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从人大常委会传来的一个消息,就像一声惊雷,惊醒了吕四权局长的美梦:他在人大常委会表决时,被高票否决。听到这个消息,吕四权就像被霜打了的一颗青草,完全蔫了。他半躺在摇椅上,半闭着眼,沮丧地流泪。

流了半天泪,他的心情慢慢地平静下来,他坐起来,心里说,官场不相信眼泪,只相信实力,他的实力在哪里,在市委副书记霍海同志那里。想到这里,他毫不犹豫站起身,出门去找霍海。

进了门,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向霍海投去乞求的目光。

“怎么,这下怎么蔫了,不张狂了?”霍海慢条斯理地说。

“可,可谁知道会是这样。”

“我早就给你说过,各个环节都有可能节外生枝,在任命之前,什么事都是可能发生的。你都当耳旁风了。”

“这样的事我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他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委曲,放低声音咕哝道,“这人大也真是,是个什么东西。”

“你说是个什么东西?亏你说得出口!那我告诉你,人大是国家的权力机关,人民就是通过它当家做主的。你说是个什么东西?”霍海带点戏谑的口气,气乎乎地训斥道。吕四权抬头望一眼霍海,他坐在写字台后面,此时看上去,感觉是那样的遥远,与平时称兄道弟的那个霍副书记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吕四权低了头,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半天,他又咕哝道:“人都说这是个橡皮图章,谁能想得到,这橡皮图章也治人哩。”

“哼,”霍海瞪了他一眼,“就是你说的这橡皮图章,一旦它盖不到你的任命书上,你就别想当这个局长,这是法定职权,你一点招都没有。这下你明白了吗?”霍海眯起眼看着吕四权,“看上去人模人样的,好像狐朋狗友也不少,关键时刻怎么就蔫了,怎么就没有人脉了?当时有人对我说过,说你在社会上的口碑太差,我还与人争辩过,说那是有人嫉妒你,故意造你的谣。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吕四权瞟一眼霍海,轻声说:“话也不能这么说,霍书记。”

霍海苦笑一声,提高了噪门:“不能这么说,还能怎么说?”他停了片刻,降低了噪门,“哼,你看你多能呀,多英雄啊,嗯!你说得对,你翻翻天龙市的历史,有哪一个局长拟任人选被人大常委会否决过?我告诉你,没有,一个都没有。只有你,创造了一个第一,状元,真了不起。”他就这样喜笑怒骂了一阵子,气出得差不多了,情绪也就慢慢地平静下来。

吕四权把屁股往沙发里面挪了挪,抬头看着霍海,一副死皮懒脸的样子:“霍书记,你看,事情呢已经这样了,都是我的错,我真的没有想到,这人大,给了个棒槌当针了,竟然把市委推荐的局长人选给否决了。当初要是知道还有这档子事,就是一个一个挨着做,也要把这些人大常委们的工作做通。”他察颜观色了一下,看霍海气消了,就说道,“你骂归骂,事情还得往下做。”

“怎么做?再报上去让人大否决一次?”一听这话,霍海已经消了的气又冲上脑门。

“再报上去,我敢保证不会再否决了。”吕四权说。

霍海瞪大了眼,看着吕四权,心想这人怎么这么死皮赖脸。于是他轻蔑地一笑,瞪大眼看着他,不认识似的。

“真的,霍书记,不是可以连续报两次嘛。你再报上去,人大常委们的工作我就一个挨着一个地做,我就不信通不过去!”

“我怎么说你呢,说你脸皮厚吧,你不服气;说你装糊糊吧,看着也不像。”霍海揶揄道,“先不说我这书记前面还带个‘副’字,就是没这个‘副’字,这天龙市就再没有人了,非得三番五次把你吕四权放到这个位置上不可。亏你想得出来,哼!”

“可我实在是不甘心,让这样的机会白白地从眼皮底下流过去,机会难得呀,霍书记!”

“这会儿知道机会难得,平日里干什么去了?”霍海望着他,放低了声音,“这机会不是没有给你,而是给了你,你自己不争气,还能怪谁?”说到这里,霍海又不好气地说,“自己不争气不说,给别人造成多大的影响,你想过没有?”

“责任在我,霍书记。我知道这事弄得你也失了脸面。我向你道歉。”吕四权嬉皮笑脸的,一副无赖象,“可霍书记,我还是那句话,机会难得。你怎么批评我都行,但绝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别人说你难缠,我还为你辩护,这回,我是彻底地领教了。”说罢,霍海长出了一口气,“唉,谁让我把你带到这条道上呢!”停了一下他说,“好了,这事就这样了,至于今后的事,你容我再想想,看有没有其他的途径。”

吕四权破涕为笑,说:“还是霍书记最理解人。”他见霍海的态度软了下来,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试探性地说:“你看霍书记,快到点了,找个地方坐坐,给您消消气。”

霍海看他一眼,真是哭笑不得:“我真是服你了,这种时候还能凑到一起坐坐。什么叫明目张胆?你这就叫明目张胆。”

吕四权冲霍海笑笑,不知所措,半天他说:“那就改天吧。”

霍海面无表情,问他还有没有事,吕四权知道霍海这是要下逐客令了,就知趣地说再没有什么事了,反问霍海还有什么吩咐。霍海就说:“我还有什么吩咐?以后做事注意点儿社会影响,有些事不要做得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容易引火烧身。明白了吗?”

“明白了,霍书记。”

“明白就好。你去吧,我还有事儿呢。”

吕四权搭讪着站起身,千恩万谢地退出了霍海的办公室。

回到局里,他打开自己的办公室,又想起什么似的,走过去看看陈志之的门,见门开着,就踅摸着进去。陈志之见是吕四权,示意他坐。他在沙发上坐下来,陈志之走过去,拿出一个纸杯子,泡了一杯茶,放到吕四权的面前,就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吕四权端起茶杯吹一吹,嘘地喝了一口茶,望着陈志之苦笑一声,说:“真是没有想到,关键时刻,让这人大给操了。”

这个吕四权,想来也够可爱的。他进来时,陈志之还提醒自己,千万不要提及此事,那样等于故意揭了人家的短,在人家的伤疤撒盐,让人家以为拿别人的不幸而幸灾乐祸呢。不料人家自己先说出来了,并且把话说得这么难听,陈志之就忍不住说道:“任命政府的组成人员,这是人大法定的权力。你这样说,也未免有点太过分了吧?”

听了陈志之的话,吕四权感觉非常不快,他眨巴了一下那对绿豆似的眼睛,厚嘴唇动了动,突然想起霍海说的有些事儿不要做得太过分的话,就想自己这话说得的确有些过分了,没有再说什么。他磨蹭了半天,哼哼唧唧了一阵子,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到摇椅上,向后一仰,把那肉乎乎的头靠在椅背上,前后晃荡着,习惯性地琢磨开事儿了。霍海是答应了,但又说不能第二次报给人大表决,那么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安排呢?弄个调研员,哼!那还不如当这个副局长实惠。调到另外一个局任职,没听说哪个局的局长空缺。到人大、政协弄个专委主任,又觉得有名无实。思来想去,思路又转到本局的领导班子里来了。左思右想,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

他顺手拿过一个文件夹,有一搭无一搭地看起来。看到一份任命某部门党组书记的任职通知,他便慢慢地看了起来,看着看着,眼前一亮——哼,因人设岗古已有之,何不也在本局为本人设上一个职位呢!想到这里,他咧开那肉嘟嘟的嘴唇,狡黠地一笑,他从摇椅上坐起身,抬手擦一把额头上的汗,琢磨着怎样向霍海开这个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