻仰。白清新默默流了一把泪,喃喃说道:白清新早已不再清新,她已经死了。所以,李想回来也没有跟自己联系。

在成都,白清新读过三年书,这里有很多朋友和同学,很多美好的回忆,还有她那个闻名中外的大师级导师,当年自己进入公务员系统,导师很不高兴,他觉得那是自毁人生,现在看来,导师说得很对。白清新不会去见他们任何人。然而,白清新还是忍不住,决定回一趟母校看看。她先是在母校周边的酒店住下来,然后在学校西门吃了曾经吃过无数次的豆花火锅,又返回酒店,洗个澡,换上在方舟新买的千曼祺印花百搭白色短袖修身体恤,下身穿上猫须裤脚牛仔短裤,脚上穿格瑞迪欧波西米亚风格粗跟搭扣镶钻牛皮凉鞋,然后戴上黑色宽檐帽和海伦凯勒黑色太阳镜,挎上那件由同事法国旅游帮忙买回来的真品LV摩登斜挎单肩包。白清新也只能买得起这种小包了,差不多花了她半个月工资,这种购物经历对于她来说一次就够了。最后,戴上文艺范十足的银石榴石手链,先刷了牙,再仔仔细细化了妆容。英杰自杀后,白清新终于有时间,花了四个小时做头发,打成了大卷,发梢也染成了浅棕色,师傅很耐心,头发简直是一根一根给做的,那是她最满意的一次理发。白清新对着镜子看了半天,苍白的面容,瘦削的身材,深深的锁骨,忧伤而落寞的表情,别人说的没错,眉眼之间越发神似秦岚。她很满意自己的打扮,大家都说她漂亮是对的,只是,可悲的是,这身行头没有一件不是自己买的,没有男人送过自己东西。那些男人只想占有她,不会给予她。

白清新从学校东大门进入。一切都很熟悉,一切都很亲切,到处是古老的树木和清香的花草,到处是古香古色的古建筑,还有青春洋溢的男女,百年老校的底蕴依然十分迷人。只是,令白清醒感到不舒服的是,校园的私家车越来越多了,还有一些车辆肆意鸣笛,路边也停满了车辆,三年多前,这里没有那么多车。

白清新走在路上,几乎引起了所有迎面走来的人的注意,回头率极高,甚至有男生偷偷拿出手机拍照,她装作没看见,仰脸走了过去。白清新越发自信了,她一边走一边观赏,不时用手机拍下景物,甚至来个自拍。她一路从东门走到南门,那家红油刀削面馆还在,下午四点多,就已经有很多人在里面吃面了。体育场里正好有人在踢比赛,砰砰地传出来足球碰撞的声音,当年这里是四川某支中甲球队的主场。足球场后面就是白清新住了三年的宿舍楼,一切都没有变样,安静、整洁,门口停满了自行车。白清新沿着石板路一直走到张澜塑像那里,当年她和李想在这里拍过合影照,只是,那张照片早已不知所踪。再走几十米就看到了那片迷人的荷花池,荷花盛开正艳,香味扑鼻,池塘边柳树下、凉亭中,坐着十几对男女学生,有的在窃窃私语,有的在吟诵诗歌,有的在诵读英文,有人抱着电脑快速地敲着键盘。这就是校园。白清新多么希望一切都重来,再一次从头开始这段难忘而单纯的研究生生涯。

白清新走累了,天气又太热,背后都微微渗出了细汗,便找到一条石凳,坐下来,摘掉帽子,拿出手机自拍起来。刚拍了两张,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忙回头看,有个矮个子男人向她跑过来,那不是老马吗?

老马跑到她面前,惊喜万分地说:“白清新!白清新!果然是你!太好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老马跑得那么快,却丝毫都没有喘息,这几年,他每年都跑半程马拉松,最好成绩是第五名,看来并非浪得虚名。

白清新原以为,现在是八月份,学校放假了,应该不会碰到老师或者读博士的同学,没成想,还是碰到了熟人。白清新又很高兴,毕竟三年多没有见过面,她赶忙站起来,摘掉墨镜,笑着说:“老马,你眼也太尖了,我戴着墨镜和帽子你都认出来了。”

老马略带羞涩,激动地说道:“你太显眼,太漂亮,太引人注意了,刚才在张澜塑像那里我就看到了你,感觉像你,就一直跟了过来。你摘了帽子后,我才敢确定。你变化有点大,感觉……”

白清新忙问:“感觉什么?”

老马挠挠头,结巴着说道:“更……更漂亮了。”

白清新被他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了,说道:“行了,老马,别瞎掰了,我看起来更苍老了吧。”

老马立马矢口否认:“没有,没有。还是……还是那么年轻……貌美。”

白清新坐下来,轻轻拍拍石板凳,示意老马坐下,老马犹豫了一下,坐了下来,离她有点远。白清新说:“老马,你博士还没有读完吗?”老马说:“是啊,煎熬啊,明年才毕业。”他第一年没有考上,或者说排队没排上,所以第二年轮到他才读成了博士。这也是潜规则,除非你是钱钟书一样的天才,否则,大家就论资排辈,直到有一天轮到你,老马算是幸运的,有的等了七八年直到四十多岁才读上博士。白清新感觉老马没有什么变化,可能是由于长期坚持长跑的原因,看上去又精神又强壮,只不过,脸上还是一脸的痘痘。

老马问白清新:“你怎么回来了?”白清新一笑:“我休假啊,来一场想走就走的旅行,既然来成都,母校一定是要回来看看的,我中午才下的飞机哎。”老马点点头,说道:“有没有跟同学们联系?”白清新忙摆摆手说:“算了,算了,大家都那么久没有见面了,都忙着各自的事情,就不打扰他们了。”老马惊道:“那怎么行?我在群里吼一吼。”白清新忙说:“不要的啦,老马。”老马已经拿出手机,在微信群里把白清新回到母校的消息发了出去,并且还跟白清新自拍了一张合影,传了上去。白清新微微叹了一口气,心想,老马没有变,做什么事情,还是那么任性和冲动,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老马盯着手机看,等人回复,结果半天没有人回应。老马急的直跺脚,骂道:“这帮人,都在水里憋死了吗?没一个冒泡的。”然后歉意地看看白清新说:“别着急,等一下他们就出来了,现在还没下班。”白清新笑道:“老马,我没有着急啊,是你着急。”两人又聊了十几分钟,老马不停看手机,最后只有两个人回应,回复的内容是:恭喜。白清新打开手机,看了一下他发的内容:同志们,看看这是谁,女神白清新,现在我们在一起。下面就是一张两人刚才欢乐亲密的合照。白清新捂着嘴笑了起来,老马疑惑道:“你笑啥子咧?”白清新止住笑,告诉老马:“你这句话和这张图都有问题,你想啊,你说我们在一起,还有亲密合照,人家以为我们俩在一起了。”白清新心说,他们肯定觉得自己不可能看上老马,所以有疑问,又不好意思在众人面前直接问,但这些不能告诉始终保持单纯如一的老马同志。白清新又说:“你再解释一下,就说我刚从方舟过来旅游,和你偶遇在望江校区。”老马照做了,白清新也发消息澄清,果然很快就有人发出了哈哈大笑的图片,紧接着,群里就活跃了起来。大家都在讨论晚上在哪里聚餐,都说要么是学校北门的钵钵鸡或者冒菜,要么是南门的玉林串串香,要么是西门的德庄火锅。最后,老马问白清新:“你是客人,千里迢迢赶过来,你来定吧。”白清新嘴很馋,真想三种一起都吃了,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冒菜最实惠、最方便、最好吃,不会让他们破费太多。群里一听说吃小饭馆的冒菜,就都不干了,觉得档次太低,最后还是定了吃德庄火锅。

群里热闹地讨论了半天,最终赶来吃饭的加上老马只有七个人,当年玩得最好的那两个女同学都没有来,来的几个人,反而是平时玩得不是特别好的。白清新那一届四个同门,一个去了北京,一个去了英国,只有老马坚守在成都,来的这些人,五女两男,只有老马最熟悉,杨真卿、婕妤关系不错,其他一般,其中有一个人白清新都叫不上名字了。老马明显有点失望,白清新倒觉得没什么,现在不是读书时代了,各自有各自的家庭和事业,哪有那么多时间出来陪你吃喝?

每个人见到白清新,脸上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又显得有点拘谨,一个劲的称赞她漂亮得跟个明星似的。看来,自己的确变化很大,以前穿衣打扮又土又丑、小里小气,她都不敢看读书时代的照片了,现在变得漂亮性O感,那都是用钱堆出来的,这一身衣服和包包加起来超过一万元。

点完菜,叫了啤酒和红酒,突然就有点冷场。

这时,门开了,一个高大漂亮的女人走进来,她是李小兰,众人欢呼了一下,李小兰赶忙拱手致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久等了,路上堵车。”说完,便小跑到白清新面前,甜蜜蜜地说:“白清新,想死你了,哎呀,真是越来越漂亮了!”白清新忙站起来,两人轻轻抱了抱,互相说了三四次“想死你了”、“见到你真是太好了”“真是越来越青春靓丽了”之类肉麻的话。两个人站着寒暄一番后,李小兰找到白清新旁边的位子上下来,把手包、手机和车钥匙一一放到她面前的桌子上,大家都看到了这一幕,手包是普拉达、手机是苹果6Puls、车钥匙是奥迪,依然是读书时代的风格,喜欢炫耀和争风吃醋,她总是跟白清新比,比容貌,比成绩,这两项比不过,就比金钱和权势,白清新懒得跟她比。

李小兰噘着嘴,故作生气地说:“市里今天正好开干部大会,我不是在干部科吗?一直忙到六点四十才下班,路上又堵车,成都堵死了,一到下班时间,到处都堵……”接下来,大家就开始讨论成都的交通问题。

白清新其实根本不关心她在哪里上班,但还是故作好奇地问:“小兰,你不是在武侯区教育局吗?”李小兰正在跟其他人聊得热火朝天,听到白清新问她,立即大声回答道:“去年就调到了市委组织部,在干部科。”语气里有种得意。杨真卿补了一句:“正科长呢。”白清新感叹一番:“升的真快啊,而且,干部科是组织部最好的科,跟着组织部,天天有进步。”众人都附和着吹捧了一番。李小兰略作害羞地笑着说:“没有,没有。还是清新厉害,能考上沿海一线城市的公务员,现在是不是升到市机关了?”李小兰多少还是刺激到了白清新,她有点不平衡,这种拼爹的人没什么能力,却总是比自己顺利,房子、车子、事业、婚姻样样都比别人快一步。白清新忙说:“没有,现在还在基层街道办瞎混,没什么前途。”李小兰的优越感越来越强烈了,说道:“你们工资高啊。”赵重光便问:“是啊,清新,你们工资是不是特别高?”白清新莞尔一笑,说道:“没有,也就一万多,现在都没有以前多了。”赵重光惊叹道:“一万多还不高?我在水利集团,也是国企,一个月现在也才4000多。”李小兰脸上有点不自然,略带羡慕地说:“白清新,你把我调到你们方舟吧,我现在正科级待遇,一个月也才4800,这还要感谢上一任市委书记,被查的那个李什么,给大幅度地提了一次工资。不过,成都房价低,均价不到一万,我前年在市中心天府广场那里买的,120平方米,不到100万元,住着特别巴适。”

白清新由衷感叹道:“还是成都好,生活品质高,幸福指数强。”她不想再谈论房价,被迫卖掉祥山园的房子是她永远的痛。杨真卿扭过头问她:“清新,你们方舟的房价好高啊,好像均价都五万了。”白清新只好回答说:“是的,四万多吧。”李小兰也扭头过来赤o裸o裸地问她:“哎,对了你不是买了房子了吗?那天,我好像看到你发了微信。”

白清新心想,原来这些人也在偷偷关注自己,看到自己有好事,都不点赞,分明是嫉妒,于是呵呵笑着说:“买了,不过今年又卖了。”李小兰很感兴趣,忙问:“我看到你也就是两三个月前发的微信,说即将住进新房,怎么这么快又卖了?”白清新心里开始烦躁,甚至愤怒,但压抑住了,平心静气地说:“我两年多前买的,新房,那时候才两万一平方,是我们单位一个房地产评估师建议我买的。今年,他又建议我卖掉,他说方舟的房价太疯狂,已经到顶了,至少后面五年不会有什么涨幅,甚至会回落。所以我又卖了。”白清新说的是赵岩秋,但卖房当然跟他无关,想起赵岩秋,白清新心里特别难受,便以感谢大家的名义,提议一起喝一杯。

酒还没喝完,杨真卿又问:“那你不是赚了很多钱?”

白清新说:“还好,赚了一百多万吧。”

众人都惊叫了一声,在老马的提议下,众人吆喝着,互相放低酒杯,你敬我,我敬你,半天才喝下去。这要是以前直接就喝了,哪有这么多规矩?喝完这一杯,刚坐下来,李小兰又问:“对了,你的好闺蜜崔静静不也在方舟吗?”白清新愣了一下,忙用笑容掩饰住自己的慌张,说:“她很好啊,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吧,联系不是很多,大家都很忙。”白清新搪塞了过去。说起崔静静,白清新心里又是一阵悲凉。

婕妤终于也忍不住开始提问了:“清新,你这几天在成都,有啥子计划没得?”

白清新说:“明天去温江。我有个朋友在那里,见一下。”

老马喝了几杯酒,脸就红了,听到她们的对话,便说:“你们不是都有车子吗?干脆借给白清新开几天吧。”说完,大家都突然低头看手机或者吃菜,没有人说话。白清新忙摆摆手:“不,不,我打车就行。”白清新明白,没有人愿意借车给你开,自己也不愿意借车开,出事故了很麻烦。

李小兰大方地说:“我借给你吧,我家里还有一辆奔驰,我的车车可开可不开。”

白清新忙摇摇头:“不用,谢谢,我打车就行了,租车也行。”

杨真卿问道:“清新,听说你们方舟市限购了,你摇到号没有?”

白清新说:“我没有摇号,很幸运,在限号前一周买了。”

杨真卿忙问:“你买的啥车?”

白清新说:“天籁,最低配的。”

杨真卿赞道:“天籁,豪车啊,最低配也得二十多万吧。”

白清新点点头:“差不多吧。”说起买车的经历,又让她想起了黄立,突然就感到恶心,差点没有吐出来。

李小兰看到她的反应,忙给她拍拍背,关切地问:“你没事吧?”白清新说没事。婕妤神秘地笑着,眉飞色舞地问:“白清新,你是不是有喜了?”老马似乎受到了惊吓,嘴里的酒喷出了一点。白清新头摇得拨浪鼓一样,说道:“没有,我还没结婚呢。”

李小兰又问:“你不是跟那个画画的,倾城之恋吗?”

白清新知道她说的是李想,面无表情地说:“分了。”

李小兰说:“好可惜,那现在……单身?”

白清新冷淡地说:“是,单身。”

李小兰感叹道:“我比你大一岁多,所以以姐姐的经验,女人结婚要趁早,生孩子要趁早,我去年生小孩的时候,医生说年龄都有点大了,结果剖腹产,现在身体都还没有恢复过来。”

白清新心里烦透了,感觉他们好像一个个都在审问自己一样,然后互相比较。

老马再次端起酒杯,招呼道:“为单身贵族,干一杯!”李小兰笑道:“现在,单身的就你和白清新了,你们俩先干一杯吧。”大家都知道,当年读书时,老马喜欢白清新,不坦白不露骨也不离不弃。白清新端起酒杯,大大方方地主动跟老马喝了一杯。白清新又主动跟每个人敬酒,她很真诚,也特别想喝酒,喝得酩酊大醉。

白清新对这次聚会很失望,不过是聊完车子,聊房子,聊完票子,聊孩子。永远是这四个话题,曾经的抱负理想,都化作了今天的柴米油盐。那些在国企的、做媒体的,还有创业的,都一样说着违心的话,做着不想做的事,活得憋屈而寂寞。原来,其他职业跟公务员并没有多少区别,没有几个人把职业当作理想,都要为了五斗米而折腰,甚至拿青春赌明天,用身心做交易。她突然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部话剧《琥珀》里的一句台词:对于所有人,只有一种东西是平等的——痛苦。

八个人喝得不是很多,不到十点就结束了。老马提议大家一起去喝茶,打扑克,玩游戏,却没有人回应。白清新识趣得很,便说:“我喝多了,得回去休息了,明早一早就得去温江。”众人于是就散了。李小兰执意要开车把白清新和老马送到地方,虽然只有不过500米路程。李小兰的车是奥迪Q5,白清新感受到了她的热情,也感受到了她满满的成就感。

白清新回到酒店,歇了一会儿,洗完澡,就下楼到一家音乐慢吧,一个人喝了三杯威士忌,终于喝得头重脚轻,醉意慢慢袭来。回到酒店,洗漱完毕,就眯着眼睛躺着看电视,那是她看了无数遍的《甄嬛传》,一直看到差不多两点,后来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白清新一直睡到上午十一点,才被老马的电话吵醒。老马问她:“你是不是已经到了温江?”白清新说:“没有,还没起床呢。”老马很吃惊:“还没起来?昨晚喝多了?”白清新说:“是。”老马说:“没事吧?”白清新说:“没事。”老马又问:“那既然这样,下午两点半,川音剧场有一场川剧《死水微澜》,都是名角演的,我有票,你看不看?”老马知道她喜欢看川剧和话剧,老马是个西化很严重的人,一向对中国传统文化有偏见,今天能邀请自己看川剧,实在很难得。而且四川音乐学院很近,就在酒店旁边。

白清新算了一下时间,来得及,看完再去温江吧。读书时代,白清新看过几场川剧,很喜欢这种文学性高、对白较多、冲突强烈的地方剧种。

《死水微澜》准时开演,讲的是清朝末年的一段爱情故事:梦想嫁到成都的农家少女邓幺姑,总是遭遇重重困境,迫于各方压力,无奈嫁给了蔡傻子,婚后经营蔡家酒铺生意,操持得红红火火,后与袍哥罗德生旧情复燃,爱得死去活来。不料,对她觊觎百般的顾天成加入洋教,状告仇人罗德生勾结义和团反对洋人,罗德生仓促跑路,从此一去无踪影。蔡傻子入狱,酒铺生意被毁,邓幺姑被打成重伤,为了生存,为了儿女,忍痛嫁给了顾天成。十年后,罗德生郁郁而终,看到他的尸骨,邓幺姑痛哭流涕。

白清新看得泪流满面。这出戏分明就是演的自己。死水微澜,起不了风浪,终究会再变成一潭死水。白清新又觉得自己不是邓幺姑,她处在一个风华正茂的年纪和风起云涌的年代,她要走出来,扔掉枷锁,掀起一场风浪。

看完川剧,老马打了一辆出租车,亲自送白清新去温江。白清新不让他跟着去,他说,我怕你这么美丽的女子一个人不安全,就执意送她一程。白清新了解老马的固执性格,便没再说什么。老马将行李放到后尾箱里,帮她打开后座车门,白清新坐进去后,他坐到了副驾驶。

一个半小时后就到了温江,老马满含深情地说了句“再见”,就让司机掉头,白清新忙从钱包里抽出来500元钱,老马死活不要,眼看车子掉好头,缓慢起步了,白清新只好跑几步把钱丢进了副驾驶,老马头伸出来,大声说:“白清新,你真是太过分了!”然后,出租车载着老马飞驰而去。白清新拉着箱子,站在路边,拿出手机正要跟吴疏影打电话,微信来了一条消息,是老马发过来的一个500元红包,红包的祝福语是:一生幸福,美丽,平安。白清新感叹不已。

跟吴疏影通了电话才知道,疏影清浅民宿酒店就在前面,白清新赶紧拉着箱子,快步走过去。吴疏影早已站在门外恭候多时,她远远就看到了吴疏影,高高瘦瘦的,穿着短裙,扎着发髻,两个银色的大耳环闪闪发光,依然是那么美丽,那么大气。

吴疏影看到白清新,迈开大步就迎了上来,紧紧地将白清新抱起来,站在原地转了好几圈,然后机关枪地一样说了很多话,问了很多问题,像千百年没见一样。当然,她也听说了白清新的遭遇,她安慰的话跟白天举有点像:“不用担心,你这么优秀,大把的机会,大好的前程,怕什么!”

吴疏影来到成都后,投资开了这家民宿精品酒店,位置好,有特色,人又灵活大方,所以生意很好,客源很稳定,有不少外地的人都慕名而来。吴疏影又是倒茶又是削苹果,非常热情。突然,有个二十来岁的少女抱着个两岁左右的孩子跑了过来,孩子在哇哇哭。吴疏影赶紧接住孩子,抱到了自己腿上,问那小姑娘:“咋个回事咧?”小姑娘用四川话说:“摔倒了,磕着头了。”吴疏影赶紧摸了摸小孩的头,呵呵笑了,对孩子讲:“吴平凡,这你都哭啊?没事儿,宝宝,不哭了,你要晓得,摔摔长个子。来,认识一下,你看,这里有个漂亮姐姐,叫姐姐!”孩子白白胖胖,长得几乎跟吴疏影一模一样,很好看,孩子早不哭了,盯着白清新看,突然说了句:“姐姐!好!”非常可爱。

白清新问道:“疏影,这是你的小孩儿?”

吴疏影道:“是啊,吴平凡,跟我姓。”

白清新刚想要问他爸爸是谁,又觉得不合适,没有跟爸爸姓可能就是来历不明,正在纠结,吴疏影看出了她心思,便说道:“他爸是李子辉,那天在那个……不提了,不提了。本来不想生,后来还是生了,我辞职的时候,肚子都很大了。你没看出来。”白清新这才明白,原来是那天晚上在蟠桃里厕所里怀上的。

白清新问:“李子辉知道吗?”

吴疏影大手一挥,说道:“李子辉?他知道个屁,我也不会告诉他,此生再与他无瓜葛,老娘一个人养这个孩子,把他养好,养出息了,咋个都不会告诉他。”

白清新在吴疏影那里开开心心地玩了五天,吴疏影生意都不做了,陪她去爬了青城山、峨眉山。到最后,白清新再也不好意思打扰她,影响她的生意,便提前订了机票,准备告辞。走的那天,吴疏影带着孩子亲自开车把她送到了双流机场,在白清新准备去检票的时候,她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说他们是方舟市委组织部的,说介绍信已经开好,请她下周到市委办公厅报到。

终于要分别了,吴疏影啪啪地掉了几滴泪,说了一些伤感离别的话,最后擦干眼泪说:“清新,你知道我父亲为什么给我起这个名字吗?吴疏影,其实是无输赢的意思,人生没有输赢,不要太计较,不要太勉强,要对得起自己。”白清新点点头,拉着箱子走了。

白清新想,我跟你不一样,我要赢,我要把那些失去的全部赢回来!白清新大步流星,踏上了杀回方舟市的苍凉大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