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孟维周和马杰随张兆林到省里开会,孟马二人同住一个房间。有天晚上,马师傅实在忍不住了,对孟维周说:“孟科长你向张书记参谋一下,换一个车才行。不买新的,就换1号车也可以。其他城市的书记谁不是皇冠3.0以上的车?谁还坐桑塔纳?这也是领导形象啊。”

孟维周看得出,马杰现在发现自己的位置牢固了,就开始耍弄1号车师傅刘平了。他心里难免感叹:这人啊,你今天推我一掌,我明天就踢你一脚,但他不想点破这一层。平心而论,孟维周也希望张书记有个好车,莫说车感舒不舒服,在外人面前脸上也光彩些。狗眼看人低的人多哩。外地市那些司机们,老是在他和马杰面前调侃,说张书记是著名爱国人士,坐爱国车。

孟维周猜想张书记暂时不会同意买新车的。当上地委书记不到一年,马上急着买新车,这不是张书记的作风。孟维周便说:“张书记同我扯到过这事,买车换车他都不主张。”孟维周有意用了一个“扯”字,一听就知道他同张书记很随便很亲密。春秋笔法,微言大义。

今天孟维周有一种演说的欲望,既然打开了话题,就索性口若悬河了:“马师傅,这些事情是要领导自己做主的,我们不要瞎操心,不然会帮倒忙的,影响领导形象。领导形象太重要了,古今中外概莫能外。当然美国例外。克林顿一边有人控告他性骚扰、逃兵役、吸毒,他一边仍当着总统。中国就不同,群众的眼睛雪亮的,他们对领导的要求很高。克林顿生在美国是他的造化,要是生在中国,凭他那德行,还想当总统?痴心妄想,白日做梦!我的意思是说,不论哪里的领导,形象很重要。说到精神,精神更重要。领导要有精神力量,群众要有精神支柱。所以毛泽东同志早就说过,人总是要有一点精神的。举个例子吧,杜甫在安史之乱中饱受流离之苦,可他‘每饭必思君恩。’我们现在要问,君王对他何恩之有?可他仍然对皇帝老子心怀感念。忠君就是他那个时候的精神支柱。清代袁枚作为后人,当然看得真切一些,写诗说,‘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亦自有银河。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这里他批判地指出,只因皇上沉溺享乐,荒于朝政,才导致安史之乱,使千万百姓像石壕村那对夫妻一样生死别离。这就是精神,是的,精神。精神很重要……”

孟维周眼看自己的演说合不拢口子了,便装着尿急的样子,抛下一句没头没脑的“精神”,匆匆钻进了卫生间。一边小便一边照着镜子做鬼脸,觉得自己的胡说八道很可笑。并无尿意,半天才挤出几滴,同刚才的演说差不多。唉,自己原来在大学演讲是小有名气的,现在退化了。跟着领导跑,通常只需讲是或好,没有多少讲话的机会。这是一种危机啊!

孟维周躲在厕所里笑话自己,马杰却很佩服他,张口就是古今中外。只恨自己书读少了,听都听不懂。

孟维周同马杰的私人关系似乎越来越密切,像最好的朋友。孟维周却一直没有忘记姨父那句教诲:千万不要与同事交朋友。不过,他对姨父的理论有所发展,他认为同事之间朋友还是要交的,但要注意设防,不要授人以柄。

过了一段时间,图远公司总经理舒培德先生准备给张书记赠送一辆新皇冠轿车,感谢地委和张书记对他公司的大力支持。张书记不同意,说:“地委怎么可以揩企业的油水?特别是图远这样的私营企业,是新的经济增长点,要大力保护。我们不能像有些西方国家那样,接受所谓政治捐赠,这是我们制度不允许的。我们不是那种金钱政治啊!地委不能开这头!”

可舒先生是诚心诚意的,怎么办呢?一来二去推了好几个回合,最后决定,地委坚决不能接受赠送,只作借用。张兆林便有了新的坐骑。

舒先生的诚意,孟维周完全相信。因为舒先生同张书记私交不错。全区众多企业头头当中,只有这位图远的老总被称做舒先生。西州场面上的人只要讲舒先生,谁都知道指的是舒培德。孟维周刚到张兆林身边工作时,就看见舒先生常到张兆林这里走动,猜想他俩的交情已很久了。张兆林对企业的负责人一般都很客气。企业的同志,不容易啊,要多为他们排忧解难。舒先生可以说是白手起家的创业者,更让张兆林看重。

舒先生的根底,孟维周知之不详,只零零碎碎听到一些片断,像个传奇人物。据说他从小外出闯荡天下,后来成了一家外国公司在中国的商务代表。舒先生几年前到地区来搞投资考察,张兆林接待了他,两人很谈得来。有个小故事,说是张兆林宴请舒先生,服务小姐不慎将一碗汤洒了,张兆林裤子上弄了一块油垢。出这种洋相,张兆林脸上很不好过,严厉批评了服务小姐:“你们服务水平太差了,幸好弄在我身上,弄在舒先生身上可是国际影响!”舒先生连连摆手:“不难为小姐,不难为小姐,我这个人很随便的,都是中国同胞嘛。”再后来,舒先生不想在外国老板那里干了,自己出来创业,办起了图远公司。孟维周很叹服舒先生的能耐。看看包玉刚、李嘉诚、霍英东、曾宪梓,他们都是白手起家的大财佬。舒先生的前程谁能料定?英雄莫问出身啊!

那辆皇冠轿车挂上了5号牌照。也有人建议换上1号,陶老书记反正不太用车。张兆林说:“不必不必!”

张兆林这些细节在孟维周看来,都是成大气的人才具备的。不过,西州人心目中也早已约定俗成,知道现在西州的5相当于原来的1。有人讲了个笑话,说西州街上有人相争,一个怒喝:“你算老几?”一个答曰:“老子算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