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黯然神伤

综合科主任科员,虽然和科长一样也是正科级,却是非领导职务,只是正科级的干部而已,要在科长的领导下开展工作。让韩东林左右指使自己,安排自己写这个写那个,这样的人事安排袁行舟难以接受,几日来,心急火燎,茶饭不思,嘴上都起了泡。他满腹委屈地在苏同珂面前倾泻了自己的不满。苏同珂仰天长叹:“行舟啊,怪只怪我苏同珂位卑言轻啊。”

袁行舟壮着胆去找了梁腾飞,提出能否将他调一个科室,随便什么科室都可以,不要留在综合科。他虽然不敢当着梁腾飞的面表达对这次人事安排的不满,但老于世故的梁腾飞岂能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梁腾飞当下就拉长了脸:“你这是什么态度?嗯?和组织对着干?最基本的组织纪律性都跑哪里去了?出去出去,不要在我面前讲这些阴阳怪调的话!”

袁行舟噙着泪水离开了梁腾飞的办公室,双脚就像踩在棉花堆里。他不想回自己的办公室,不想看见韩东林那小人得志的令人恶心的嘴脸。他在恍恍惚惚中回到了宿舍,门也不关,散了架般歪到床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睡梦中,一只青面獠牙的怪兽一会儿掐着他的脖子,用猩红的舌头舔着他的脸;一会儿将巨大的身躯压在他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一会儿狞笑着将他高高举起又重重摔下。他挣扎着、扭曲着、哭喊着,却又喊不出声来。怪兽手舞足蹈,开始变脸,一甩头,是韩东林的脸;再甩,变梁腾飞;再甩,变曲茂林;再甩,居然变成了自己的脸,狰狞可怖。长了自己脸的怪兽又朝他扑将过来,临到跟前,从他嘴里跳了进去,在他心里鼓捣腾挪……

一阵电话铃声把袁行舟从噩梦中拽了出来。袁行舟浑身湿透,虚弱无力,抬不起手去拿桌上的手机。电话停了,又响了。袁行舟撑起了身子,接了电话。

“老弟,忙什么哪?电话响那么久都没接,几天不见就把老哥给忘了吧?”手机里传来了熟悉的调侃声。

“哦,师兄啊。刚才睡过去了,不好意思。”听出是彭方羽的声音,袁行舟强打起精神。

“大白天的居然在睡觉?看来最近老苏同志慈悲为怀,没有给你压任务啊。声音怎么软绵绵的,昨天晚上又战斗了吧?体虚了吧?”

“唉,别提了。师兄,我是一腔苦水无处倒啊。”袁行舟把最近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彭方羽。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啊。”彭方羽耐心地听完袁行舟的倾诉,大发感慨,忽而想到一事,便说,“难怪了,前几天秦猛来北京找李市长,神神秘秘的,看来是帮他的女婿来说话了。”

袁行舟听彭方羽如此说,更觉大势已去,黯然神伤。

李之年在中央党校学习,找他的岂止秦猛一人。李之年在海川的时候倒是不好找,今天开会、明天下乡,这下到北京可好了,卸下了繁忙的公务,过上了久违的“三点一线”学习生活,到中央党校去找他,比在海川方便多了。海川的一些官员,找准了这个难得的好机会,纷纷进京,看望市长大人。各种名目都有,说是进京跑项目的、开会的、看病的,等等,来了京城自然得顺便看看在党校学习的领导。秦猛也不单单为其女婿而来,讨好李之年、加深和李之年的关系才是第一目的。交通局长看着派头大,可也是人家棋盘上的一粒子,多少人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啊,哪日“龙颜”一变,一张纸下来,那个位子就改他姓了。在海川政坛上打滚了多年的秦猛,焉能看不出李之年的强劲势头?

那日秦猛刚走,财政局局长谢才进和榆江县县长龚立秋接踵而至。李之年的单身宿舍成了临时办公室,一一密谈。李之年吩咐彭方羽,让海川市驻京办主任朱睿安排个好地方,好好犒劳犒劳这几位嫡系部属。这朱睿在北京待了好几年,整天周旋于各色人物之间,圆滑得像块石头,他摸透了海川每位市领导的脾性,尤其对这位说一不二的市长大人的喜趣爱好,更是摸得一清二楚。朱睿立马到长城饭店订了豪华包厢和客房,亲自点好李之年爱吃的菜,毕恭毕敬地恭候李之年等人的到来。酒足饭饱,李之年提议玩一把,几人心领神会上了客房,陪李之年玩起了“跑得快”。财神爷谢才进看李之年兴致很高,便说:“难得来北京一趟,天子脚下,水涨船高,我们的游戏也得加码呀。”李之年笑了笑,就算同意了,一张扑克牌的价码就由平日的一百元翻到一千元!这一晚,李之年赢了三十多万元,一高兴,赏了在边上端茶送水的彭方羽一叠钱,彭方羽回去数了数,一万多元。

袁行舟和彭方羽通完电话,口干舌燥,头疼欲裂,他从床上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想倒杯水喝,没迈开一步,眼前一黑,人又像瘫了般倒在了床上。躺了一会儿,缓过劲来,按下吴艳艳的手机号码,“嘟嘟”几声还是无人接听。他用颤抖的手发了一条短信:“我快要死了。”一阵眩晕,又迷糊过去。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看见吴艳艳来到了他的身边,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抚摸着他的头发。他好像听到了吴艳艳幽幽的叹息声,闻到了艳艳身上特有的淡淡的香。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地抓住艳艳的手,喃喃说着:“我不让你走,我不让你走。”他使尽全身的力量,紧紧闭住双眼,怕一睁眼一切都化为虚无。

但他又真切地感到,吴艳艳就站在他面前,吐气如兰。他睁开了眼,看见了吴艳艳关切的眼神,以及逐渐清朗起来的脸。他自言自语道:“我是在做梦吗?是做梦吗?”

吴艳艳轻声说:“猴子,你得上医院,你烧得太厉害了。”说罢,拧了毛巾,轻轻擦拭了他的脸。

袁行舟不敢相信,咬了一下嘴唇,真实的痛感传遍全身。这不是在梦中!他竟呜呜哭了起来。

吴艳艳是看到袁行舟的信息后急起来的,她虽然故意不接他的电话,但之后那条短信让她意识到袁行舟肯定出了事情。以她对袁行舟的了解,知道袁行舟绝对不是那种觅死觅活的人,绝不会故意拿死来吓唬她。她当即回了电话,没人接听,打了袁行舟办公室电话,却说不在办公室。急急忙忙打了车,赶到袁行舟宿舍,看到袁行舟躺在床上,摸摸他的额头,火般发烫。

喝了杯水后,袁行舟感觉舒服多了,见到吴艳艳,病也好了大半。吴艳艳坚持要他上医院看看,他便在吴艳艳的陪同下来到了海川市医院。这个海川最高级别的医院,门诊大厅就像车站候车厅,人头攒动,声浪喧天。好不容易挂了号,到内科门诊去看病。没想内科门诊黑压压一片人头,男男女女十几个人挤在一间小小的门诊室里,将医生围了个水泄不通,空气污浊不堪。吴艳艳差点吐出来,把病例和就诊卡塞到袁行舟手中,捂着鼻子跑到大门口去透气。袁行舟个子长得高,手也长,越过几个人头把病例放到了医生办公桌上。通过人头缝隙看到了医生的模样,原来是一个四十来岁慈祥和蔼的女医生。女医生正在询问一个身穿旗袍的女患者:“你还来月经吗?”女患者也是四十来岁光景,看看身边一大圈的大老爷们儿,扭扭捏捏,嘴里嘟囔了几句,医生听不清楚,又问了一句:“还有吗?”女患者只得大了点声:“闭经了。”神色极为不自然。医生站起来,分开人群,走到屋角,让女患者躺到一张小床上。人群像水一样涌动起来。医生对众人说:“你们先出去一下好不好,这样挤着我也看不了病啊,你们看,人家女同志要检查呢。”袁行舟便走了出去,可并没有人跟着他出来,那些人怕等下看病被人抢了先,依然堵在里面。医生无奈地摇摇头,拉了一条屏风,隔开众人,给女患者作检查。

袁行舟在走廊上逛了几步,看到每个诊室门口都贴着医生的相片,写着姓名职称。刚才那个女医生是内科主任医师,名字是韩茹冰。韩茹冰?这个名字好生熟悉。仔细一想,哦,这韩医生不就是市委副书记、纪委书记余震的夫人吗?

提起韩茹冰韩医生,海川可没几个人不知道。韩医生是海川著名的消化内科医生,医术高明、医德高尚,手上的病人无论什么身份,高官也好、农民也罢,在她眼里,都是病人,一视同仁。对那些家境困难的病人,韩医生更给予细心的照顾。一次一个得了胃穿孔的病人来做手术,钱却在缴费时被扒手偷走了,病人的妻子在大厅里撕心裂肺地痛哭,后来是韩医生替他们垫了手术费,这事传了出去,民间便传说市医院里有个女菩萨。余震夫妇也住在机关大院常委楼里,傍晚时候夫妇俩经常在大院中散步,韩医生碰见机关干部,总是笑眯眯的,丝毫没有架子。不像余震,终日眉头紧锁,一脸严肃,让人不敢亲近,只得敬而远之。

吴艳艳不知从哪里弄来两个口罩,自己已经戴上,递了一个给袁行舟:“快把这个也戴上。这个医院太恐怖了。破破烂烂,臭烘烘的。”

袁行舟指指里面说:“连隐私都没有了。”

终于轮到袁行舟了。韩医生仔细询问了他的病情,给他打了退烧针,开了点药。让他多喝水,多参加一些文体活动,把心里郁积的火消了,病自然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