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扑朔迷离火灾案(下)

白清新有点吃惊:“真的假的?”她心里很不爽,怎么会有这样的“二把手”,居然把来访群众推给“一把手”。

温兆强说:“连你们领导都是推来推去,真是不把群众的事放心上的呀,我们不走了,我们吃在这里,住在这里,看她回不回来?”

白清新也生气了,说道:“那你们就等吧,但是这里不行,我要走了,今天不上班。来访群众不听她的,继续待在701会议室,保安过来劝他们下去到调解室,保安刚刚走近他们,温兆强就瞪圆了双眼,怒道:“你们想干什么?!动武啊!”白清新叫停了保安,摆摆手,不用管他们了。

结果耗了两个小时,来访群众看英杰始终没有回来,便悻悻地离去了。白清新长出一口气,觉得这事儿无论如何得跟英杰汇报,富达公司与商户的矛盾越来越激烈,如果不及早调处化解矛盾,可能会引发更大的群体事件。

白清新稳了稳神,用微信跟崔静静聊天:你们那块地失火了,知道了吗?

崔静静回复:知道了。

白清新:你们李总没事吧?

崔静静:李总上午被公安带过去问话,不过很快回来了,项目经理被抓了。我们李总上面有人,没事的。

白清新:你跟这个没有关系吧?

崔静静:能有什么关系,我是个小兵。

白清新:李总是不是很开心?

崔静静:我们都很开心。因为,违建帐篷终于他妈的拆掉了,那个嚣张跋扈的土匪也被抓了。

白清新:你们公司是最大受益者,但是用三条人命换,也太……

崔静静:白清新,你什么意思呀?

白清新: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崔静静:滚。我们跟这次火灾没有任何关系。新闻上说了,是安全事故。

白清新:还没有定是安全事故还是刑事案件。如果有事情,希望我的闺蜜没事。

崔静静:我没事。不说这个了,等这个事情过去了,过完年我带你去趟香港玩吧,哪天你定,我请你去九龙塘吃一家特别好吃的车仔面,畅游维多利亚港湾。

白清新:行。

出差的这些天里,办公室里积压了很多待批示的文件,白清新将它们进行归类整理完毕,才注意到文件里面有一封自己的信,那是从法国寄过来的:

致白白:

人们说,耶路撒冷是唯一拥有两种存在的城市:天堂和人间。当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城池的时候,感觉到的是一种久违的平静,虽然这里到处都有荷枪实弹的军人,战火常年不断。这里缺水,植被稀少,夏季阳光暴晒,冬季寒风凛冽,岩石嶙峋高耸,道路曲折不平,满目疮痍。但是它就是圣地。对死亡的绝对崇拜,让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到处都是坟墓,很多人千里迢迢把自己葬在圣殿山周围,等待复活的那一天,因为他们相信这里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我看到很多人手拿圣经,抚着哭墙默默哭泣,他们是在哭诉沉痛的历史,也是在为进入天堂而忏悔。我没有哭,我戴上帽子,把写好的纸条塞进墙的缝隙里,我希望我的愿望有一天能够实现。

有人说,西墙是欧洲历史的尽头,对于我来说,是开始。了解了基督教,你才能更深入地了解西欧油画。感谢画商郑先生,感谢我的父母,他们出资给我机会让我去欧洲考察交流。第二站,我们去了法国巴黎。巴黎的工作室不远处就是塞纳河,河对岸就是圣母院所在的斯得岛,临床还可以看到先贤祠的圆顶。夕阳使塞纳河畔的树丛镀上金红色,远处的先贤祠仿佛要熔化在天空中,水上巴士缓缓划过平静的河边,逝者如斯夫……这里果然到处天然都是油画,天然都是文艺。

在这里,波德莱尔写过充满污浊空气和腐尸的诗,天才毕纳西的《丹东之死》也是充满了索福克勒斯的气度和莎士比亚的文风,饿着肚子的巴尔扎克谦卑地将连续奋战几个白昼新写的小说送给了某个贵妇人,还有梵高、塞尚那神奇的一生,从塔希提岛归来的高更举办了《塔希提人》的画展,但是又失败了,他那神秘、野蛮和充满激情的画风,和梵高一样,远远超越了他所生存的时代……21世纪的现代城市灯红酒绿,却处处散发着十九世纪的文艺气息。我喜爱这个地方。

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一部法国电影《戏梦巴黎》:一个年轻的美国人来到了法国,交到一对兄妹朋友,他们因法国新浪潮电影而结识,他们奔跑穿过卢浮宫,他们互相猜电影名称,又莫名其妙地加入了模仿中国六十年代文化革命的“红色风暴”。美国少年很快就跟那个女孩谈恋爱了,但他最后发现,他只是兄妹的玩伴,他无法融入他们,至少,他们没有从心理上接纳他,他处在那个时代,却根本无法融入法国1968年的红色革命和混乱人生,他是“陌生人”,是匆匆过客。我也是这里的过客,法国人的文化和精神世界你窥得到,永远无法模仿,更带不走。

终究有一天,我会回到中国。

我很好,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氧气,大口大口吸着丰润的奶汁。我希望你也好。

李想。

读完信,白清新坐着椅子上,双手捧着脸,看着门外那堵白墙,想象着外面的世界,想象着有一天能挽着李想的手臂沿着巴黎香榭丽舍大街走一走,吹着秋风,听着棕榈树哗哗的响声,享受着法国人的浪漫,买一堆的兰蔻、香奈儿、迪奥,那该多好。但是,眼前是,要还房贷,要经常加班,领导不休假你也没得休,而且要休也只有五天。真羡慕那些能放得下一切的人。白清新不觉中喃喃说了一句:你也好好的,李想。

第二天上午,英杰回到街道,要亲自把关报市政府及区委区政府的事故处置情况报告。红桥派出所副所长史冀东跟着一起过来的,他恰好分管消防安全,如果认定是安全事故,他有可能要受到严厉处分。史冀东个子高大,眼睛深邃,为人谦和,作风硬朗,在三个派出所中是最愿意最主动配合街道安全工作的副所长,所以英杰也比较喜欢他,但凡他们所需要街道给予经费补贴,一般都会同意,前不久还同意给予他们补贴286万元用于警员宿舍、食堂等更新升级。

白清新早已泡好了茶水。史冀东进去跟英杰汇报工作,门没有关,因为史冀东抽烟了。可以在英杰办公室抽烟的人不多,史冀东是其中一个。白清新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内容。

史冀东说:“书记,昨天的火灾事故经过我们连夜的调查取证、观看视频监控和跟踪走访,基本上可以确定,这是一起蓄意纵火案。”语气里有自信,也有解脱,因为这正是他最期待的结果。

“哦,纵火?”

“是,纵火。”

“凶手是谁?”

“一个叫赵锋的人,人称赵疯子,认识他的人说他精神有点不正常。我们通过多次翻看监控录像,发现,事发前几天他每天都来这里,先后共五次,帐篷里的每家商铺他基本上都逛过了。我们把他的照片给违规卖鞭炮的商铺老板看,他对他印象深刻,马上就认出了他,因为赵锋来他这里买过两次烟,每次都是在里面逛了半天,东瞅瞅,西摸摸,最后只买了一盒最便宜的烟就走了。

这应该是来踩点。事发当晚大约两点四十,他出现在这个帐篷广场的路上,鬼鬼祟祟,形色紧张,三点十分又走了回去,步履匆忙,当时这里刚刚发生了火灾和爆炸,有人发现了都跑过来观看或打电话报警,他却快速离开,手里还提个袋子。后来,我们走访了周边居民群众,有个人证实,凌晨大约三点钟他打完牌走到阳台抽烟的时候,看到有个人提着袋子从帐篷里走出来,形象描述与赵疯子一致,但他当时没注意,就回去睡觉了,不多久就听到有人喊失火了。据我们推断,这个赵锋应该是先把帐篷剪开,点着烟,抽着烟,钻了进去,然后在里面纵火。”

“人抓到没有?”

“抓到了。他交代说,他只是去偷东西,前几天过来买烟也是熟悉情况,因为他听说这家人有钱,每天的流水也多。当夜凌晨差不多三点,他剪开帐篷,进去后,直接来到了商户睡觉的地方,拿走了五百多块钱,都是零钱,所以就用塑料袋装了起来。然后就准备溜走,谁知道,那个商铺男户主突然翻了一下身子,把他吓到了,嘴里的烟掉到了地上,他也顾不上去捡烟头,就溜出去了。我们问他为什么偷东西的时候还叼着烟,他说他一天抽四五盒烟,烟瘾特别大,每时每刻都离不开,这个是事实。”

“那个辅料店果然是被引燃的?”

“是,这个可以确定,根据我们的调查,结合消防队的调查核实以及专家的意见,不管这个赵疯子是有意还是无意,辅料店被引爆都是一次意外。”

“过失致人死亡罪?”英杰问道。

“是。”

“如果是这样,这就应该不属于安全事故了。”英杰缓缓出了一口气,听得出来,她也期待这个结果。

“可以这么说。但是我还要跟您汇报一个事。”

“请讲。”

“赵疯子是星桥社区工作站站长谢俊岭的表兄弟,谢俊岭是李树威的小舅子,亲妹夫。”

英杰提高了声音,语气里满是疑惑:“这有什么关系吗?”

“书记,我们可以大胆地假设一下,如果这个事故是责任事故,要处分的人我简单列了一下,街道办事处、红桥派出所要做书面检查,王仲亮、宜美集团红桥项目的负责人、辅料店的房东都有刑事责任,红桥社区工作站站长李亮、副站长、派出所分管消防安全的副所长也就是我、消防队的队长,当年负责该片区的执法队中队长周大东都会受到行政处分,石献瑞主任、安监办主任以及一些网格管理员等,也会受到处分。黄东旭书记肯定也会受到牵连,他是第一责任人,另外我听说站长李亮和那个执法队的周大东都是黄书记的老部下。而且,李树威跟张启明书记关系不好,有过节,王仲亮是张书记同一个部队里的,关系不一般。英书记跟区里沟通一下,说说情,也许都是行政记过,书面检查,但如果严厉追究,有些人是要撤职的。”

这段话的意思有可能是:李树威借刀杀人,他看到宜美集团威胁说要采取强硬手段收回这两块地,便心生歹念,不如自己找人把这块地给点着了,然后嫁祸给宜美集团,事故一出来,一个是干掉了张启明的心腹王仲亮,正好报仇;一个是干掉当年把违建建起来的执法队黄大东,还有站长李亮,这两个都是黄东旭的人,黄东旭是第一责任人,也会受到牵连,至少是降职啊。前段时间,公车私用事件一直令李树威耿耿于怀,伺机报复,于是就交代他小舅子找人去纵火,专门找有可能致人死的地方来点燃,结果就选中了卖鞭炮那家。

英杰沉默了。史冀东忽然端着茶杯走了出来,看到白清新吓了一跳,他显然是忘了这里还有一个人,不过马上恢复正常,示意白清新加茶水。白清新忙接过茶杯,去外面加了茶,再进来时,发现门已经关了。白清新敲了三下门,推门进去,把茶递给史冀东,顺便给英杰加了柠檬水,随后就出来了。短短十秒不到的时间里,她只听到了英杰的一句话“这个事情,我看这么办……”下面没有听到。白清新便兀自琢磨他们会怎么办呢?

史冀东出来的时候很开心,他手里多了两条中华烟和两瓶酒,那应该都是客人送给英杰,英杰又转送给他的。英杰就是这样,别人送她的东西一般会推,推不掉就留下,再送给她觉得能干事的下属,这确实是一个廉洁的领导。但是那一万美金她会怎么处理呢?

这时,黄东旭匆匆忙忙地赶过来了,根本就没有看白清新,直接推门进去,还没关门就蛮横地说道:“英书记,这个案子必须查清楚!”说完就关上了门,两个人在里面说了差不多半小时,能听到黄东旭情绪比较激动,英杰声音一直不大。黄东旭出来的时候,满脸怒火,摇着头走了。

这时,英杰把她叫了进去,里面的烟雾还没有散尽,烟味很重,白清新以为她会交代一些关于火灾的事情去做。却只见英杰表情轻松,慢慢地从包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子,递给白清新,说道:“今天吧,你去把它存进廉政账号。”说完看了她一眼,意味复杂。白清新不知道英杰知不知道自己在上海收了她情人五千块钱,难道这一眼是提醒自己也要把那五千一并存进去?按照常理,那个男人绝对不会把给秘书钱的事情告诉她。

这一眼意义很丰富,白清新出来后又琢磨了半天,领导为什么交代任务都是这种风格呢?从来不跟你说细节,要求也不提,需要注意哪些方面更是语焉不详,果然是惜字如金。但最起码,要明白一点,那就是一定要保密,确保万无一失。她出来打开看,发现一万美金之外,还有五万人民币,白清新当然不知道谁给的,这些都无关紧要了。

问题是,她实在是对这种事情一点概念都没有,她记得电梯里有廉政宣传海报,上面好像有廉政账户。白清新马上去坐了一趟电梯,一直等电梯里只剩下自己的时候,用手机拍下了人民币和美元廉政账户。回到办公室,她又犹豫了,那个廉政账号是东舟区的,最好还是方舟市纪委监察局的比较好,于是她便登录方舟市纪委官方网站,找到了另外一个账号,记录在手机里。那下一步,到哪里去存钱?想来想去,不能在余南街道,东舟区都不行,要远一点,不会有人认识你、看到你。这跟你杀人抛尸不能抛到自己家门口或案发地点是同一个道理。

另外,那五千块钱到底怎么办?白清新其实自从收了那笔钱就一直很纠结,后面几天的考察行程备受煎熬,她想来想去,干脆一起交公算了。于是她把那笔钱找出来,咬咬牙就装进了钱包。

然后,白清新又把那一万美金和五万人民币分别装好,跟英杰请了半天假,去宿舍找了个帽子戴上,便乘坐地铁来到了30公里之外的另外一个区,费了半天劲才找到一家中国银行,拿了个号,躲在角落等着叫号。这期间,白清新是如坐针毡,心乱如麻,一直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叫到自己,她做了一次深呼吸,站起身,这才真正感到紧张,仿佛这钱是她自己收的一样,她压低帽檐,快步走到柜台那里。

银行业务员问道:“请问小姐您要办理什么业务?”

“存钱到……到廉政账户,廉政款。”白清新声音很小。

“请问您说什么?”

“廉政账户。”

业务员终于听懂了,连续抬头看了她几眼,眼神里有别样的意味,但并没有问她要身份证,存款单上也不需要填写汇款人等信息。业务员业务很熟练,很快就办好了,看来这种业务她办过不少。白清新拿出钱包,看了看这个跟随自己三年的旧钱包,鼓鼓囊囊,从未像今天如此丰满富足,她又犹豫了。

白清新没有将自己收的那五千元钱存到廉政账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