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愤怒 1

从初二开始,我开始接受宴请。第一顿饭是在汉英家吃的,他说,让我一个人过年太残酷了,三十、初一已经过去,亲人团聚的最重要日子已经结束,这种时候我再拒绝大家的邀请,就太过分了,弄不好会脱离群众的。所以从这天起我开始轮番吃请,先是汉英、贺大中、霍世原,然后是局班子成员,直到要上班了,才轮到几个要好的中层科所队长,但是我说没有时间了,你们凑到一起吧,于是,又像那天在老五饭庄一样,步通俞、周波、丁英汉、耿才、燕子、房和平等人和我坐到了一起,他们几个还带了家属,其乐融融,气氛很好。饭后,我让周波、燕子跟我回了办公室,跟他们说起了白颂的事。

他们听了以后都陷入沉默,后在我的催问下说这事是真的,他们也早就听说过,只是没有办法。他们还补充了贾氏兄弟很多玩弄女性的恶行。

我说,难道,作为警察,我们对这种恶行就闭上眼睛,就不能做点儿什么?

周波说,很难,最起码,目前找不到办法。

燕子也说是啊,关键是证据,现在,指望修丽云控告贾二根本不可能,白颂的指控又一点作用也没有。至于别的恶行,在华安没有哪个受害人敢站出来跟他们斗,要想获得证据同样很难。

我想了想问,根据白颂的讲述,他控告时,接待他的除了尉军和屠龙飞,还应该有一个刑警,这个人是谁?

周波和燕子对视一眼后告诉我:“是季仁永。”

季仁永……

周波说:“在目前的情况下,我们很难指望季仁永站出来证明贾二的罪恶,即使他站出来,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我想了想,叹息一声说可不是。

周波说,所以,暂时就不要考虑这条路了。

于是,我们的话题又转到李强的事情上。我说,现在我们知道,修丽云跟贾二是这样的一种畸形关系,那么,李强又是修丽云的跟班,这之间,能不能有什么联系?修丽云是不是知道点儿什么?

二人思考了一下,都摇头说,目前还看不出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即使修丽云知道什么,不向我们提供也是枉然。周波接着告诉我,年前给李强故乡派出所发的协查通报回来了,对方说,李强早就离开当地外出,而且一直没有回去过。在当地也没有什么直系亲属,所以他们不掌握李强的情况。

又是沉默,片刻,话题转到东风机械厂拍卖会的事情上,我跟周波和燕子说,我跟施总和夏支队长联系过了,他们说,尤子辉和家人春节也没露面,他们还在继续工作,有消息会通知我们的。

可是,除此之外,还有别的线索可以工作吗?

线索来了。

事情发生在元宵灯会结束时。

在任何一个城市,元宵灯会都是人山人海,用万人空巷来形容一点儿也不过分,所以确保安全是我们公安机关的一项重要任务。这天,我们全局出动,因为措施到位,所以没发生任何安全事故。事情出在灯会结束以后。当时,我本已松了口气,心想春节的安全保卫工作算是告一段落了,可就在这时,汉英打来电话,让我去一趟。

我去的不是县委县政府,而是一片平房区,汉英的车就停在这儿。一个县委办的秘书带着我拐弯抹角走进一条巷道,走到一个院子里,见汉英、县委办主任都在,院内还聚集着几个居民,他们正在吵嚷什么,见到我都不说话了。于是我看到,房屋的窗子所有玻璃都被砸碎了。我询问怎么回事。男主人说,他们全家都去看灯会了,回来时发现家成了这个样子。汉英又告诉我,被砸的不止他一家,还有另外几家。我很奇怪:如果是一家,可能他得罪了什么人,有人报复,如果是好几家就不这么简单了。我问另外几家是谁,主人气愤地说:“还能是谁,都是我们东风机械厂带头告状的。”他这一说我才看出面熟,想起曾经接待过他们几个人。

汉英安慰了一下主人,要县委办主任帮助几家被砸玻璃的居民弄点塑料布,先把窗子堵上,这大冬天的没窗子可受不了,明天再想办法安玻璃,之后就把我带出院子,问我有什么想法。

能有什么想法?既然是他们几个人,那么,作案人不言而喻。这些东西是狗改不了吃屎,尽管当上了老总副总,可是,骨子里仍然是地痞流氓黑社会,他们显然是以此警告和恐吓这些人。不过,怀疑归怀疑,可你不可能去找他们,没凭没据,那只能自找没趣。

要找他们,必须有证据,或者有线索。还别说,线索真让我找到了。

这得益于我来之后采取的一系列治安防范措施。为了把发案降下来,在我的建议下,县城里成立了治安联防队,由街道抽一些年龄较大、身体尚好、同时经济比较困难的居民组成,给予一定报酬,主要职能是为辖区群众看家护院。在部署灯会安全保卫时,我也没忘记街道居民区这一块,要求每个街道居民委员会的联防队,都要在灯会期间留人值班,别让不法分子乘虚而入,现在发挥作用了。一个联防队员提供,他巡逻到这边时,看到两个男青年从这个胡同走出来,向南边走了,而且,他还看清了一个男青年的脸,如果再见到他,能够认出来。

这就好办多了,我立刻指示周波沿路调查走访,并很快取得进展,他们按着联防队员的指点向前搜寻,又碰到一个联防队员,他也看到这两个青年往南去了。周波他们就继续往南走,拐个弯就上了正街,然后心中一喜,说有了。

这是个路口,路口上装着监控录像。这是我来之后,请求县委、县政府安装的,当时,我对这项工程非常重视,购买的都是质量优良的设备,因为安装的时候没有大张旗鼓宣传,所以多数人并不知道这个情况。在审看了监控录像之后,我和周波他们果然发现了两个青年,而且不止两个,还多了一个人,就在监控录像附近的街道旁,还停着一辆轿车,轿车里下来一个人,同两个青年神秘地说了几句话,两个青年就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了,这个人则进入车中,走了。再把录像给两个联防队员看,他们各认出其中的一个人,合到一起两个人就完全被认出了。另一个人也就是从轿车里下来的那个第三人不用问他们,我和周波就认出来。

是季仁永。

季仁永和这两个可疑的青年产生了可疑的接触。

别人离去后,周波问我打算怎么办。

我说,抓他。接着解释,我说的抓是传唤。

周波说他明白,可是接着指出,季仁永不会轻易拿下的。

我说:“可是,他无法否认接触过那两个嫌疑人。”

周波说也对。

天亮后,我们立即开始行动。

这回抓季仁永和上次抓黄鸿飞完全不同,上次是黑天,是趁黄鸿飞外出时行动的,这次则是白天,是到宏达集团总部抓的,可以说是大张旗鼓。

为防止意外,我亲自指挥行动,并带了十几名刑警,另外还带了几个全副武装的防暴队员。

即便这样,行动仍然很不顺利。

大概门口的保安看到我们的警车后就通知了里边,里边出来十几个保安,黄鸿飞和季仁永亲自带队,拦住了我们。

也好,他自己出来了,省事了,不然,宏达集团这么大,他要真藏到哪儿,还真不好找着他。

我故意坐在车里不出去,指示周波行动。周波带人走到大门口,黄鸿飞和季仁永带人迎上来,问周波干什么。周波一指季仁永说:“找你,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没等季仁永说话,黄鸿飞开了口:“找我们季副处长干什么?”

听着没有,季仁永在宏达集团当上副处长了,是保卫处副处长,黄鸿飞的助手。

周波说:“这跟你无关。季仁永,跟我们走!”

黄鸿飞想阻拦,大概是想起上次季仁永被拘的事吧,所以又停下来,目光看向季仁永。

季仁永说:“和黄处长无关,总和我有关吧,请问找我干什么?”

周波说传唤。

季仁永问传唤他干什么。

周波要他到公安局去说,他不干,非要周波说清楚为什么传唤他,两个人争执起来。

我所以没出车,是给贾氏兄弟们看的。抓季仁永对公安机关来说,只是小事一桩,还需要我这个局长出面吗?何况,事前已经了解过,贾氏兄弟都在总部,他们此时一定在窗内看着这一幕。

可现在不下车不行了,周波要季仁永跟他走,他非要周波说清楚为什么带他不可,而传唤他的理由显然不适宜在这里说出来,可不说出来他就不走。周波要强行带人,刑警们一上前,保安们也迎上来,双方都十几个人,要是动起手来谁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我只好走出车子,走上前。所有人都不动不语了,眼睛都看着我。

季仁永挑衅地问我,到底带他干什么。

我严肃地说:“季仁永,你当过刑警,法律上有规定,公安机关传唤谁,必须向他说明原因吗?到公安局,自然会对你说清楚。赶快走吧……怎么,升官了?祝你高升啊,想不到你会这么有出息,堂堂的刑警学院高才生,当上了宏达集团的保卫处处长……啊,是副的!”

季仁永被我的话刺痛了,大声吵嚷起来:“严忠信,你少来这套,别看你是公安局长,可我现在不归你管。我走到这步怎么了?走到这步也是你逼的。宏达集团怎么了?贾总重视我,尊重我,我在这里找到了价值,现在,你请我回公安局我都不回了,我就是要在宏达集团发展,你能把我怎么着……”

在季仁永吵嚷声中,两个人从楼内走出来。走在前面的正是贾老大,跟随在后的是个军师模样的人,见这两个人走来,季仁永不再吵嚷,而是报告说:“贾总,他们要带我去公安局。”

贾老大:“为什么?”

这话既是问季仁永,也是问我。

我走上前,沉着脸说:“我们有情况向他了解。贾总,请你配合我们!”

贾老大也阴沉着脸:“配合?你们要抓我的人,总得给个说法吧!”

我说:“这是公安机关的工作,和你无关。季仁永,请跟我们走吧!”

季仁永看看我,对着贾老大耳语了两句什么,然后转向我:“行,给严局个面子,走吧!”

意外,季仁永的态度突然转变了,他毕竟当过刑警,知道硬扛下去对他不利。

季仁永态度转变了,贾老大和黄鸿飞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保安们自然也就不能乱动。

季仁永随周波上车后,我也回到车中。我们进了公安局审讯室,开始对季仁永进行审查。

季仁永当然明白进审讯室意味着什么,立刻抗议起来,说他犯什么罪了,把他带进审讯室,传唤只需要在办公室就行了。周波告诉他,他涉嫌犯罪,所以才带到审讯室来,然后就问他昨天晚上都干什么了。

季仁永果然不好对付,他装模作样地回忆了一下说,看灯展了,可是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就回家了。

周波盯住他问:回家走的什么路线,都碰到过谁,干过什么。他知道绕不过去,只能说实话,走了我们在监控录像看到的那条路,碰到了两个青年。

这下子他跑不了啦,我们让他交代跟两个青年干什么了,他说随便唠唠。最后,在我们的追问下不得不承认,他认识那两个青年,当时碰到他们,是问他们干什么去了。两个青年说跟人打麻将了,然后就走了。

从监控录像上看,他们之间的接触很神秘很诡秘,不可能是说的这些话,可是,只有录像没有录音,他要这么说,也没有办法。我们只好问他,那两个青年是谁?他不能说不知道,只好说出了名字:张奎,李小六儿。可是,当周波带人去抓他们时,两个人突然从华安消失了。

他们肯定得到了什么信息,在我们行动前逃跑了,而且极可能逃往外地了。

线索到这里中断了。

抓不到两个实施犯罪的青年,就无法核实季仁永话的真假,只好放人。

这回,季仁永在公安局待了不到十二小时就自由了。

大家很气愤,很遗憾,可是,没有办法,也没有时间顾及这个案子了,因为,棘手的事情一件接一件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