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较量 2

次日吃过早饭,我带着周波和丁英汉来到了新海市著名的海洲大酒店。

我们来找贾二。

贾二房间外的走廊静静的,没有一个人影,可是,在我们接近贾二的客房时,与其相邻的客房门突然开了,两个人走出来,迎住了我们。

两个熟人:季仁永和黄鸿飞。他们居然亲自当起贾二的贴身保镖了。他们并肩站在前面,挡住了我们的路。

周波和丁英汉让他们闪开,他们不动。

我走上前,盯着两个人,用平静的也是威严的语调说:“如果你们不闪开,我就以妨碍公务的罪名拘留你们!”

听到这句话,二人互相看了一眼,黄鸿飞脸上现出怯意,但是,季仁永反而上前一步:“好啊,严局,你就拘留吧,我倒要看看,你以什么名义拘留我!”

“你……”

我的怒吼刚要出口,贾二房间的门突然开了,一个男子出现在门口:“怎么回事……啊,这不是严局长吗?你们怎么来了,有事吗?”

走出来的不是贾二,而是另一个男子,三十七八岁年纪,中等身材,端端正正的一张面孔,白里透红,如果不是眼睛小一点儿,如果不是架着一副眼镜,可以称得上美男子了。

我说:“你……”

他说:“啊,严局长没见过我,我是庄革放!”

庄革放……

噢,是他:庄为民的大儿子。以前只听说过他的名字,可是,一直没见到人,想不到在这儿碰到了。

他在这儿干什么?

庄革放说:“我是来跟贾总研究在新海投资的……你们找他。贾总,是严局长!”

贾二戒备的目光出现了:“严局,有什么事?”

我说:“我要跟你谈一谈。”

他说:“我忙。”

我说:“再忙也得谈!”

他说:“那可不一定,如果你想抓我,就拿出合法手续来,我就跟你走。如果只是谈话,我还真没有时间……”

“贾总,你这样不对,”想不到庄革放在旁边把话接了过去,“严局长肯定有重要的事,你应该支持他的工作才对。”又转向我:“严局,你们好像不怎么友好啊,都是华安人,有什么过不去的?你们应该团结才对呀。贾总,责任一定在你这边,听我的,配合严局长,有话好好说……就这样了,严局长,贾总,你们谈,我走了!”

庄革放向我笑了笑,离去。

贾二:“我就听庄总一回,请进吧!”

我和周波、丁英汉向房间里走去,可是,贾二却又把门挡住了:“严局,这是我们的私人谈话,他们进来干什么,给我做笔录吗?那就恕我不奉陪了!”

季仁永和黄鸿飞听到这话,立刻再次横起身子,挡在周波和丁英汉面前。

我想了想说:“周波,丁英汉,你们等我!”

我跟贾二走进屋子,门立刻关上了。

我看到,这虽然不是上次的总统套房,但是仍然非常气派豪华。关上门后,贾二变得客气了一些:“严局,请坐,来,喝水……抽烟……啊,听说你只抽红塔山的,那你自便吧……啊,刚才我有点儿过分,庄总说得对,今儿个我豁出耽误时间了,跟你好好谈谈……”

他变得倒挺快,我观察着他的表情,听着他的口气,隐隐感到他似乎透出一种心虚。

他继续说着:“咱们的误会是咋造成的呢?我也琢磨过,当初,你在华安的时候,我们弟兄年纪小,不懂事,总是胡闹,给你印象不怎么样,所以不怪你对我们有看法,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总不能用老眼光看我们吧。屠书记说过,不能老是翻旧账,要向前看。你看,你抓过我们多少回?我一点儿也没往心里去,相反,我一直觉得,要不是当年你对我们弟兄的帮助和教育,也许还没有我们的今天呢……”

大概,他是感觉到自己的话很难说服我,或者感到这样有点儿失态,喋喋一会儿后就停下来,问我来找他干什么。

我说:“贾总,我来找你,不是听你谈过去的事,是要谈你现在的事。”

贾二一怔,我看出,这一怔是装出来的。他反问道:“谈我现在的事?我现在怎么了?对,我现在在新海投资搞项目,跟我谈这个吗?”

我冷笑一声说:“贾总,你投资搞项目我不管,也管不着,我的主要职责是打击犯罪,你应该知道吧?!”

贾二:“知道,怎么,我犯罪了?犯到你手里了,那好,你把我抓走吧!”

我说:“贾总,你是个聪明人,这种时候还装糊涂,好吗?看来,你是避讳这个问题,只好我说了:蔡江死了,你一定很高兴吧?!”

贾二的脸上真的出现了一丝笑容:“啊,是这事啊,蔡江死了?这小子……我跟你说过,我怀疑李强被害和他有关,可惜让他跑了……哎,他是怎么死的,死在哪儿了?死在新海了?不会吧,他来新海干什么?”

跟我来这套!我不理他的话,继续说自己的:“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尤子辉也死了。你更高兴吧?!”

他的笑容更好看了:“是吗?他怎么也死了?怎么死的,也死在新海吗?严局,你跟我谈这些,什么意思啊?”

我说:“经初步侦查可以确认,是蔡江杀害的尤子辉。”

他说:“是吗?蔡江为什么要杀尤子辉啊,他们之间有什么过节儿吗?”

我说:“这是我要问你的,蔡江曾经是你的手下,尤子辉跟你也有过往来,我们哪里也找不到尤子辉,蔡江把他杀害在新海,巧的是,你恰好也在新海……”

我不往下说了,但是,眼睛盯着他。我看到,他的笑脸收敛了一下,马上又继续笑开来:“那怎么了?难道,你怀疑是我杀了他?我指使蔡江杀了尤子辉?”

我盯着他不说话,但是,眼神说明了一切。

他继续笑着:“严局,怎么不说话?你怀疑我杀了尤子辉,有证据吗?”

我说话了:“贾总,你跟尤子辉什么关系?”

他一愣:“这……什么关系?咋说呢?过去,在生意上有过来往,对,东风机械厂那块地皮,是他买下的,后来转手卖给我了,赚了我好大一笔。”

我问:“那之后呢?你们还继续来往过没有?”

他:“这……我想想……后来通过几次电话,再后来,联系就少了,再没联系过。”

我:“那么,这两年,你见过他没有?”

“这两年……好像没有,记不清了,好像没见过。”

“这么说,他到新海来,也没见过你?”

“这……没有,没有,我哪见过他呀……真是的,他怎么也来新海了,让我沾了一身的晦气。”

“这么说,你今年没有见过他?”

“这……没有。”

“在这以前,你从没在新海见过他?”

“没……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

“那你看,他是谁?对,这可是前些日子在新海拍的。”

我拿出一张照片,就是上次来新海周波拍下来的那张。上边,尤子辉正跟贾二凑到一起说着什么。

“贾总,照片拍的质量不太好,但是,还能认得出这个跟你在一起的人是谁吧?!”

贾二没有说话,他的额头、鬓角出现了细密的汗珠。

我问:“贾总,你可是刚刚说过,你在新海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怎么解释?”

贾二:“我……严局长,你们在跟踪我、监视我。我要告你们,你凭什么对我进行侦查?我犯了什么罪?”

色厉内荏。

我固执地盯着他:“贾总,请你别转移目标,回答我的问题,你刚刚说过,从来没在新海见过尤子辉,那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撒谎?”

贾二:“这……我……因为这有损我的声誉,我知道你们在找他,调查东风机械厂拍卖的事,要是让你们知道他还跟我联系,你们又该乱怀疑了!”

我问:“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他到底找你干什么?”

“他……他找我,要跟我合作,搞什么投资,可是,我觉着这人不可靠,所以没理他,他还挺不愿意……”

我笑了一声:“尤子辉,和你合作?”

“是啊,他是个空壳公司,我能跟他合作吗?他纯粹是想坑我!”

我说:“可是,当年,你可是通过他买下东风机械厂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他买下的,又转卖给我的,怎么是我通过他买下的呢?”

他的声音很大,很干,分明是心虚和恐惧。

我镇静地说:“贾总,有理不在声高,你这么喊叫,我反倒更怀疑你了。对,我们已经调查过,就像你说的,尤子辉是个空壳公司,他怎么能买得起东风机械厂的地皮呢?”

“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盯着他:“我认为,就是你指使蔡江杀害了尤子辉!”

“你……”

他身子一震,但是,马上又露出笑脸:“是吗?那你快把我抓起来带走吧!”随即脸色一正:“严局,你是公安局长,说话要负责任。就凭你这句话,我就可以告你,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说:“那你就告吧,我等着。你不是要证据吗?我可以告诉你,尤子辉被害前,给我打过电话。”

贾二一下子怔住了:“他说什么了?”

我看着他不语。

贾二:“严局,你怎么不说话?他说什么了?”

我说了实话:“他说,你要杀他!”

他再次一怔,但是马上又问:“还有别的吗?就这些?如果我说,他也给我打过电话,说你派人要杀他,好使吗?”

我看看他,站了起来,他身子一抖:“你……干什么?”

我再次看出,他心虚了,害怕了。于是我笑了:“贾总,你别害怕,我暂时还不抓你。不过,离开前我必须告诉你,你起家前干的那些事,我真的不想追究了,前提是你真的改恶从善了。可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根本没有改过,从来就没有改恶从善过,你一直在犯罪,在欺压、残害他人,你的每一分钱都是别人的痛苦和血泪换来的,这些,一定要清算。贾总,有一点你一定要记住,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他又强挤出笑脸:“不一定吧!”

我说:“不,一定,有些杀人犯一时没有受到惩罚,那是时机未到,时机一到,一切都报!”

他还在挤着笑脸:“这么说,那就只好等待了。严局,说句不该说的话,你年纪可比我大多了,你能等到那个时候吗?听说,你也在新海买了住宅,行,你眼光不错,这里真是养老的好地方,可是,人要想安享晚年,不但要选好地方,还得有个好脾气呀。将来,我也准备把总部挪到新海来,那时,咱们可以继续打交道了,哈哈哈哈……”

他笑起来,得意地笑起来,但是,我听出了他声音里的空洞和干涩。

我冷笑着说:“贾二,你的话我明白,意思是等我不当公安局长了,来新海养老了,你要报复我,是吧?那你最好快点儿,因为我是不会等到那一天的,我很快就会把你抓起来,把你们兄弟都抓起来,让你们得到应有的惩罚。那是什么惩罚,你应该能想象得到。”

他的笑声收了回去,仇恨地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相信,是跟他同样的目光。

他忽然又换了语气,一种和缓但是却充满威胁的语气:“姓严的,别逼人太甚,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明目张胆的威胁。

我说:“那好,你就咬吧?姓贾的,你的比喻不对,你不是兔子,兔子也无害于他人和社会,明白吗?你不是兔子而是狼。”

“你……严忠信,多条朋友多条路,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跟我们过不去?”

这话我必须回答,也是他必须知道的。

我反问:“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和他们过不去吗?”

贾二不解地看着我。

“我说的是那些华安人,当然,也可能有华安以外的人,那些被你欺压过、伤害过的人,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那都是他们自找的,谁让他们跟我过不去。”

我说:“那好,我也这样回答你,你也是自找的。我跟你过不去,就因为你跟他们过不去。往小了说,我是履行一个公安局长的职责;往大了说,是为伸张正义,为那些受你欺负的人伸张正义。贾二,你要是真的凭本事做生意,赚钱,我管不着,而且还支持你,可是,你这种赚钱法,不在华安我管不着,只要在华安,我肯定不答应。明白吗?”

他盯着我,眼睛闪了闪,轻轻笑了一声:“凭本事赚钱?我觉得,我就是凭本事赚钱!”

我问:“你说的本事是什么?是坑蒙拐骗,是垄断市场,是巧取豪夺,是杀人害命吗?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我来华安任公安局长,就是冲你们来的。我知道你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可是,我这么大年纪,已经豁出来了,我就是不当公安局长了,也要跟你们斗,所以,除非把我杀了,否则我是不会罢手的。我再说一遍,我很快就会抓到你们的犯罪证据,不信,就等着瞧!”

听着我这些话,贾二再次怔住了。可是,他眼睛闪了几下,又露出笑容:“是吗?严忠信,看来你是真豁出来了。不过别忘了,你可不是一个人哪,我就不相信,你不怕老来孤独,最后连个送终的都没有……”

“你他妈的敢……”

我突然怒吼起来,一把揪住贾二的衣襟:“你他妈的太猖狂了,你要是敢碰他们一根毫毛,我……”

大概是我的声音太大了,外边的人听到了,门被人用力敲响,周波的声音传进来:“严局,严局,怎么了?”

我迅速控制住自己,松开贾二,指点着他说:“贾二,我再告诉你一句话,你要使什么坏尽快使,因为用不了几天,我就会给你们弟兄戴上手铐!”

说完,我走向门口,打开了门。

周波、丁英汉正在关切地看着我。

季仁永和黄鸿飞也在看着我。

我对二人冷笑一声说:“看什么?我劝你们一句,眼光亮一点儿吧,别给他当了陪葬品。周波,丁英汉,咱们走!”

在季仁永和黄鸿飞的目光中,我们三人向走廊外走去,车一发动,我再也忍不住骂起来:“这个混蛋,妈的……”

周波和丁英汉吃惊地问我怎么了。我把贾二的话说了,周波一听,气得立刻让丁英汉停车,要返回去跟贾二算账:“妈的,他太狂了,非教训教训他不可!”

我说:“算了算了,说出来,我的气也消了不少。回去又能把他怎么样?最好的办法是找到他们的犯罪证据,把他们抓起来。”

丁英汉说:“是这样,不过,我觉着,贾二兄弟这种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咱们得多想几个可能。”

我的心一凛,是啊,他们意识到灭亡临近,肯定越发疯狂,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眼前闪过贾二镜片后那仇恨的目光。

如今,我已经公开叫板了,他不会束手就擒的。

他会怎么对付我呢?

我对周波和丁英汉说:“你们俩听着,如果我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就是有天大的困难,也得把案子破了,把贾二和贾老大抓起来,你们能不能做到?”

周波和丁英汉都没有马上回答。片刻后,丁英汉说:“如果真的出了这事,我要是破不了这个案子,就不当警察了。”

周波说:“如果真的这样,我会用我的办法来对付他。”

丁英汉问:“什么办法?”

周波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不是能下黑手吗?咱们也给他下黑手。”

我明白周波的意思,他要用非法的手段除掉贾氏兄弟。

我舒了口气:“算了,我只要你们一句话,并不是真要你们这么干。说真的,我不怕他们对付我,就怕……”

往下的话我没有说,我担心起我的儿子,我唯一的儿子,我生命的延续,我的希望,我绝不能让他置身于危险之下,不能让他被他们加害。

我需要马上见到他。

后来我知道,当我和周波、丁英汉说这些话的时候,贾二也在跟季仁永和黄鸿飞对话。贾二向他们提出一个问题,那就是,是不是在任何情况下都忠于他,季仁永和黄鸿飞都表示了忠心。之后,贾二又单独问季仁永,知道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干过哪些事?季仁永对他说,早在投奔他之前就知道,可是,还是选择了跟着他,因为,他被我从公安队伍开除,已经没路可走,只能跟着贾二走到底。贾二听了很是欣慰,说季仁永已经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

这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