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辉的“驴”是有名的，蓝正武眼看着林家辉的脸红了，脖子也粗了。

蓝正武暗想，他这次是要彻底地得罪人了。

在官场上，得罪人，尤其是得罪顶头上司可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何去何从？蓝正武想，这件事情还真得好好地决断决断。

陈之行的脸浮上来了。

如果，蓝正武没记错的话，陈之行的双眼还闪着泪光。陈之行泪光闪烁地对蓝正武说：“正武啊，听说过一句诗吧——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是600多年前的诗句。600多年过去了，百姓还在苦，说不过去啊！”

林笑成的脸也浮上来了。

林笑成对他笑着，拍着他的肩膀，那是蓝正武熟悉的笑容，那笑容是有着心照不宣的含义的——你是我的人……

陈之行和林笑成——在蓝正武心中，从某个角度看，是有着非此即彼的意义的。“此”还是“彼”？“彼”还是“此”？

蓝正武想起自己的父亲。

蓝正武的父亲在文化大革命期间，任承新文化局副局长。在打砸抢初期，因为主张保护文物而被红卫兵五花大绑，打个半死。为了保全性命，只好逆转风向，亲自带着红卫兵抄了一个从海外回来的老学者的家。文革结束后，蓝正武的父亲成了“三种人”，被停职审查，从此一股急火，一病不起。临死前，拉着蓝正武的手说：“儿子啊，爸要告诉你一句话——‘是’就是‘是’，‘非’就是‘非’。不论什么时候，也别和稀泥，更不能站错了队伍啊！”

蓝正武低着头沉思了一下，他是真的在沉思，他在想，怎样才能回绝林家辉——“是”就是“是”，“非”就是“非”。不能和稀泥，更不能站错队。

回绝是肯定的，关键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回绝。

委婉地回绝？这么严肃的事情，是不能随便“委婉”的。

严厉地回绝？回绝了之后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呢？

蓝正武又清了清喉咙，说：“大侄儿啊，王力的事情你就不要参与了，听叔叔的话，回去吧！”

林家辉又“嗤”地笑了一下，说：“好吧，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我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不过，蓝叔叔，我得告诉你，王力是和我一个幼儿园长大的哥们，当初他能进平顺所也是我爸说的话，王力不好受，我也不好受，我不好受，我爸就不好受……”

蓝正武说：“叔叔知道了。”

林家辉站起身来，小喽啰们慌忙起身，蓝正武也站起身来，说了一句：“不远送了，没能帮大侄儿的忙，实在是不好意思。”

林家辉头也没回地走了。

蓝正武来到窗边，看到林家辉一边往车里走，一边打电话，身边的二丫还在回头冲着蓝正武的方向叫着。

林家辉在给谁打电话？莫非，他在给王力打电话？抑或，他在给林笑成打电话？他愿意给谁打就给谁打吧。反正，世间总要有个公理。尤其是，他已经错了一次，实在是不能再错了。

蓝正武转身回到办公桌，立刻安排了他要做的两件事，恢复夏菊的人身自由，全局通报殴打高盛事件，并立即下发处分通知。

当天晚上，林家辉又给蓝正武打了电话，林家辉说：“蓝叔叔，我还是想不通，处分就处分呗，干吗还得罚款啊，王力家老困难了，全家老小都指着他赚钱呢，哥们一场，我哪能看着他不管，他的罚款我给交了！”

蓝正武不卑不亢地回了一句：“大侄儿，法不容情，你多担待吧！”

蓝正武撂了电话，一个人在办公室坐了好久好久……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虽然有很多人说他蓝正武圆滑世故，但他并不缺少脾气。脾气一上来，也就不圆滑了，也就不世故了。他有自己的江湖，也有自己的规矩，江湖的水不能随便让人搅和，规矩也不能随便让人废了。

林家辉问得好：咋的了？

咋的也没咋的，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官升脾气长”了，他已经不是任人摆布的无名小卒了，他是一个城市的公安局副局长，谁以老百姓为敌，他就以谁为敌，惩治坏人是他的权力，谁也管不着。

蓝正武这样想着，忽然发现，他的立场已经很鲜明了。

他在心里对他故去的父亲说——爸，你放心吧，我没有活稀泥，更没有站错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