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昨晚抓捕许汉阳的行动出现了重大意外,还牺牲了一个同事,反贪局长肖克重伤昏迷,现在还在医院躺着,而涉嫌谋杀的肇事司机竟然被冒失的警察当场击毙。第一次行动,面对这样的结果,特案组的几个领导神色凝重,大家都无言相对,心情都不好受,气氛极为沉闷。

“这样吧,要不我们先提审一下许汉阳,看有没有什么突破……”政法委副书记兼公安局副局长罗杰打破僵局说。

“好吧,那就试试吧。”特案组组长雷鸣和其他的领导点了点头。

于是审查人员开始提审许汉阳,许汉阳昨天晚上差点丢了性命,他脸色苍白,过了一宿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答非所问,语无伦次,无论问什么他都说不知道。

这种情形被特案组的几位领导看在眼里,他们相互对了下眼色,然后示意审查员终止了审问,把许汉阳带了下去。随后特案组马上在会议室里召开会议,讨论许汉阳的情况和研究针对性策略。

“我觉得现在对许汉阳开始审查,可能有些操之过急。因为昨晚在抓捕许汉阳的时候出现了意外,显然那一枪是冲着许汉阳来的,虽然没有打中,对他的心里影响还是很大的,最起码他感受到了一种隐形的威慑,况且我们的人还当场牺牲了一个,这都是许汉阳不肯开口的原因。”陈克然直言不讳地说。

“枪手这件事情确实很敏感,但是说明了两个问题:第一,有人要掐断许汉阳这根线索;第二,对许汉阳进行警告,给我们审查工作制造麻烦。这也是好事,说明我们的工作方向对了,有些人要坐不住了……”雷鸣边说边往自己的大号水杯里注入了开水。

巡视组副组长程烈风把手中抽剩的烟屁股放进了烟灰缸里,然后回过头看着罗杰:“枪手的身份现在有没有确定?”

“暂时还无法确定,枪手身上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罗杰点燃了一支烟。

“看来许汉阳这根线索很重要,极有可能会牵出什么大人物……”巡视组组长方锐说。

“问题是他死活不开口……”罗杰说。

“我看这样吧,许汉阳的事儿不妨先放一放,让他养足精神,估计那一枪把他吓得够呛。现在我们先把这几起刑事案件理清楚,如果枪手的身份查不出来,我们就查肇事司机的身份,他究竟是什么人?而且还携带枪支!和枪手有没有关联?还有那个开枪的警察,他为什么要开枪?要搞清楚,这个很重要!”雷鸣说。

昨天晚上我们公安局为这事忙了一个通宵,肇事司机的身份已经查清楚了,就在昨天晚上,海城看守所发生了一起群体斗殴事件,一名叫王大壮的犯人趁大家看电视的时候,拔掉了电视信号线,因而遭到众多犯人的群殴,伤势严重,在被送往医院救治的途中,这名犯人杀害了护送他的民警,并抢劫了海城看守所的那辆黑色桑塔纳。

事后查明,这名肇事司机正是从海城看守所潜逃出来的王大壮,肇事的桑塔纳正是他抢劫海城看守所的,所使用的枪支正是被害民警的配枪。罗杰不愧是主管公安系统的,说话的逻辑性很强。

“枪手和越狱的逃犯,这两件案子有没有关联,如果有关联,不妨并案侦查,这样既可以节省警力又可以节省时间。”雷鸣抬头看着罗杰。

并案的可能性不大,王大壮的案子很明显,通过看守所对这名犯人的信息反馈,我们市局已经搞的很清楚了,他犯的是交通肇事罪,捕前是一名出租司机,因为交通肇事致人死亡,在看守所里已经呆了九个月了,再过几天就要宣判了,可能因为担心自己被判死刑,所以精心策划了这场越狱。

他越狱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逃避死刑,因为在越狱过程中杀害了民警,这种疯狂亡命的心态和其他的越狱犯罪没有区别,在逃亡的过程中撞死枪手可能只是一种巧合,也是王大壮疯狂心态的反应,并没有什么针对性,况且我们的同志也牺牲了一个。罗杰说。

“那个开枪的警察是怎么回事?”雷鸣接着问。

开枪的民警叫王大柱,是治安大队的队长,昨天晚上他和几个同事在海湾路巡逻,正巧遇到越狱罪犯撞人后逃匿,于是和同事们追了上去,双方一度还发生了激烈的枪战,事后我们调查过开枪的民警王大柱,他说罪犯当时有一个前倾的动作,这是他开枪的诱因。

我们也调查过和王大柱一起执行任务的其他两位民警,他们也证实了王大柱地说法,因为罪犯手中持有武器,当他从车里爬出来的时候,王大柱开枪警告,罪犯身体有轻微的前倾动作,王大柱再次开枪警告,正是这一枪打死了罪犯,这一枪应该是随手打的,没想到却打在了罪犯的眉心上。王大柱这个人我是了解的,业务水平还行,对打击黄赌毒和处理群体性突发事件很有一套。

但是枪法可不怎么样,平时打靶都没有这么准过,手枪速射测试常有脱靶现象,这一枪应该是鬼使神差,根本就不是他王大柱的水平,说明我们的民警在遭遇重大恶性犯罪分子时,心理素质还十分欠缺,才造成了这样的重大失误。

虽然他没有主观上的错误,但是作为一个民警干部,出现这种失误,也是不能谅解的,我已经让他停职反省,必要的时候全局通告。罗杰表情严肃,看得出他是一个从严治警的干部。

“这两起刑事案子这么快就结案了?”方锐问道。

“这两起刑事案子都是市局刑警大队负责侦破的,失误民警的事是我亲自督办的,一般局里涉及到大案要案,业务上我不干涉,但是警风警纪的事一般都是我亲自抓的。越狱犯的案子基本可以结了,这个案子比较明朗,肇事司机就是越狱犯,之前一直在看守所里呆着,和外界处于封闭状态,不可能和杀手有什么联系,而且他越狱的动机很简单,就是为了逃避死刑。只是前面那个案子还没有头绪,杀手的身份还是个谜……我已经把这个案子移交给刑警一支队重案组了,但是要揭开杀手的身份还需要时间。”罗杰焦虑地挠了挠头皮说。

“这事急不来,尤其是大案要案,侦破都需要一定的过程,我们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和足够的耐心,不能出一丝纰漏……”程烈风点燃一支烟说。

雷鸣站了起来,推开了窗户,此时正是十月的梅雨季节,远处一片朦胧的雨雾在袅袅升起。

“风雨欲来雾漫漫哦……”雷鸣有些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老雷,不要气馁,我们有信心……”方锐拍了拍雷鸣的肩膀。雷鸣回过头来无声地笑了。

早上上班没多久,一辆黑色的小车缓缓地停在了海城看守所大门外,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从车上下来,自称是疑犯赵刚的律师。车上还坐着一位中年男子,小伙子把证件递给门岗的武警战士,武警战士仔细看过之后挥手放行,汽车慢慢驶进了看守所的大院。

赵刚是402监室的犯人,已经被关进来八个月了,可是谁也不知道他犯了什么罪。他刚进来的时候跟疯了一样,拼命地摇着铁栅门喊冤枉,还说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这是在犯法!但就是没人搭理他,连管教都躲着他。后来管教实在忍不住了就对他说,你呀,不要天天吵,没用的,好好想一想自己是怎么进来的吧……

后来他居然不吭不哈了,俨然成了个闷葫芦。但是牢头狱霸却看准了他是个雏,因为他进来的时候天天喊冤,妈的,只有那些雏才天天喊冤,这些牢头狱霸都是几进几出的老油条,当初进来的时候也喊过冤,其实他们自己也知道没几个是冤枉的。

牢头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因为他不懂“规矩”,牢里的规矩是新人要给牢头上供的,可这小子根本没把他这个牢头当回事。这小子来的时候场面很大,好几个警察押着他进来的,牢头还以为是道上的大哥,后来怎么看也不像。牢头吃不准他的来路,看这小子长得还挺结实,就没敢轻易给赵刚“上课”,暂时免了他的皮肉之苦。

后来见赵刚蔫不拉叽地蹲在地上,也不喊冤了,整天一声不吭,谁也不愿搭理。牢头试探着问他犯了什么事儿,可赵刚愣是跟没听见一样,蹲在那里作思考状,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这下牢头的面子挂不住了,牢头在监室里是地位最高的犯人,哪能受到新人的藐视,他大爷的!这么多兄弟看着我,你小子这么不识抬举,今天老子不收拾你,你就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于是他给几个打手递了一个眼色,几个或坐或卧的犯人缓缓站了起来,决定给这个四六不懂的新人上一课,让他知道一下这里的规矩,谁才是这里的真正老大!

赵刚仍然坐在那里发呆,对监室里的气氛变化置若罔闻,全然不知到来的危险。

一个犯人心照不宣地用毛巾挡住了摄像头,牢头和几个打手猛然抓起被子盖了上来,就在一刹那间,赵刚从沉思中一跃而起,一脚踹在了牢头的裆部,好在有被子挡着,要不然牢头的老二可能就要被踢爆了。

牢头完全没想到闷葫芦还有这一招,裆部猛然吃了一记重脚,腹部绞痛无比,身子也收不住势,一屁股跌倒在铺位上,两个打手还没来得及出手也被绊倒在地,赵刚本来憋了一肚子气无处发泄,一把抓起被子,将他们反盖在里面,一顿拳打脚踢,打得他们龇牙咧嘴却不敢声张。

因为这事是他们自己挑起来的,平时那些犯人受够了他们的欺负,巴不得有人替他们出口恶气,这时候心里都暗暗乐开了花,哪里有人会去报警!加上摄像头事先被他们挡住了,监控室自然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顿暴打确实打得不轻,牢头当场就便溺了,因为隔着被子打的,即使有伤也是暗伤。牢头自作自受,吃了哑巴亏却不敢声张。但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这闷葫芦不简单,是个狠角色,惹不得,不但没有再找茬,而且还自动“让贤”了。

虽然闷葫芦赵刚从来不管其他的犯人,但实际已经成了402监室里的老大。但他并不愿意管理监室的琐事。整天闷闷不乐,牢头每天早上给他挤牙膏,晚上帮他洗脚,平时就给他捶背揉腿,伺候得无微不至。从此402监室里的秩序莫名其妙地好起来了,再也没有听到敲打皮肉的声音和犯人的哀嚎声了。

“408,赵刚,出来,有人来看你了!”管教咣当一下打开了铁门。

表情木然的赵刚猛然抬起了头,大脑出现了一阵空白。他直盯着管教,似乎感到很是意外。他非常清楚,能够来看他的只有律师,除此之外谁也没有权力去接近一个尚未判刑的疑犯。在他被关进来的前两个月内天天都盼望妻子能够委托律师来解救自己,在这个城市里除了妻子他没有其他亲人。

然而他失望了,八个月里没有任何人来看过他,他和妻子完全被隔绝在两个世界里,他不知道妻子和孩子现在怎么样,也不知道妻子是否知道自己被关在看守所里。他一想到妻子心里就有些隐隐不安。

在被羁押的日子里,他完全失去了自由,他知道自己是冤枉的,可是根本就没人会相信他,好在当他大呼冤枉的时候,一位管教不冷不热地扔了一句话给他:“你呀,不要天天在这儿吵了,没用的,想一想自己是怎么进来的吧……”

当时他还不知道管教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后来越琢磨越觉得不对,终于有一天他如梦初醒,对了,肯定是有人在暗中作局陷害他!而且他很快就联想到了这个人是谁。但是这个判断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这个人正是他的顶头上司,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人会做出如此卑鄙的事情!如果不是这个人,他实在又想不起来还有谁会陷害他。

不行,必须得想办法出去,一定要把事情搞清楚,究竟是谁在陷害我?我不能坐以待毙,不能在这里被稀里糊涂地冤死!

赵刚正是凭着这一信念艰难度日,八个月的时间仿佛比八年都要漫长,他最担心的是自己的妻儿,如果妻子知道自己被关在这里,她一定会委托律师来救我,可是八个月了,既没有人来提审他,也没有律师来看望他,自己就像彻底被遗忘了的人,他再次想到了妻子和未成年的儿子……心中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在这种极度的煎熬下,赵刚由焦躁不安变得木然迟钝,连头发都白了很多,正当他快要绝望的时候,想不到有人来看他了。

“赵刚,发什么愣?出来,有人来看你了!”管教看着赵刚茫然无措的目光,忍不住大声提醒道。

赵刚这才知道真的有人来看他了,于是懵懵懂懂地跟着管教走向值班室。

“赵刚,坐下,这两位律师要见你,不过你要老实点,这不过是例行法律程序,但是你要认清形势,摆正态度,不要谈跟案件无关的事情。”看守所所长范统严厉地说。

赵刚心里正琢磨范统这话是什么意思,一抬头却发现范统正狠狠地盯着自己。但是赵刚并没有理会范统,径直把目光投向桌子后面坐着的那两人身上。

范统讪讪地冲两位律师点了点头,然后对旁边的一位民警说:“小吴你看着点。”然后就退了出去。那位叫小吴的民警点了点头,然后对律师说:“你们抓紧时间,不要谈跟案件无关的事情。”

“你好,请问你就是赵刚吗?”

桌子对面那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和蔼地看着赵刚,赵刚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是这样的,我们是你妻子委托的律师,你有什么话要说吗?”中年男子解释说。

赵刚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两位男子,仍然没有说话,在迟疑了几秒钟后他忽然质问道:

“我妻子呢?她为什么没有来!”两位律师对视了一眼,没有回答。

“…你们,有律师证吗?”赵刚立即警惕了起来。

“哦,不好意思,这是我们的律师证,这是你妻子的委托书。”中年男子把这些东西递给赵刚,让他亲自过目。

赵刚拿着二人的律师证,看得很仔细,翻来覆去地看,就像考古专家鉴定文物一样,足足看了一分钟左右。然后又接着看他妻子的委托书,突然他脸色大变,一下子把委托书撕得粉碎,并大喊起来:“你不是我的律师!我的妻子不会委托你的……你们为什么要合起伙来害我?为什么?!”

“赵刚,你冷静点,我们真的是你的律师,只是你妻子现在有些不方便……但是这个委托书确实是你妻子的意思。”中年男子抓着赵刚的手安慰道。

“我妻子怎么啦……你说我妻子怎么啦!”赵刚过于激动,一把死死地抓住了中年律师的衣领。

“来人,308号情绪失控,立即把他带回监室去!”所长范统忽然冲了进来,这时立即进来了两个民警,两人架住赵刚强行向监室拖去。

“我是被冤枉的……你们这些丧良心的……你们为什么要合起伙来害我?!”赵刚已经被拖了进监室,但是他愤怒的声音还在监区走廊里回荡着。

中年律师看着赵刚远去的背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你听听……这都是些什么话……真是脑子坏透了!实在不好意思,疑犯情绪失控,下次等他平静的时候,二位律师再来吧。”范统伸手向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意思明显是下了逐客令。

中年律师收拾好公文包,起身看了他一眼:“范所长,打扰了,改天我们还会再来的。”然后对助手说:“我们走吧。”

“好,改天,改天……二位慢走,不送……”范统搓着手讪讪地说。

助手一边发动汽车一边问:“老师,我们就这样走了?”

“不走又怎么样?你没听人家已经下了逐客令?”中年律师把公文包往驾驶室的仪表台上一扔,没好气地说。

“那个范统,怎么业务水平这么差?可真是应了他的名字——饭桶!”年轻律师气鼓鼓地说。

“你小子有意见可以跟我发发牢骚,但是不要搞人身攻击嘛,疑犯确实情绪有些失控。”中年律师被助手逗笑了。

“那他也不能跟间谍似的搞暗中监控!要知道这样做会给当事人造成多大的心理压力……再说我们和当事人交流的时候旁边是有警察的,他何必又要在外面偷偷摸摸地搞监控?我就是看不惯这种鬼鬼祟祟的人!”年轻律师火气仍然很大。

“他监控了?”中年律师问。

“我们和当事人谈话的时候,他一直在外面门口的……”年轻的律师说。

中年律师若有所思地说:“这就有点意思了……”然后又笑着说:“你小子有长进!”

“老师,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啊!”助手恍然大悟地说。中年律师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原来这位中年律师正是公安厅的刑侦专家老C,这位年轻的小伙子正是他的得力助手。

我们犯了一个错误,也许我们应该先去找赵刚的妻子……老C想到这里立即对助手说:“转向。去医院!”

“是去精神病医院吗?”助手问。

“不,去市医院。据说赵刚的妻子以头撞墙,拒绝接受精神病治疗,现在已经转到市医院了。”老C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