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省委组织部长盛国华要来中南了。在穆干生的记忆里,盛部长这是第二次到中南来,前一次是送方之路来中南上任的。中南市委没有什么特别,而这一次不同了,省委办公厅提前一周就通知了,为此,省委组织部也同时通知了市委组织部。接到通知的第二天上午,市委召开了常委会,研究了如何接待盛国华同志,方之路参加了常委会,已经是上午十点多钟,他便立即打电话给穆干生,说要传达市委常委会接待盛国华的会议精神。

穆干生心想,上次盛国华到中南来,市委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而且盛国华也并没有省委领导的威风,而今天怎么就这么隆重了。

方之路一到办公室,就直接来找穆干生。

“干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方之路满面春风地看着穆干生,“盛国华同志马上要来中南!”

穆干生一愣,盛国华到中南来这算什么好消息?

“干生,中央已经任命盛国华为省委常委、省委组织部长了!”方之路孩子似的挥动着两只胳膊,“真的不容易啊,盛国华担任市委组织部长三年多,一直是光头组织部长,你知道组织部长本该是同级党委常委的,如果不是常委,这个组织部长算什么?现在可好了,盛部长是省委常委了,那就是省委领导了,部省级领导可是国家的高级领导干部了!”

穆干生看着方之路,发现他居然变得像老太婆一样唠叨个没完没了的,好像提拔省委常委的不是盛国华,而是他自己一样。

“市委这次非常重视,市委常委会上彭成仁同志反复强调盛国华同志和上次来中南不同了,那时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省委组织部长,说白了还是个正厅级,当时我们也很为难,接待上级领导那是有规定的,一个级别一种规格,如今,盛国华是省委常委了,那就得按部省级领导的规格接待。”方之路有些失去理智似的,甚至重复着那么几句话。“许书记说,不仅生活上要上规格,领导的安全更为重要,刚刚开业的希尔顿五星级宾馆全部包了下来,所有的客人都转移到中南宾馆,门卫全部换成中南军分区警卫连的官兵。工作人员、服务人员以及市里有关部门的领导必须凭临时出入证才能进出宾馆。”

“这……”穆干生说了一个字,方之路就打断他的话。

“盛国华同志是省委组织部长,可能市委组织部的条件要放宽一些,除了你和我,另外还有五张临时出入证,到时根据工作需要临时确定吧!”方之路说,“干生,宴请盛部长,你可能参加不了了,市委也只有正副书记才能参加,普通常委一律不参加。”

穆干生虽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但是对于中南市这样的大市,这样的重要交通要冲重地,中央领导也都来过,至于省里的领导特别是省委书记、省长每年至少也会来一两次的。但像方之路所说的隆重接待仪式,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俗话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本来,穆干生还想问问盛国华这次中南之行需要市委组织部作些什么准备的,看到方之路总是唠叨个没完没了的,穆干生也就装聋作哑了。

直到方之路自己也感得没有什么新鲜内容了,似乎发现他现在还在穆干生的办公室,站起来往外走去,到了门口,又回过头,说:“干生,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穆干生看着方之路,有些莫名其妙了,两人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方之路居然还要让他到他的办公室去,穆干生觉得方之路这个人太难以琢磨了!

穆干生跟在方之路的身后,进了屋,方之路连看都没看穆干生一眼,却先打起了电话,电话一接通,就似乎对暗号一样,穆干生虽然听不懂全部内容,但他感觉到其中的重要内容是说盛国华当上了省委常委,他悬着几年的一颗心落地了。穆干生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得没地方躲。

方之路终于放下电话,说:“干生,关于市民政局领导班子的事,我应该和你通个气。”方之路坐到椅子上,看着穆干生,“我觉得刚才在你办公室说这事的场合不对,所以,让你到我办公室来。”

穆干生更加不明白方之路是什么意思了,方之路是市委副书记兼组织部长,而他穆干生是市委组织部分管干部工作的副部长,他们两人谈工作怎么说场合不对呢?现在还是他们两个人,只是从他的办公室换到方之路的办公室,这两个场合有什么差别呢?

“郭进斌这个人看来确实不行。”方之路说,“那些问题不说,领导能力也实在不行,你看,那么多中层干部,那么多县区的局长居然联名举报他。”

穆干生看看方之路,不知道方之路到底对郭进斌是什么看法,他不明白,难道郭进斌领导能力强,那些贪污受贿就能原谅吗?

“所以,市委打算让市政协副秘书长舒必勤去当局长,舒必勤上任后,民政局的领导班子和中层干部要进行大调整。”方之路咬了咬牙,狠狠地说:“一个领导,尤其是一把手,没有一定的魄力,没有狠劲,杀劲,谁还怕他。”

穆干生看着方之路,越发觉得他不像一个市委副书记、组织部长。而是像一个目不识丁的山寨老大。他认为一个堂堂一千万人口大市的组织部长如此粗鲁和草率,怎么能管理好那么多县处级领导干部呢?他感到莫大的悲哀!

说到舒必勤,穆干生的心里突然沉重起来。

对于舒必勤这个人,穆干生并没有直接打过交道,但是关于这个人的历史,穆干生知道的并不少。说起来舒必勤曾经也风云一时过,那时穆干生还是一个刚刚大学毕业不久的年轻人,尚未出道,而舒必勤已经是全市最年轻的县长,穆干生那时并不认识舒必勤这个人,可是在他心目中,舒必勤的未来不光是县委书记、市委书记的角色,他是中南,或者说是全省的一颗灿烂的政治明星,说不定将来能够走出中南,登上部省级高级领导干部的岗位。就在舒必勤即将越过县委书记的重要阶梯,跃上副市长的宝座时,据说,省委提名舒必勤为中南市副市长的文件已经到了中南,只待市人代会上走形式。但就在这个关键时刻,舒必勤和一个现役军人营长的妻子通奸东窗事发。那天夜里,舒必勤和那个营长之妻在家里偷欢,那个营长晚上十点多钟突然归来,抓了个现场。更荒唐的是,两人男人居然扭打起来,营长气愤之下,操起水果刀,猛地向舒必勤刺去,这时,营长老婆一把扑向丈夫,谁知营长手里水果刀已经刺了出去,老婆只穿了内衣,水果刀刺进了老婆的腹部。送医院又耽误了时间,女人因大出血抢救无效死亡。自然营长是逃脱不了军事法庭的审判,而舒必勤的副市长自然不可能再当的了。那个营长判了无期,可他不仅委托律师死死咬住舒心勤,而且当时部队也派出两名干部,坐在中南,要求严惩舒必勤。舒必勤犯了通奸罪,而且是破坏军婚。但他在省市两级都有人为他说清,事情拖了两年,舒心勤也被晾在不见阳光的地方,自然县长也当不了。两年多之后,也不知道是哪位大权在握的掌权者在睡梦中又梦见了还有一个舒必勤被晾在那里,晾得不死不活的,突然让他悄悄地到市政协任办公室任副主任,括号里还有正县处级几个字。自然中南官场上不少人已经把这个曾经的风云人物遗忘了,现在又把他重新启用,但这却是一个有职无权的岗位,并没有多少人去关心他。而这时的穆干生已经出道当上了乡党委书记。

舒必勤经历了这个政治上的重大挫折,并不甘心政协办公室副主任的位置,又过了两年,又由办公室副主任变成了副秘书长。

有一次在一个饭局中,舒必勤和穆干生坐在一块儿,舒必勤不仅一杯又一杯地给穆干生敬酒,还一个劲地讨好穆干生,说穆干生年轻有为,将来必定是中南上空的一颗灿烂的星星。自那次之后,舒必勤不仅常常跑到穆干生办公室去套近乎,每年中秋,春节期间必定提前登门,从高级香烟、名酒、以至发展到送购物券,有一次居然给穆干生送了一块瑞士名表,价值两万多人民币,穆干生好不容易才退还回去。

“对于舒必勤这个同志,你比我了解”,方之路说,“你说,一个县长,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想找他点叉儿,无非是经济上和生活上,经济上找不到,就在生活上,当时涉及军婚,否则那算什么事!组织上对一个领导在政治上是要负责任的。这些年来,组织上对他是不公正的,要不是因为那点事,舒必勤现在恐怕早已是市委书记以上的领导干部了。”

“可是正是因为那件事,断送了一条人命!”穆干生说,“当年不是省市有人竭力为他开脱,恐怕是要判刑的。”

方之路摇摇头,说:“老穆啊,话不能这么说,历史是不能如果和假没的,我们必须遵重事实。而且,我们党的一贯原则是实事求是,允许改正错误的。”

听了方之路的一番话,穆干生觉得自己真的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讲不清了。一个干部,有了权,就可以颠倒黑白,是非不分?难道组织上当时对舒必勤的处理和任用都错了?难道舒必勤破坏军婚不应该处分?穆干生觉得自己像吃了死苍蝇一样的难受。

对于舒必勤这样的人,如果是按照以往市委、市委组织部用干部的惯例,在部务会上,穆干生一定会坚持自己的看法,无论他的话有没有作用,但他相信,不仅部长会慎重考虑,而且连书记也会进一步考察分析的。然而,方之路不仅听不进别人的意见,甚至在许多干部的问题上根本不拿副部长当回事。穆干生知道,这就是现行干部制度的弊端,不承认这个现实,就必然会碰得头破血流。可是一想到方之路要重用舒必勤,他真的想直接去面见彭成仁。难道堂堂的中南市委就没有说理的地方了吗?

舒必勤出任市民政局长的消息,不知道怎么的,突然间就不胫而走了。机关里的大小官员们几乎把它当作茶余饭后的佐料,人们议论的中心几乎没有什么争议,都说没有方之路,不是方之路当中南市委组织部长,舒必勤这辈子也不可能被启用。至于舒必勤和方之路之间的关系,小道消息更是越传越多。

也就在这时,穆干生得到一个消息,说舒必勤不仅和方之路是同乡,而且两人还是同一个村的,舒必勤的父亲是方之路初中时的语文老师,做过方之路三年的班主任。为此,穆干生偷偷地调来了舒必勤的档案,又通过顾恒山了解方之路的具体出生地,完全证实了社会上的传说。

这几天,市委的主要工作全部集中在接待盛国华的工作上,希尔顿宾馆南院的一号大楼全部空了出来,武警战士已经到位,厨师制订的菜单也都经过审批。

原定盛国华是上午来中南的,上午市委突然接到通知,说盛国华上午有一个会议,改为下午来中南。

中午彭成仁和几位副书记都在宾馆就餐,下午两点半钟,彭成仁又召集几位副书记开了一个短会,随后让其他几位同志留在宾馆等候,他带着方之路,分别剩上两辆轿车,又让市公安局派出一辆警车,前往中南边界地迎接盛国华。

盛夏的中南如同一个大蒸笼,田里的玉米叶子被阳光晒得低下了头,农民们都躲在屋子里,下午三点多,正是一天中温度最高的时候,警车在前面开道,两辆黑色轿车出了中南市区,很快就上了高速公路。轿车在中南边境的公路边上停了下来,彭成仁推开车门,顿时觉得如同进了蒸笼,方之路随后从后面的轿车里钻出来,大步来到彭成仁的面前。

“彭书记,你还是到车里等吧,外面在下火呢!”方之路说,“我给盛部长打个电话,看他们到哪里了。”

“不,稍微等一等!”

方之路取出手机,这时,彭成仁的手机响了。

“喂!”彭成仁握着手机,“哦,卜秘书啊!我是彭成仁,你们到哪儿了?”

“彭书记,我们马上就要进入中南了,大概不会超过十分钟!”

“好的,我们已经在中南的交界地等你们了。”

挂掉手机,方之路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一边走到彭成仁的身边,说:“彭书记,这天气太热,您还是到车里去,外面实在叫人受不了。”

彭成仁抹了一把汗水,说:“老方啊!这种时候才是考验我们对领导的耿耿忠心,躲在轿车的空调里,领导来了,那叫怎么回事啊!”

方之路笑笑,说:“是,彭书记说的是,那我们都接受一次严峻的考验吧!”

对于彭成仁来说,虽然如今已经官至市委书记,早已不是当年生长在江淮大地贫苦农民的后代,从他记事那天起,他不仅在这样酷暑里艰难地熬过了一年又一年,每到夏天,他只穿着一条短裤,肩膀上晒得脱了一层皮,每逢盛夏高温的中午,便和那些小伙伴们泡在混浊的水塘里。高考那年,他白天黑夜坐在又闷又热透不过气的房子里,他热得受不了,想了一个办法,打来半桶井水,把两条腿浸泡在凉水里,深夜里,蚁子叮得他全身密密麻麻的小红点。但他知道要想出人头地,只有上大学。那时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当上市委书记这样大的官。他第一次享受到空调是在大学的图书馆里,真正尝到生活的乐趣。而他的生活起了根本性的变化,不再经受严寒酷暑的苦日子,还是从当县长开始。如今,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成了一千万人、一千平方公里土地的全省第一大市的市委书记。而且,他的心里一直在琢磨着,他的副省长应该是为期不远了。从省委主要领导的口中,他也多少感觉到,他的副省长乌纱帽只是时间问题,因为中南历史上的市委书记除极少数因为特殊原因,基本上都提拔为副省级了,有的已经调去中央,有的已经成为省委书记、省长了。此时此刻,彭成仁忘掉了高温下的他早已汗流浃背,秘书给他送上一条湿毛巾,他还在思绪茫茫。

彭成仁这次之所以如此隆重迎接盛国华,他太知道作为省委常委、组织部的能量了。不要看他只是一个省委常委,作为省委常委、组织部长,中组部的看法就不一样了,他在中央组织部就可以活动频繁了,不仅在中组织部那些司局长们面前有说话的机会,就是在中组部领导那里也是有说话的机会的,在省里,不仅省管干部的许多方案都出自组织部,甚至,省委领导的许多关于副省级的人选都要和他这个常委、组织部沟通,商量的。自然,他不仅有发言权,还有建议权。就像他这个市委书记一样,固然大部分的副市级领导提拔有的是各种关系,有的是他心中的人选,当然也有一部分是市委组织部反复推荐的结果。可是省委组织部长在副省级干部的提拔上也是起到十分重要作用的。

彭成仁当然知道,他的这个副省长至今还没有变成现实,过去盛国华虽然是省委组织部长,但他那几年一直没有进省委常委,不是常委,他必然谨小慎微,更不可能有机会,或者有本钱在省委领导或中组部领导那里谈一个副省级领导的问题,现在盛国华是省委常委了,无论是他本人的待遇,还是权力,那是天壤之别了。彭成仁作为市委书记,岂能不懂得官场上的这点规则和玄机!

“彭书记,赶快擦擦汗!”方之路从秘书手里拿过湿毛巾,送到彭成仁手里,“看你脸上的汗,像水浇一样。”

彭成仁接过毛巾,幸福的一笑:“好啊,出汗对健康有好处,你看,人家农民现在还在劳动,身体多健康啊!”

“彭书记,他们来了!”司机摇下车窗,大声说。

彭成仁擦了一把汗,把毛巾塞给秘书,只见一辆黑色轿车飞也似地向他们驶了过来。

彭成仁一边向前走着一边向轿车挥着手。

一辆崭新的皇冠轿车缓缓停了下来,这时后面两辆车也相继停在路边。

第二辆宝马车右边的前门开了,一位年轻人跳下车,大步绕过车头,左手迅速拉开车门,右手挡着车上面,一位梳着蓬松包头、戴眼睛的中年男子下了车。

这时彭成仁等人一起涌了上去。

彭成仁第一个抓住盛国华的手,满脸灿烂地说:“盛部长,欢迎,欢迎您啊!”

“老彭啊!看你,天气这么严热,干嘛跑那远迎我们!”盛国华说,“你吃那么苦,叫我于心不忍啊!”

“盛部长,这是规矩啊!中国是礼仪之邦,迎接省委领导这是必然的规矩。”

当然,盛国华此刻是否想到前一次他送方之路来中南上任时,彭成仁并没把他当作一回事,如果他想到了,他也许不会怪罪彭成仁,因为那时他还不是省委常委。

“盛部长,快上车吧,天气太热,您受不了啊!”彭成仁说。

方之路一直站在彭成仁身后,这时他才向前跨了一步,说:“盛部长,请上车吧,今天特别热,您是贵体……”

“老方,你也来啦!”盛国华马上握了握方之路的手,“看你脸上的汗!”

盛国华看看闪着警灯的警车,说:“这是……”

“盛部长,其实,在中南治安非常好”,彭成仁说,“省委领导来了,我必须保证交通畅通,虽然不能搞戒严,但警车出动一则是保证安全,二则是严格按规格接待省委领导。”

“是啊,盛部长。”方之路说,“你看国家元首出国都是专机,迎接国家元首都有红地毯,仪仗队,有的还要鸣礼炮!”

盛国华大笑起来了:“老彭啊,你和方之路这正副手都会说话啊!你们什么时候给我辅红地毯、组织仪仗队呀!”

“快,盛部长很快就当省委书记了。”方之路说,“只要省委书记一当,下一步就进中央政治局了!”

“哈哈哈……”

彭成仁和方之路把盛国华送进轿车,警车在彭成仁的一声令下,警报声响彻云霄。随后,彭成仁的轿车在前,盛国华以及另两辆车紧随,方之路跟在最后,六辆轿车浩浩荡荡,冒着酷暑,向中南市区飞奔而去。

穆干生此刻正焦急地等候在希尔顿宾馆二号楼大厅里,二号楼和一号楼之间相隔不到十米,一号楼除盛国华,彭成仁以及盛国华的秘书之外,安排市公安局和部分接待人员,其他人都安排在二号楼。

穆干生在二号楼的大厅里徘徊了一会,便出了大厅,站在烈日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宾馆大门口,他自然知道,今天接待盛国华他虽然排不上号,可是他却又必须寸步不离地守着,至于干些什么事,或者说方之路会叫他干些什么,他的心里连半点数也没有。他真的尝到了什么叫鸡肋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这些日子,穆干生想的最多的是自己将何去何从的问题。廖吾成在去中央党校学习前的那几天,不知道是从哪儿刮起来的一股风,居然说他将要出任中南市委组织部长,这样的消息自然是令他兴奋不已的,他当时也有些似信非信,不过现在想想,那些传说实在是有些荒唐,他从来不相信天上会真的掉下来一块馅饼。一个干部的提拔,有相当大的可能都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固然提拔时只是那么一张任命的文件,可背后又有多少汗水多少艰辛,费了多少心思,跑了多少腿,别人当然不可能知道,只有当事人自己心中有数。当然,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别人都以为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可只有自己心中知道那是自己辛勤努力的结果。穆干生不是没想过,按说,凭他的能力水平,年龄,提拔为市委常委、组织部长,一定会干得很好,或者说远远超过方之路。他也想努力过,可是他和盛国华是什么关系,一张白纸,直到今天,他虽然认识盛国华,可是盛国华真的不一定知道他穆干生的名字。眼看盛国华就来到了中南,可是也却没有任何办法去拜见这位手握提拔地市厅级领导干部重权的贵人。这些日子,穆干生越来越想不明白,像方之路这样的人,究竟是什么原因调进组织部门的,而且还是省委组织部,难道省委组织部的干部天生比外面的人强,血统高贵!恰恰不是这样,方之路到中南之后到底干了些什么,他固然并不十分清楚,可是凭他和他的接触,太让他寒心和失望了。

近来穆干生越来越感到自己前程的渺茫,不要说市委常委、组织部长了,就是原来廖吾成准备让他调去当县委书记得承诺也是不可能的了。种种迹象表明,他调出市委组织部只是时间问题,而且去向并不乐观。能让他出任那些没有实权的局当一把手就是谢天谢地了。想到这里,穆干生的心里一阵酸楚。

穆干生的头脑一阵茫茫思绪,却不知道自己早已汗流满面,他抹了一把汗,一边往回走,一边还沉浸在失落的心境当中。在外人眼里,他年纪轻轻已经官至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可谁又能知道他心中的苦恼呢!

“干生,干嘛站在烈日下?”张正民从轿车里下来,看着穆干生说,“你是独自练功夫,还是向盛部长表忠心啊!”

穆干生尴尬地笑笑,幸好满脸肝水遮住了他脸上的尴尬,忙迎了上去,说:“张市长,省委领导光临,表忠心真的轮不到我。”

“干生,想开点!”张正民拍拍穆干生的肩膀说,“他们马上就到了。”

穆干生自知张市长“想开点”三个字的分量和意义,看着张正民匆匆往一号楼走去的背影。忽然听到警车开道的鸣笛声,方知盛国华到了。

穆干生一回头,见一辆警车已经停在宾馆大门口的草坪旁边,车顶上的警灯还在不停地闪着蓝色的亮光。

第一辆挂着0001号的黑色皇冠轿车缓缓驶了进来,穆干生认出这是彭成仁的车,随后便是挂着省城牌照的两辆车紧跟着进了宾馆。不用说,一号车后的宝马便是盛国华的专车。

当六辆轿车进了宾馆大门时,宝马车停在一号楼大厅门前,随后,众人都争先恐后地向宝马车涌过去,这时卜秘书拉开车门,彭成仁伸出左手,挡在车门上方,护着盛国华哪一丝不乱的分头。盛国华一边握着彭成仁的手,一边向周围的人微微笑着。他发现了张正民,就从方之路面前走了过去,说:“正民,躲在后面干什么?”说着把手伸了出去。

张正民笑着说:“盛部长,恕我没有出迎之罪,彭书记吩咐我在宾馆作你的后勤部长。”

这时,盛国华的两边分别是彭成仁和张正民,不知道是盛国华故意的,还是什么原因,把方之路留在他的身后,虽然刚才在路上方之路已经和盛国华握过手,但是在这样的场合下,盛国华冷落了他,方之路的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

穆干生远远站在二号楼门口,目睹眼前这一幕,一时有些感慨万千。在这一瞬间,他多少感到人与人之间的千差万别,尽管他远远看到了盛国华的脑袋,以及他那和普通人一样的眼睛、鼻子和嘴巴,但这个与普通人无异的身躯但却受到如此特别的礼遇和追捧。

穆干生想到中午吃饭时,市政府办公室安排穆干生陪同市委、政府工作人员,盛国华还未到,市里的规格也是很清楚的,自然彭成仁和张正民、方之路单独在一号楼就餐,他这个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只能和工作人员一起就餐。穆干生在这里却坐在那个最尊贵的座位上。但是他却有些心猿意马,甚至后悔不该留下来吃这顿不尴不尬的中饭。

现在,盛国华已经到中南了,穆干生知道自己还将继续扮演一个尴尬而可有可无的角色。还真的不如高德建、薛涛,干脆眼不看,心不烦。

穆干生每天中午本是有午休习惯的,中午喝了几杯酒,按往常他会让司机送他回家休息,可今天情况不一样,虽然方之路没有分配他具体工作,可他又不敢擅自离开,万一方之路找不到他,他就难看了。二号楼静谥而安详,穆干生转了一圈便回到房间,见司机和工作人员在打扑克,大家见他进来,都要让他玩,他摆摆手又出去了。

穆干生冒着中午酷热的高温,出了二号楼,到了二道门,才发现往日空有其门的二道门突然间添了两个武警卫兵。这时他才明白,这是为了盛国华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