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九节

熊包接到通知,中午郝冬希要在这里就餐,正在准备,又接到通知,说是安排四个人的正餐,连忙又加菜,刚刚排好四个人的菜单,又接到通知说是就餐的增加到了五个人。菜都备好就等下锅了,又接到通知说是改成十个人一桌。本来这也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就餐人数变化,也是常有的事儿,可是像这样羊拉粪蛋一样哩哩啦啦一会儿加几个人的饭局就有点作难。因为时间紧迫,又要特殊好料,因为董事长要亲自参加,还不能浪费,也是因为董事长参加,浪费就是浪费董事长腰包里的钱,董事长肯定不会高兴,自己吃自己,就要又好又省。

这样的饭局害得熊包这个厨师长一会儿重排一次菜单,厨师也得跟着重新备料,虽然仅仅是一桌,由于会所刚刚开业,材料和人手都还没有顺畅起来,熊包又一心要在董事长面前做到最好,所以一时倒弄得有点手忙脚乱起来。熊包在厨房忙碌,根本不知道这场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的饭局来自于茶社正在发生的一场荒诞剧。

郝冬希能够抓住人的要害。在电话上继续跟鸟蛋唠叨,那家伙如果打定主意不愿意来,可能随便找个借口拖到中午也不见得会来。他挂掉电话,不再跟他啰嗦,鸟蛋心里马上就没底了。过了片刻,郝冬希的手机叫唤起来,郝冬希看看来电显示是鸟蛋,马上按下了忽略键,根本不接听。这一招非常有效,半个小时以后鸟蛋惴惴不安地跑上楼来,气喘吁吁,弄不清楚他是上楼跑得急了,还是心里紧张。看到钱亮亮和郝冬希在一起,鸟蛋马上确认自己的估计没错,钱亮亮知道了他在维纳斯夜总会上演的那场丑剧,开始反戈一击兴师问罪了。

鸟蛋做了亏心事,做贼心虚,一上来先和钱亮亮打招呼套近乎:“钱总,你也在呢?好啊,开业典礼办得太棒了,我那些哥们儿朋友没有一个不佩服的……”

钱亮亮冷脸瞠视着他,如果眼光能化为利刃,鸟蛋此刻已经被钱亮亮零割碎剐了。

郝冬希不耐烦:“行了,你先坐下,我问你话。”

按照正常情况,鸟蛋来了理应先跟郝冬希打招呼,他却先和钱亮亮打招呼套近乎,用鹭门话形容,他这是温水泡得石头软。鸟蛋打定主意不跟钱亮亮正面冲突,他知道,如果这种时候跟钱亮亮硬顶,钱亮亮说不准能跟他拼命,即便打架不见得钱亮亮能占多大便宜,可是北方人常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钱亮亮的眼神已经告诉他,钱亮亮跟他拼命的心思是现实存在,他可不愿意跟钱亮亮对命。

他没来之前,钱亮亮恨不得一口咬死他,来了之后,看到他那副点头哈腰、嬉皮笑脸的样子,虽然恨意未消,却也没了一口咬死他的欲望:“鸟总,我钱亮亮没有勾引你老婆,也没有拐卖你孩子吧?你怎么那么缺德?”

郝冬希连忙拦住钱亮亮:“你也别说话,我来问。”

钱亮亮住嘴,不是怕郝冬希,而是表示自己的坦然,沉默大部分时间并不代表软弱和没理。

郝冬希愣愣地问鸟蛋:“你带着钱总去逛维纳斯夜总会了?”

鸟蛋点点头:“是啊,我看钱总一个人挺孤单,都在郝董事长手下混饭吃……”

郝冬希打断了他:“干你老,你在我这儿是混饭吃啊?”

鸟蛋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说都在郝董事长手下干活。”

郝冬希:“你继续说,那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钱总要当面感谢你那天晚上替他还嫖娼费呢。”

鸟蛋不尴不尬地嘿嘿讪笑:“钱总,对不起了,我不过是开了个玩笑,其实也没啥,男人么,下次你再说我一回,就说我老婆让你搞了,我们俩不就扯平了。”

茶社门外忽然冒出了阿蛟的骂声:“鸟蛋你真是个浑蛋,有你这么做人的吗?作践自己的老婆,什么东西。”随着骂声阿蛟一身休闲便装戴着一副大墨镜进来。

郝冬希和钱亮亮都有些惊讶,不知道阿蛟怎么突然来了,只有鸟蛋忙不迭地迎上前给阿蛟让座。阿蛟甩开鸟蛋:“你真不是个东西,急惶惶地打电话过来,说你得罪董事长了,怕董事长跟你过不去,让我来帮你说说好话,早知道是这一摊烂事情,我就不管。”

郝冬希和钱亮亮这才明白,阿蛟是鸟蛋来会所之前,估摸着郝冬希和钱亮亮不会给他好果子吃,临时打电话把阿蛟请过来解套的。钱亮亮不知道阿蛟和鸟蛋是什么关系,都是鹭门人,鸟蛋又在大东南集团担任重要职务,说不准是阿蛟的什么亲戚,所以顿时有了点投鼠忌器的棘手感。

郝冬希却说:“阿蛟你来了也好,昨天晚上我们不是还说人家钱总在维纳斯夜总会胡搞的事情吗?今天我过来一问,全都是鸟蛋这家伙胡说瞎编造谣诬蔑人家,你说说该怎么办?”

阿蛟对钱亮亮说:“告他去,让他赔钱道歉。”

鸟蛋忙不迭地给郝冬希、钱亮亮、阿蛟几个人倒茶:“行了老板娘,你饶了我吧,还有钱总,你也饶了我吧,不就是开个玩笑过火了吗?我道歉,我道歉,实在不行老钱你打我一顿总够本了吧?”

到了这个时候,钱亮亮已经让他们搅闹得没了脾气,可是,让鸟蛋这样不明不自地作践一顿,就这样不了了之又实在窝火,就说:“如果你鸟蛋当着我的面开这种玩笑,也就是一笑了之的事情,可是你是背着我,当着你那些朋友臭我,话都传到董事长夫妻耳朵里了,我还蒙在鼓里,如果不是今天董事长找谈话,我可能得背着这口黑锅过一辈子。你这不是一般性质的开玩笑,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郝冬希追问:“你跟老钱有什么过节?怎么就想起来要造谣诬蔑他呢?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说清楚我这一关你过不了。”

鸟蛋苦笑,看看阿蛟:“老板娘在这里,有些话不好说,过后我再解释行不行?”

阿蛟不屑地啜了一口茶:“啊呸,只有我不敢做的事,没有我不敢听的话,既然你这么说,今天我还非得听,他不说明白,钱总你就到法院告他诽谤罪,我支持,到时候我给钱总作证。”然后又对茶社外面喊,“服务员,给厨房说一声,中午安排四个人的饭。”

正是阿蛟这一声嚷嚷,熊包排菜单子有了第一次更改,由两个人改成了四个人。

郝冬希也骂鸟蛋:“干你老的,你诽谤人家老钱干吗?阿蛟说得是,告他去,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诬蔑诽谤别人。”

郝冬希两口子这么一边倒地向着钱亮亮,一来确实是因为钱亮亮受了不白之冤,让鸟蛋没来由地窝囊、糟践了一回;二来他们也深知鸟蛋的秉性,知道鸟蛋肯定会有办法消解矛盾,肯定不会真把事情闹到法院去;三来钱亮亮终究属于“外人”,而鸟蛋跟他们混了这么多年,骂他、损他、压制他,也是不见外。

鸟蛋骨子里是个放荡不羁、不拘小节的人,生为地地道道的鹭门老住户,他跟许多鹭门人一样,表面上看很不起眼,实际上家里有钱有房有人脉,即便啥也不干照样吃香喝辣逍遥自在。所以,在他看来这个世界上除了死人再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其实,那是他没有遇到真正大不了的事情,这一回他算是遇上了,钱亮亮放不过他,连老板娘阿蛟也嚷嚷着让钱亮亮到法院告他,他知道如果再靠嬉皮笑脸半真半假地应付,肯定过不了这一关,钱亮亮弄不好就真的会到法院告他诽谤,不但让他道歉,还会赔钱。道歉赔钱他倒不怕,他怕的是麻烦,在中国,上法院打官司,不管输赢,对于任何一个老百姓来说,都是一场灾难。逍遥自在惯了的鸟蛋一想到上法庭当被告、请律师做辩护、打点法官应付钱亮亮和他的律师等等等等那些麻烦事儿,就浑身冒汗、心烦意乱:“老板娘,钱大哥,别提上法院了,都是自己人,上那地方干吗?又不能赚钱干赔钱,你们说,怎么办,我照办就行了。”

郝冬希揪住不放:“你说清楚了,那天到底怎么回事儿,话说开了老钱说不准就能理解你,放过你。”

鸟蛋看看阿蛟。阿蛟别过脸不搭理他,做出一副非要听明白不可的架势。鸟蛋这时候倒真有点后悔不该把阿蛟请过来,阿蛟一来就多了一个知道他隐私的人。鸟蛋无奈地叹了一声:“我说了,你们可不准告诉我老婆,告诉我老婆了,她要是闹离婚,我可得找你们。”

郝冬希急着听究竟:“说啊,哪有那么多事情,告诉你老婆干吗?阿蛟,咱不告诉他老婆啊。”

阿蛟憋住笑,连连点头:“嗯,不告诉。”

鸟蛋这才愁眉苦脸地说:“那天晚上,我也是上当了,上了两个当。刚开始国土局的张处长说是请我们去维纳斯消费,那家餐厅的老板是他的哥们儿。我一听,反正不用我们埋单,就把钱总也叫上了,到那儿以后,张处又悄悄告诉我说,上面有花市,小妹都是新上任的,让我们去,他统一埋单。我一听这么好的事儿,就又叫了几个朋友过来。”

钱亮亮这才明白,那天晚上的饭局,鸟蛋为什么会母狗发情链牙狗似的串联了那么多人过来,原来他是逮着了不吃白不吃,白吃谁不吃的机会。也才明白那些客人为什么一水的男人,没有异性,原来都把楼上花市的小妹当成了临时老婆。

“我和钱总吃完以后,就带着他上去了,他干了些什么我不知道,反正我是倒霉了。我上去以后,经不住诱惑,犯了男女关系错误……”

鸟蛋这话一出,钱亮亮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阿蛟憋住笑“呸”了一口。郝冬希好像牙疼,咧咧嘴:“我干,还男女关系错误呢,就是嫖娼。”

鸟蛋涎皮赖脸嘿嘿一笑:“反正办了不该办的事情就是啦。”然后接着说,“那个按摩女办事儿的时候忽然叫了起来,还捂着胳膊喊疼,我还没明白过来,从外面一下冲进来三个大汉,非说他们那里是正经八百的保健按摩,说我是强奸犯,还说我把那个按摩妹的胳膊弄折了。”

郝冬希好奇了:“你办的什么事儿?怎么在胳膊上办?”

鸟蛋老脸红涨:“就是那个事儿,没在胳膊上办,反正她嚷嚷胳膊折了,我也没办法。接着那几个人就问我私了还是公了,我问私了怎么个了法,公了怎么个了法,他们说私了掏钱,公了就把我扁一顿之后送派出所。”

阿蛟说:“就应该公了,让派出所治治你这个坏蛋。”

鸟蛋说:“我当时也希望公了,可是他们要先扁我一通再送派出所,到了派出所,我还得交罚款,弄不好还得拘留,还得叫我老婆来领人,我怎么敢?只好私了了。”

郝冬希问:“私了怎么个了法?”

鸟蛋说:“他们要五万块,我只给五百,他们不干,我们就讲,讲来讲去降到了三千块……”

郝冬希对阿蛟说:“听到没有?这鸟蛋还真是人才,讲价钱能从五万讲到三千,今后有讲价钱的生意就让他出面啊。”

阿蛟继续用“呸”表达自己的感情,“呸”完之后骂郝冬希:“你去死啊,我们公司成了按摩院了?”

鸟蛋接着说:“那天晚上张处说是他要请客,我就没带钱,那些人马上就要见钱,我只好到下面餐厅去借,张处他们还没喝完,我就跟他们借钱,你说说当时那个情况,我怎么好意思说是我自己让人家给陷了?刚好老钱不在,我一想,反正老钱也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老钱,就把事情推到老钱身上,从他们那里借了三千块钱算是把事情了了。”

鸟蛋说完了,挤出满脸的愧疚和可怜,眼巴巴看着郝冬希和阿蛟、钱亮亮几个人。郝冬希问钱亮亮:“老钱,你说该怎么办?”

钱亮亮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让他道歉吧,他已经再三道歉了,说是挽回影响吧,那些人里只有郝冬希和阿蛟是钱亮亮认识、熟识的,其他人正像鸟蛋说的,还真的不认识,鸟蛋已经在郝冬希和阿蛟面前老实交代了,也应该算挽回影响了。然而,又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就如让人家当众朝脸上吐了一口痰,然后轻描淡写地说一声:“对不起,吐错人了。”

看到钱亮亮阴沉着脸不吱声,郝冬希轻咳一声开始表态:“我看这样吧,按照规矩,造谣诬蔑在哪个场合范围造成的影响,就要在同样的场合范围挽回影响……”

阿蛟打断了他:“你去死啊,难道还要再到维纳斯夜总会摆一桌,再把鸟蛋那帮狐朋狗友请一回吗?是不是还要再情景还原再让鸟蛋到按摩院里重来一次?便宜死他们了。”

郝冬希向来对阿蛟有耐心,也从来不在外人面前顶撞阿蛟:“你别急啊,听我说完。”然后对钱亮亮说,“在我们会所摆一桌。鸟蛋,你马上打电话,把张处还有另外你当时叫过去在场的狐朋狗友都叫过来,在桌上,你当面向钱亮亮道歉,说明事实真相,挽回给钱亮亮造成的负面影响。”

鸟蛋连忙答应:“没问题,没问题,就应该这么办,还是董事长水平高,就跟法官断案一样。”

郝冬希问钱亮亮:“钱总,我也有错,偏听偏信,错怪你了,在这向你道歉了,我的判决你觉得行不行?”到了这个份上,再也没有钱亮亮说不行的余地了,钱亮亮只好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按董事长的判决办吧。”

阿蛟看到问题圆满解决,手下两员大将的矛盾终于化解,而且是在他们两口子主持下解决的,浑身上下都是成就感,嚷嚷着茶艺小妹赶紧通知厨房中午那一桌增加客人。茶艺小妹请示增加几个人,阿蛟才问鸟蛋那天借钱的时候当场有几个人,鸟蛋掰着手指头数了六个人,阿蛟就让茶艺小妹去通知厨房中午一共是十个人,让厨房赶紧排菜单,于是就有了朝令夕改令熊包手忙脚乱的那一桌饭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