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无耻无畏

李之年虽然没有当上市委书记,但龙腾项目的上马让人感受到了他的强势。作为市长秘书的袁行舟,自我感觉也更加良好,越来越多的人围着他,拍他的马屁,有些人甚至想方设法托关系,只为了请他吃一顿饭,就连李之年的亲信,诸如谢才进等人,也对他尊敬有加。

越是贫困地区,财政局长就越派头。谢才进从市财政局一名普通科员干到财政局长,伴过多少任市委书记和市长,经办过多少财政资金事务,打发过多少向他求爷爷告奶奶磕头作揖的领导干部。这些,他自己恐怕都算不清楚。他手中一支笔,决定财政每一分钱的走向,没有一个单位不求他,甚至市委副书记、副市长都要看他的脸色。他一不高兴,一句话“没钱”,谁也拿他没办法——当然,李之年除外。

这个跺一脚海川大地就得抖一抖的财神爷,这个李之年多年的心腹,这天却罕见地受到老东家的一顿训斥,脸色煞白煞白,出了一身虚汗。

事情是这样的。李之年职务没有变动,车辆车牌也没变,还是那辆挂“海B00002”牌照的别克君威。李之年感觉不是很爽,便想换一辆新车。他想起潘明理在机场坐上他的车时说的那番调侃的话,决定要换就换辆好的,有档次的。宝马太招摇,但至少也得奥迪A6。他吩咐曲茂林去办。曲茂林打了报告交给谢才进,谢才进安排市控办具体操作。报告到省控办却被驳了回来,说是超标准了,不能购置。

谢才进拿着被挡回来的报告,挠了挠头,径直去找李之年汇报。他想和李之年商量个办法,或者变通一下,另外找个名目。也该他被批,这事应该先和曲茂林去商量商量,商量个办法出来再由曲茂林或者由曲茂林和他一起向李之年汇报。他看不起曲茂林,根本不拿曲茂林当一回事,不屑和曲茂林坐下来谈事,凭着自己和李之年的关系,想当然地直接向李之年汇报。没想到刚一开口汇报省控办说车超标了不能买,李之年一阵火气上来,当场就瞪起眼骂开了,骂得谢才进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双腿打颤胆战心惊。曲茂林听见市长办公室动静大,趴在门缝上听了个一清二楚,心里暗自高兴,解恨无比,妈个屄的谢才进,整日趾高气扬,眼睛长在脑门儿上,大爷一般,谁都不放在眼里,该,你也有今天!

谢才进灰头土脸走出李之年的办公室,遇上一脸皮笑肉不笑的曲茂林,心里没好气,嘟囔了一句。曲茂林存心和他过不去,故作亲热状,问道:“谢局长,车子买回来啦,效率这么高。”

谢才进梗着脖子,盯着曲茂林,双目像要喷出火来。他又不是傻瓜,怎看不出曲茂林幸灾乐祸的嘴脸,凭他脾性,早该骂娘了。奈何这是“天子脚下紫禁城中”,容不得他发火,只好悻悻地迈开步子。下楼梯时,满脑还是李之年怒吼的样子,一不小心,撞到一个人身上,定睛一看,原来是袁行舟。

“谢局长,气色不怎么样啊?昨晚又腐败了吧?”袁行舟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调侃道。

“我的大秘书,可别笑话老哥了。”谢才进像见到救命稻草一般,急忙把袁行舟拉到一边,说,“老弟,借一步说话。”

来到袁行舟的办公室,谢才进一五一十把事情向袁行舟说了一遍。袁行舟听罢,正色道:“不是我说你啊,谢局长,你这事确实办得大大不妥。”心里却暗暗发笑,亏你谢才进干了这么久的财政局长,一点小事居然会处理成这样,难怪被李市长骂。

“是啊是啊,考虑不周啊。”谢才进像鸡啄米般连连点着头,“还望老弟在市长面前帮忙说说话,替老哥解释解释。”

“唉——谢局长,怎么说呢……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当务之急,把事情办好,想办法把车买来。省控办不也是省财政厅在管吗,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走走关系,想个招把车买回来不就得了。”

“就是就是,我就是这么想的,可李市长根本不给我解释的机会。”

“你放心吧,把车买回来,这边我找机会帮你说说。”

谢才进千恩万谢地走了。看着他的背影,袁行舟嘿嘿一笑,心想,今后让这个财神爷帮自己办点事,应该不成问题。

谢才进是李之年的心腹,尚且被李之年如此训斥,从这件事中,袁行舟更加体会到“伴君如伴虎”。跟领导走得越近,离危险也就更近,一不小心,“龙颜”大怒,便可让你跌得体无完肤,必须时刻保持如履薄冰的精神状态,认真揣摩领导心思,既不可自作聪明,又不可愚钝迷糊,出不得半点差错。

晚上八点多,袁行舟接到曲茂林打来的电话,说是省里刚刚传来一份急件,需要马上送给李市长,但一直联系不上,让袁行舟想办法将文件尽早交给李市长。袁行舟知道李之年晚上在海川宾馆陪省里一个检查组的领导吃饭,饭后就到楼上的房间休息了——为了方便领导,海川宾馆特意留了几间客房作为领导固定的休息场所,五一八房属于李之年专用。市委办通讯员将文件送给袁行舟后,袁行舟就径直到了海川宾馆五一八房,敲了敲门,里头没有反应。袁行舟纳闷地摇了摇头,来到电梯口的楼层服务台,问服务员李书记是否出去了。服务员说好像没有出去。

袁行舟看看手表,九点不到。这个时候李市长肯定没有睡着,敲门没有应声,只能说明里面有客人。不能再去敲门,也不能打房间电话,只能等。袁行舟拿着文件下到宾馆大厅,到边上的茶座,叫了壶仙洋洋绿茶,慢慢喝着。

过了半个多小时,袁行舟想这下应该差不多了,再次来到五楼。从电梯走出来,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走廊那边走过来,四目相对皆愕然——居然是吴艳艳。

“咦,艳子,你怎么在这里?”

吴艳艳神色有点不自然,支吾几声就走了。

袁行舟却迈不开步子。难道,起先在五一八的就是她?

自从在省城安排吴艳艳和李之年吃饭后,袁行舟便没再见过吴艳艳,心里有鬼,也不敢打电话给她。这一段时间的忙碌,他几乎将这件事情忘记了。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碰见吴艳艳,不由得浮想联翩。

袁行舟心想,假如吴艳艳就是从五一八出来——这个“假如”在他心中是那么的勉强。他几乎完全确定吴艳艳就是从五一八出来——这时就不宜敲门去见李之年,一进去,李之年肯定会想到吴艳艳被碰上了。领导的事情,不该你知道的,你就不能知道。

这样想着,袁行舟便走到消防楼道里,拨了李之年的手机。通了。这手机一通,更印证了袁行舟的猜想——曲茂林起先说,李市长手机关机了,一直没办法联系得上。而吴艳艳一走,李之年的手机就开了。这,难道是巧合?

“市长,曲主任拿了份省里来的急件给我,说要马上送给您。”

“哦,送到宾馆来吧。”

袁行舟在楼道里站了十几分钟,然后,来到五一八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李之年打开门,袁行舟站在门口把文件递给他,轻声问:“市长,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办吗?”

“没有了,你回去吧。”

袁行舟把门带上,转身走了。

却说吴艳艳匆匆离开海川宾馆,坐上一辆出租车。乍一碰见袁行舟时的尴尬与慌张,经过夜风的吹拂,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她不是第一次走进海川宾馆五一八房,具体第几次,她已记不清。那天,当袁行舟借故离开,酒家包厢只剩下她和李之年两人后,李之年很关切地询问她的工作及生活情况,很幽默地向她讲述一些奇闻趣事,殷勤地给她夹菜,频频向她敬酒。马爹利的酒劲很厉害,几杯后,她便感到头晕目眩,迷迷糊糊中听得李之年说送她回去。醒来时,发现自己全身赤裸躺在床上,身边赫然就是李之年。她一下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头埋在被窝中啜泣。李之年起身穿好衣服,坐在床边,对她说非常爱慕她,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情不自禁,做了出格的事,希望她能原谅,如果需要什么补偿的话,条件由她提,他都答应。他真诚希望她能成为他的红颜知己,有什么事随时都可以来找他。说完,他就走了。

那一晚吴艳艳是被迫和李之年发生关系的,她处在酒精的麻醉中,任李之年摆布,什么都不懂。清醒过来后,她心中充满了怨恨、悲哀和迷惘。但是,几天后接到李之年的电话,她居然顺从地来到海川宾馆五一八,半推半就地再次和李之年发生了关系。她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究竟是为了什么。对金钱的渴求?对权力的向往?对李之年身上那种成熟男人魅力的迷恋?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反正,她就这样成为了李之年的情人,一次次地在海川宾馆五一八房和李之年幽会。

这一切,袁行舟当然无从知晓。

但从今晚开始,袁行舟什么都明白了。夜深人静,他在心灵深处拷问自己:你怎么那么无耻、那么卑鄙,为了仕途发展,居然将自己的初恋情人拱手献给领导!

无耻!无耻!

这两个字就像一座大山,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突然,他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对,无耻者无畏,无耻者无畏。袁行舟咬了咬牙,默默念了几遍,顿觉心胸一下开朗通透。

康婕摸摸惺忪的睡眼,埋怨道:“有病啊,让不让人睡呀?”

“睡吧睡吧。”袁行舟钻进被窝,搂住康婕,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