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萍是孕妇，曹秋实是患者，他们都是不能太激动的。怎么才能把这个消息慢慢地渗透给他们二人呢？

陈之行负责跟身在莲花的曹秋实谈话，宋玉华负责跟身在宏远的柳依萍谈话。

安顿好了各项工作，陈之行来到曹秋实的病床边。陈之行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更加自然，更加平缓，就先跟曹秋实聊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题。见曹秋实的情绪还不错，才渐渐进入正题。

陈之行故意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老曹啊，想不想见柳依萍啊？”

曹秋实听到了陈之行的问话，腾地从床上一跃而起，像是要对着陈之行俯冲过去！曹秋实的爆发力是如此地大，惊得陈之行心一紧，竟下意识地站起身后退了两步。曹秋实大睁着双眼，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天啊，那是怎样的眼泪啊，决了堤似的，奔流而下，之后，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泣……曹秋实一边抽泣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哎呀——我操——那——谁能——不想——见——啊！”

陈之行重新坐下来，把事先准备好的面巾纸递给曹秋实，说：“老曹啊，别这样啊，你要是这样，我们就不能让你见她了。答应我，别激动，好吗？”

曹秋实立刻像个听话的小学生似的，一下一下地把抽泣咽了回去。之后，一把拉住陈之行的手，说：“之行，谢谢你，谢谢组织！”

陈之行说：“让你们见面，我们是承担一定的政治风险的，希望你能理解我们，不要太激动，不要影响到你的身体，否则，出了问题，谁也负担不起啊！”

曹秋实说：“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们为难的！”

曹秋实说到做到，乖乖地高兴起来，乖乖地打针吃药，乖乖地躺在床上休息。

当天晚上，陈之行让曹秋实和柳依萍通了电话。

电话一接通，曹秋实又哭了，他流着泪，语调却是异常冷静平和。他在努力克制，不希望他的爱人知道他在哭泣。电话那端的柳依萍也在哭泣，也在克制。

曹秋实问：“萍萍，你还好吧？妈妈还好吧？”

柳依萍说：“我很好，妈妈也很好。”

曹秋实说：“天凉了，妈妈的腿又疼了吧？”

柳依萍说：“早就不疼了，我带妈妈去了中医研究院，一位老中医给妈妈特制了几副膏药，妈妈用了两贴，就好了！”

曹秋实说：“快，把电话给妈妈，我要跟妈妈说句话。”

柳依萍说：“妈妈早就睡下了，你可别打扰她了，啊……”

曹秋实说：“好，那你告诉妈妈，我很好，让她别惦记，啊……”

电话那端的柳依萍，本来是坐着的，此刻已经趴在了沙发上。她的泪，一滴一滴地流下来，汇成了一条泪之河。

放下电话，曹秋实抹了一把眼泪，吸了吸鼻涕，对陈之行说：“萍萍挺好，她说话的声音跟平时一样，看来她的情绪还不错。我妈妈也很好，多年的老寒腿，竟被一位老中医治好了……”

这一晚，曹秋实开心得像个孩子。因为兴奋，久久不能入睡。后半夜，曹秋实突然坐起来，对陪护说：“我想见陈之行。”

陪护无奈，找来了陈之行。

陈之行来到曹秋实的床前，轻声问：“老曹啊，不舒服吗？”

曹秋实笑呵呵地说：“没有。”

陈之行又问：“找我有事儿吗？”

曹秋实说：“没有。”

陈之行拉过曹秋实的手，说：“你答应过我的，不激动，睡吧，啊……”

曹秋实没答话，哗地掉下两串眼泪。

陈之行假装没看见曹秋实的眼泪，又说了一句，“快睡吧，啊！”

曹秋实咬了咬牙，抹了一把眼泪，躺下了。

陈之行在曹秋实的床边坐了一会儿，刚起身要离开，曹秋实又起来了。

曹秋实坐起来，拿起身边的一卷卫生纸，撕下一块擤了擤鼻涕。之后，就靠在床头，沉默地坐着。

曹秋实并没有看陈之行，像在自言自语：“之行啊，你去睡觉吧，对不起，打扰你了！你回去睡吧，我也听话，这就睡觉。”

曹秋实说完，重新躺下了，盖好了被子，看着陈之行，说：“之行，去吧，放心吧！”

曹秋实到底还是没睡着，睁着眼睛熬到了天亮。而本来就睡眠不好的陈之行，被曹秋实这么一折腾，彻底没了睡意。

柳依萍也是一夜未睡，第二天一早四点钟，就和小王赶到了宏远的长途客运站，登上了开往莲花的第一班快客。

病房里，医生和护士各就各位，做好了全部的抢救准备。

柳依萍在小王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本来，曹秋实早早地就端坐在病床等候了。可是，柳依萍真的来了，他倒不知怎么才好了。

柳依萍走近曹秋实，两个人互相看了看，突然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好久好久也不松开。

拥抱过后，两个人相对而坐，相对无言。

无语泪千行。

他们都疯狂地流着眼泪，他们的眼泪打湿了整间病房和病房里的每一个人。

从这一天起，柳依萍一步也没有离开过曹秋实，一直到曹秋实咽下最后一口气……

在曹秋实离世的第32天，柳依萍生下了她和曹秋实的遗腹子，取名为“曹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