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加孤独的时刻到来了。

上午九时，市委201会议室，承新市检察院检察长李玉山，法院院长谢力强、公安局局长曾世怀、纪委副书记肖汉寂静而沉默地围坐在椭圆形的会议桌边，等着陈之行开口说话。

像以往开会一样，陈之行是做了充足的准备的。可是，在这样的氛围下，他的头脑竟突然出现了几秒钟的空白。也许，在这样的氛围下，每个人的头脑都出现了空白，都在等着别人的话语和态度来填补自己头脑中的空白。

陈之行空白了几秒钟，才说：“各位辛苦了，一大早就把你们叫来……我想，不用我说，你们也应该知道这次会议的议题。关于公安局法制处副处长林家辉的问题，请大家先了解一下。”

陈之行把宏远市公安局递送的“林家辉案件基本情况”复印件交给身边的肖汉，肖汉给每个人发了一份。

四个人开始看文件，陈之行的目光飞快地在每个人的脸上扫视着。

林笑成去检察院和法院现场办公的事情，陈之行当天就听说了。他看着李玉山和谢力强，揣测着他们即将表现出来的态度。

很快，四个人放下了手里的文件。

陈之行说：“玉山，你先说说吧！”

李玉山咳嗽了一下，说：“陈书记，既然您让我第一个表态，我就说几句心里话，其他的同志不要受我的影响，咱们都不是外人，哪说哪了，有不对的地方大家可以提出来……关于林家辉，我不知道省纪委和市纪委是什么意见，我的话只代表我个人的意见。林家辉是咱们承新市市长的儿子，众所周知。按常理，一个市的市长形象往往被公众理解为一个城市的形象。市长的儿子被抓起来了，市长的形象就受到了损害，市长没形象了，我想，咱们承新的形象也就打折扣了……我想，这件事能不能先放一放……”

陈之行追问：“放在哪里呢？”

李玉山又咳嗽了一下，说：“就是——暂时先不处理，先放在看守所里。”

陈之行问：“说完了？”

李玉山说：“说完了，我的话就这些。”

陈之行问：“其他人呢？力强同志，你说说吧！”

谢力强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件，又把文件卷成了一个筒握在手里，抬起头说：“陈书记，我……陈书记，我……我还是不说了吧，请书记原谅。”

谢力强说完就低下头，摆弄着手里的纸筒，再也不说话了。

陈之行说：“力强，你是承新市人民法院的院长啊……”

谢力强抿了抿嘴唇，又咧嘴苦笑了一下，艰涩地说：“书记……还是别让我说了吧……”

没等陈之行再说话，公安局长曾世怀说话了，曾世怀开口就检讨，“陈书记，林家辉是我们公安局的职工，他犯了错误，也是因为我这个局长监督不够，在这里，我向市委市政府做检讨，请陈书记接受我的检讨。”

陈之行没说话，看着曾世怀。

曾世怀接着说：“事已至此，我感到非常痛心……哪个领导也不希望自己的下属出事儿，家辉出了事儿，我是吃不好睡不好，忐忑不安。我想，我的心情陈书记能理解……”

陈之行点点头，期待着曾世怀能快一点说出他最想听的话。

曾世怀说：“关于怎么处置林家辉，我想，我的态度是左右不了大局的，也没什么力度。俗话说，自己的刀削不了自己的把儿，家辉是我们的职工，我能怎样？对不对？”

陈之行说：“那么，你想怎样呢？”

曾世怀说：“于公于私，我都不想看到林家辉被绳之于法的局面，但是他又确实犯法了，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情应该怎么处理……”

会后，肖汉来到陈之行的办公室，肖汉说：“陈书记，是不是感到很憋闷？”陈之行笑一笑，不语。肖汉说：“陈书记，在承新，这个结局完全在情理之中。”陈之行说：“这么说，你的意见跟他们三个人一样？”肖汉说：“就像曾世怀说的——我们能怎样？陈书记，我是有啥说啥，您肯定也听说了，林市长有后台，即使我们动了林家辉，林家辉也不能按照常理去伏法。林家辉不能伏法，我们还折腾啥啊，到了最后，只能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哎呀，这个比喻好像不恰当。反正，我的意思是，得罪林笑成没必要，得罪林笑成的后台就更没有必要，依我看，咱们就算了吧！”

不算了又能怎样？

陈之行总不能一个人完成所有的司法程序，把林家辉绳之于法吧？

陈之行不知该如何回答肖汉的“建议”，只能苦涩地笑了一下。

见陈之行笑了，肖汉又来了一句：“陈书记啊，一笑了之吧！别怪我嘴损，如果您事事在乎，您这个纪委书记早晚得累出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