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市长秘书

苏同珂认真审阅着调研文章,没有和坐在他对面的袁、韩二人说一句话。袁行舟这些天用脑过度,有些疲惫,垂下头,微微眯上眼打起了盹。韩东林嘴里叼着一根烟,左看看,右看看,四壁皆白,无甚趣味,便抓起苏同珂桌面上的报纸翻看。

苏同珂一声咳嗽打破了沉寂:“都谈谈吧,写作的过程中有什么想法?”

袁行舟正欲张嘴,韩东林却抢先开了口:“这篇文章苏主任所拟定的提纲很全面,也很有高度,我们按照苏主任的思路,认真结合实际,并充分考虑到调研过程中所发现的一些问题,进行了综合分析和归纳提高。在写作的过程中,还与基层的同志进行了很好的沟通。时间虽然比较紧,但我和行舟日夜加班,勉强还是拿下来了。”

苏同珂用异样的眼神看了看韩东林,未置可否,对袁行舟说:“小袁,你也说说。”

袁行舟对韩东林的抢先开口有些愕然,还没反应过来,对于苏同珂的问话,竟然不知道去回答。

“小袁——”苏同珂又叫了一声。

袁行舟醒悟过来,说:“我没什么好说的,请苏主任批评,有什么不足的地方,我们马上修改。”

苏同珂给两人各发了一根烟,说:“基本能合我的意思了,我再微调一下,应该就差不多了。我的习惯你们也知道,每写完一篇文章,都要好好总结一下:好,好在哪里;不足,不足在哪里。这样才能积累经验,逐渐提高。”苏同珂深吸了一口烟,意味深长地说,“做文章一定要踏踏实实,做人做事也一样。”

韩东林笑嘻嘻地说:“领导可要兑现承诺啊,哪天得请我们上‘天上人间’撮一顿。”

苏同珂把身子往藤椅背上靠靠,拿起文稿,挥挥左手做了个出去的动作。袁行舟走了出去,韩东林讪笑几声也走出去了。

望着两个年轻人的背影,苏同珂陷入沉思之中。

回到办公室,袁行舟闷闷不乐地抽着烟。电话突然响起,一接,原来是市长秘书彭方羽打来的。

彭方羽做了好几年的市长秘书,看多了阿谀奉承的脸,也见多了迎来送往的热闹场景,就连那些局长、县长也套着近乎和他说话,对于一般的领导干部,他真没怎么放在眼里。当袁行舟第一次独自到他办公室,不知有意无意地和他说起海清省师范大学中文系,彭方羽甚至认为这个年轻人太过唐突,有“攀亲”之嫌。海川市没有几个人不知道,他彭方羽毕业于海清师大中文系。海清师大中文系毕业的多了去了。直到有“范夫子”之称的恩师范瑜教授给他打来电话,说是又有一个称得上忘年交的得意门生也分配到海川市政府办工作后,彭方羽才知道,自己和袁行舟的渊源,不仅是校友,而且师出同门,同为老范的爱徒,只不过自己早出师门四年而已。至此,他才对袁行舟另眼相看。一得空,他便叫上袁行舟,一起聊聊校园里的事——一些老教授的臭脾气、几段青涩的校园恋歌、餐厅中无序的打饭等等,这些都能勾起他美好的回忆。

李之年去省里开会了,彭方羽难得清闲,打电话约袁行舟到他办公室聊天。

袁行舟到彭方羽办公室时,彭方羽已经泡好了茶,朝袁行舟说:“行舟,来,上好的仙洋洋野生绿茶。”

“呵呵,我这可算享受县处级待遇了,彭大秘书亲自泡茶。”在他们独处的时候,袁行舟说话已经比较随便。

“县处级算个屁,给我泡茶还差不多。呵呵,行舟,最近有没有和范老师联系啊?”

彭方羽的口气很粗,但袁行舟知道这是实话,确实有些领导干部想请彭方羽喝茶都请不到。论职务,彭方羽只是小小一个政府办督查科长,关键是身后有李之年这棵大树。

“有啊,前几天范老师给我打了电话,还嘱咐我多向你学习呢。”

“哪里,长江后浪推前浪,你们年轻人有冲劲、有激情,前途无量啊。”

“师兄,别取笑我了。”袁行舟谦虚地说。

“真怀念和范老师在一起的日子,好长时间没有聆听他的教诲了。行舟,什么时候把范老师请下来,好好陪他到处走走,吃住行都我来安排。”说到范瑜,彭方羽有点动情。

“好的,看什么时候,你方便,范老师也有空,这事我来联系。他也常说,要找个机会和你斗斗酒。”

“呵呵,范老师还是那么天真烂漫,在学校的时候,他常让我陪他喝酒,经常都是他喝醉,害得师母老为他的身体担心。实际上这老头身体好着呢。”

“就是。可惜我没有师兄你的海量,范老师就对我这点不满意,说和我在一起不好玩,酒量不行。”袁行舟这句没说真话,他的酒量,恐怕只在彭方羽之上,绝不在其下。

彭方羽大发感慨。袁行舟的一番话又勾起了他的回忆。

袁行舟递了根牡丹给彭方羽,说:“抽根干部烟吧?”

彭方羽笑了笑,接过来,却没点上,说:“这烟其实口感不错,我以前也常抽这个。”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软中华,“这有好烟呢,抽这个。”

袁行舟接过一根,搁鼻下闻了闻,深深吸了口气说:“真香。”

彭方羽将一包烟塞到袁行舟的手中,说:“拿去吧。”

袁行舟有些不好意思,推让着。彭方羽急了:“你这人不好玩,给你就拿着呗,一包烟,算个什么东西,我这多的是。”

袁行舟只好收下,说:“好花共赏之,好烟共抽之,呵呵,谢谢师兄了。”

“什么话。搞文字的真的离不了烟,没烟思维就短路了,想半天,屁都挤不出一个。唉,最近都在搞什么材料?”

“别提了,最近忙得够呛,材料一篇赶着一篇。苏主任要求高,催得又紧,真累。”

“老苏是个认真的人,在他手下干活来不得半点马虎,不过压一压也好,容易上手。”彭方羽对苏同珂挺敬佩的,政府办几个副主任里,他觉得也就苏同珂是认真干事的人,别的几个,脑袋瓜中天天想着如何提拔,要么就经常在外边花天酒地。那个头顶亮光光的关祥清,整天价酒不离口,没几个酒家小姐不认识他,竟博得“酒博士”称号;那个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刘静棠,一肚子都是坏水,逮着机会就在市长面前打小报告,上到秘书长梁腾飞、办公室主任曲茂林,下到一般科长,都被他打过小报告,甚至连彭方羽的坏话他也说,真搞不懂他心里怎么想。

“现在的领导干部有知识、有文化、文字水平也比较高,自然对文字比较挑剔。以前很多老干部,文化水平不高,给他们写材料相对轻松一些。我在这里多待了几年,听过一些故事,挺搞笑的。”彭方羽压低了声音,接着说,“曲茂林年轻的时候,给老牛当秘书。老牛你知道吧?牛拾劲,南下干部,山西人,当时任海川行署副专员,前几年见马克思了。老牛眼神不好,认得字又不多,给他准备的材料字得写得特别大。一次曲茂林为他准备了一份关于干部年轻化、知识化的讲话稿,其中有一句是‘要从那些已经取得大学文凭的和尚未取得大学文凭的优秀年轻干部中选拔领导干部’,老牛在大会上竟然念成了两句——‘要从那些已经取得大学文凭的和尚,未取得大学文凭的优秀年轻干部中选拔领导干部’,念完可能又觉得不对劲,便朝台下喊,‘小曲,你是不是乱写,没听说有让和尚当领导干部的政策啊,和尚都要大学文凭,去哪找!’台下哄堂大笑。

“那时候天气冷,地委和行署的领导干部都习惯身披军大衣,头戴厚皮帽。一次,曲茂林为老牛准备好讲话稿,连夜送到老牛家里,准备第二天早上的大会用。老牛让他放在书桌上。第二天清早,老牛从桌上抓起帽子戴到头上,披上大衣,去了会场。轮到他讲话了,只见他摸摸左边口袋,摸摸右边口袋,身上所有袋子都掏遍了,硬是找不到讲话稿,气得把帽子摔到桌上,讲话稿却从帽子里面丢了出来。可能昨晚睡前把帽子搁讲话稿上,早上抓帽子时一把将讲话稿抓进帽子里了。”

袁行舟眼泪都笑出来了。

“行舟,晚上没事吧,一起出去活动活动?”市长难得不在家,彭方羽也想放松一下。

“好的。”袁行舟这些天被调研文章弄得既疲惫又不爽,确实也需要调节调节。

“哦,对了,你来政府办有一段时间了,有没有拜访过康副市长?他可是你的老乡,你们青云县在市里工作的人不少,康副是级别最高的一个了。”彭方羽口中的康副市长,是海川市分管城建、土地、规划的副市长康寒松。

“那么大的领导,我可不敢随便去找。”

“呵呵,胆子要大一些,领导干部也是人,没什么可怕的,尤其你们都是青云老乡。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刚才不知道康副有没在办公室,在的话我带你过去认识认识。”

“那就太感谢师兄了。”袁行舟感激地说。

彭方羽给康寒松的秘书挂了电话,得知康寒松正在办公室,且刚才没有接待客人。当下,便带了袁行舟去找康寒松。

进到康寒松办公室时,康寒松正悠哉地靠在老板椅上闭目养神,嘴里不时吐出个烟圈,肥得流油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两个下巴重叠在一起,把脖子都挤没了。

彭方羽轻轻叫了声:“康副……”

康寒松睁开双眼,见是彭方羽,稍稍坐正身子,笑着说:“是小彭啊。怎么,有什么最高指示吗?”眼角的余光扫过袁行舟,袁行舟忙谦恭地点了点头,弯了弯腰。

“您心里不能老记着工作,也得多关心关心我们这些基层群众,好像没有工作上的事,我们就不能来您这走走啦。”彭方羽笑着坐到了康寒松的对面,并示意袁行舟也坐下。

“小彭同志也学会说玩笑话了。说吧,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出面啊?”

“市长大人,求您的事情多着呢,可今天真没什么事,就想过来看看您,还给您带了个小老乡过来。这小年青也是青云人,在综合科,文笔还不错。”

康寒松朝袁行舟看了看,点了点头,说:“年轻人,好好干,跟我们小彭好好学学。综合科工作会累些,可那也是个出人才的地方,是吧。你们曲主任就是从综合科出来的嘛。”

没在康寒松办公室坐多久,两人就出来了。袁行舟脑袋瓜有些晕,想不起在自己的副市长老乡面前到底说了些什么话,或者什么都没说,只是频频点头接受领导的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