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六节

熊包看到黄鼠狼朝自己迎了过来,暗想你个龟儿子倒挺坦然,偷了老子的鸡腿连跑都不消得跑。闪念间又想到,这是黄鼠狼的地盘,既然开着快餐店,肯定有雇佣的小工和厨师,难怪这家伙见了自己这个失主居然还敢大模大样地迎过来挑战,看样子这家伙是有恃无恐。这么想着,熊包心里的火气更盛,恨不得立马在黄鼠狼那张瘦脸上狠狠地擂上两拳头,又担心黄鼠狼的帮手以众欺寡,暗地里就把菜刀握到了手上。

黄鼠狼迎过来伸手就拉熊包。熊包一巴掌推开他:“龟儿子你找死,偷到老子的头上了……”

黄鼠狼愁眉苦脸:“熊包好兄弟,我就知道你会找过来,没敢离地方,一直在门口等你,本来想去找你,又怕路上走个两岔,你直接闯到店里来。走走走,借两步说话,我有事情给你说。”

有理不打笑脸人,黄鼠狼虽然不是笑脸,却也是一副苦瓜脸,满脸都透着歉意、苦恼和惊惧,这种表情不是承受拳头的表情,熊包面对这张脸,无论如何举不起拳头:“龟儿子偷老子的鸡腿让老子怎么给头家交代?”

骂归骂,熊包却已经跟着黄鼠狼转过墙角到了僻静地方。黄鼠狼苦着脸说:“熊包兄弟,我知道我做得不地道,可是我也是没办法,急疯了,你听我说,我不骗你,如果不偷鸡腿我今天就过不去了。”

熊包让黄鼠狼给说蒙了:“你还真成了黄鼠狼了,没鸡腿吃就过不了日子了?”

黄鼠狼苦着脸连连摇头:“别取笑我了,看在我们曾经共事一场,共事的时候关系还不错的份上,这件事情你千万别让我老婆知道,我老婆要是知道,我就完了。”

熊包让他给逗乐了,一乐肚子里的气就烟消云散了:“嘿嘿,原来你是妻管严啊。”

黄鼠狼拍着胸脯子赌咒发誓:“谁要是妻管严谁就是大姑娘生的。我不是怕老婆,我是惹不起她。”

熊包说:“惹不起还不就是怕么?”

黄鼠狼辩解:“惹不起不是怕,我老婆有病,严重的狂躁型忧郁症,如果惹着她了,一不小心想不通就会跳海钻汽车轱辘,是你你敢惹?”

熊包没气了,想起来兜里还有半包中华烟,是郝冬希让他给厨师们散发,鼓励厨师们卖力气的剩货,就掏出来给黄鼠狼散了一根:“你偷回来鸡腿你老婆就不犯病了?”

黄鼠狼点着烟,深深吸了一口,舍不得把吸进去的烟轻易放出来,憋了半会儿直到气都上不来了才缓缓地把淡淡的青烟释放出来:“我让横行大酒楼给辞退了,我没敢给我老婆说。当初开这家快餐店的时候,我就担心老板会炒我,可是单靠那几个工钱养家糊口太难了,现如今除了工钱不涨,物价样样都涨,再不做点别的,一家四口就剩下喝稀饭了。所以我老婆执意要开快餐店,我也拦不住。快餐店开起来了,不知道怎么就让老板知道了,结果就把我给辞了。”

熊包纳闷:“我找你的时候你不是还在横行大酒楼干着吗?怎么说开就开了?什么时候开的?”

黄鼠狼苦笑:“你找我的时候人家就已经把我开了,我怕我老婆知道犯病,就没敢告诉她,每天照样到横行大酒楼干活,人家不给工钱,白干。你找我我也不敢告诉你我不在横行大酒楼干了,怕你不带我。”

熊包忍不住骂他:“你也真是犯贱,格老子不给工钱你干什么?”

黄鼠狼依然苦笑:“我是想,先瞒着我老婆,等找到新工作了再说,可是现在工作也实在是难找,我没有你的运气,哪能一下子就找到合适的?这样就拖了下来,好在老板还够意思,虽然把我炒了鱿鱼,我每天去他倒也没赶我走。”

熊包忍不住又骂他:“龟儿子,我要是老板,你不拿工钱白干活我也不赶你走。”

黄鼠狼继续苦笑,仿佛他的表情功能已经退化到只剩下了苦笑这一种:“我老婆不知道我已经让人家炒鱿鱼了,到了发工钱的日子就逼着我交钱,我哪有钱?只好推说酒楼生意不好,老板发工钱改了办法,每天收回来的钱才给大家分一些,所以就只能零揪。我告诉我老婆,反正工钱也拿不到整数,零零散散的我就给快餐店进货算了。那天我老婆说冰柜里鸡腿卖光了,让我抓紧进一些,我哪来的钱进鸡腿?拖了两三天,天天挨骂,刚好你来叫我去会所帮忙,我为什么让你先给工钱?还不是老婆逼得没办法,不然凭我们的关系,我怎么好意思活还没干就张口要工钱?”

熊包说:“干你老龟儿子,我不是给了你三百块吗?你拿去进鸡腿不就够了,偷老子的鸡腿干锤子。”

黄鼠狼总算收回了苦笑,挣扎着在脸上挤出了一丝惭愧:“我本来也那么想,等到下班就直接去进一些鸡腿,可是人啊,贪心得很,一看到那些炖汤用的鸡,我就忍不住了,心想,反正乌鸡汤主要是喝汤,没有谁会去吃鸡,就把鸡腿剁下来拿回家给老婆交差了。”

熊包哭笑不得:“你个龟儿子,还敢说拿,那是偷,你说这件事情怎么了结?”

黄鼠狼就地脱鞋,熊包还没明白他脱鞋干什么,他就已经从鞋垫下面抽出了三张百元票子:“这是你发给我的工钱,我拿来赔鸡腿,够了吧?”

熊包不忍心了,推开他递过来的钱:“钱的事先不说,我问你,你老婆开着快餐店,怎么也比挣工钱强,你至于混成这个样子吗?”

黄鼠狼腿一软就蹲到了地上:“好我的熊包啊,现如今开快餐店还能赚钱吗?肉、油、菜、米哪一样不涨价?做出来的东西跟着涨价客人不买,不涨价就只能亏,关门停业吧,租金一次要交一年的,不干就等于彻底亏本了。说出来你别笑话我,我们那个快餐店连一把能片肉的菜刀都没有,用的都是破铜烂铁。唉,这些事情不敢想,真的要是想一想,不等我老婆自杀我先自杀算了,要不是牵挂两个娃子,可能我早就跳海了。”

熊包彻底同情了,黄鼠狼在心目中不再是偷鸡腿的黄鼠狼,而是一只快饿死的黄鼠狼。他又抽出一根中华烟递给了黄鼠狼,并且打着火给他点燃:“黄鼠狼,你看这样成不成?鸡腿你已经交给你老婆了,再也不能拿回来,拿回来也没用,我们老板都知道了。这样好不好,我回去把你的情况给我们钱总说一下,你干脆到我们那边干。”

黄鼠狼立刻亢奋起来:“真的?那太好不过了。”随即又垂头丧气了,“可能不行了,我偷鸡腿的事情你们头家肯定已经知道了,人家哪能要我这样一个偷摸子呢?”

熊包对此倒有信心:“大老板隔我们远,也不敢说人家要不要你,不过要你也用不着大老板发话,我们的直接头家是钱总,那是好人,我把你的情况给他说,他一定会要你。”

黄鼠狼高兴了,一把抓住熊包的手连连摇晃,活像高级首长会见劳动模范:“熊包兄弟,太谢谢你了,你是我的恩人啊。你放心,只要我能到你们会所上班,绝对是你的亲信,绝对累死了也把活干好,谢谢你,太谢谢你了。走,跟我走。”

熊包有点蒙:“跟你走?干啥?”

黄鼠狼一把扯了熊包就走:“干啥?喝酒去,我老婆的快餐店喝酒去。”

熊包也想到他老婆的快餐店看看,就没有推托,跟着他朝快餐店走。黄鼠狼凑着熊包的耳朵叮咛:“我拿鸡腿的事情在我老婆跟前千万提不得啊,我老婆听我做了丢人的事情,弄不好当场就自杀了。”

熊包再次纠正他:“还敢说拿,那是偷。”

黄鼠狼嬉皮笑脸:“不管是拿还是偷,都不敢给我老婆说啊。”

到了快餐店,却没见到黄鼠狼老婆,黄鼠狼告诉熊包他老婆晚上要开夜宵,一般要干到凌晨四点钟才能休息,这阵躲到后面睡觉去了。熊包四下打量着这家快餐店,不由暗暗惊讶,与其说这里是快餐店,还不如说是猪圈更合适。狭窄的空间摆了一张案子基本上就把地方占没了,地上墙上屋顶到处都是黑乎乎的污垢,苍蝇成群结队地在屋里盘旋飞翔,发出嗡嗡嗡的轰鸣,噪音就跟鹭门国际航空港飞机起降差不多。顶着门面放了一个装菜的玻璃柜台,柜台的格子里扔着残羹剩菜,一看生意就不怎么样,每个格子里的菜剩下的有一大半。熊包暗想,能吃这种猪圈一样的快餐店做的快餐,只有饿得半死还没钱的人。三四个半大孩子破衣烂衫浑身油腻地蹲在那儿,切菜剁肉,也不知道这几个孩子是他们雇来的小工还是他们自家的孩子。熊包承认,黄鼠狼倒没说假话,这些人切菜剁肉用的没有一把正经八百的菜刀,都是磨出刃子的铁皮,包着烂布条的捏在手里的那一头就是刀把儿。

黄鼠狼从快餐柜的格子里捞了几样剩菜,然后从冰柜里掏出几瓶啤酒,把酒和剩菜摆到一张小桌上,然后赶开了两个小工,占据了他们的凳子招呼熊包:“熊包,对了,今后就应该叫你头家了,来,喝酒喝酒。”

熊包看着那几个小工用那种有刃子的铁皮切菜剁肉非常费力,想到自己后腰里插的菜刀,就把菜刀拔了出来递给黄鼠狼:“给,拿去用。”

黄鼠狼接过菜刀,用大拇指在刃上试了试,连连道谢:“好,刀好,刃也好,谢谢了。”然后把菜刀交给一个小工,“老大,给,这是你熊叔叔送你的,谢谢他。”

被称做老大的孩子很懂礼貌,连忙站起来,极为珍重地接过刀,连声向熊包道谢。熊包这才逮住空儿问黄鼠狼:“这些孩子是招来的还是你自己家的?”

黄鼠狼指着那个“老大”介绍:“这个是我的大儿子。”又指着另外一个小丫头介绍,“那个是我的闺女。”然后随手在空中画了个圈儿,“剩下的都是雇来的。”

熊包暗暗好笑,心里又有些酸楚,这俩孩子看年龄都在读书,可是却都在这里帮着父母打工,如果不是落魄到了极点,现今社会哪个家长会剥夺孩子读书的权利和机会呢?熊包根本没有胃口吃那些快餐柜里垃圾一样的剩菜,只喝啤酒。黄鼠狼热情洋溢地一个劲儿劝熊包吃菜。熊包要照顾黄鼠狼的情绪,只好夹了一筷头看上去还有点模样的火腿肠炒芹菜,吃到嘴里差点没呕出来,菜已经馊了。

熊包想就此告辞,黄鼠狼却兴致勃勃,一个劲挽留,一个劲劝酒,闹得熊包不好意思告别。正在为难受罪的时候,钱亮亮和李莎莎跟头把式地抢进门来,看到熊包正在和黄鼠狼喝酒,钱亮亮说了一声“哎哟我的妈呀”就蹲在地上喘得活像刚刚摆脱杀手的亡命徒。李莎莎也是气喘吁吁连话都说不全乎:“你……熊包……你没事……吧……”

这两个人突然冲进来,熊包和黄鼠狼吓了一跳,两个人连忙站起来,带翻了小桌子,啤酒和剩菜摔了一地,溅得钱亮亮满身满脸都是菜汤。好在桌子矮小,啤酒瓶子结实,滚落到地上的瓶子没摔破,如果瓶子摔破了,钱亮亮很可能被玻璃碴子割成花花的。

熊包惊愕,两只眼睛瞪得活像两颗煤球,嗫嚅问候:“钱总,莎莎,你们怎么来了?”

黄鼠狼手忙脚乱地收拾地上的汤汤水水,还忘不了跟钱亮亮客气:“钱总,你怎么来了?快请坐请坐,一块儿喝两杯。”

钱亮亮看到熊包并没有挥刀伤人,黄鼠狼安然无恙,顶在胸口的一窝急火顿时泄了,浑身也软得活像抽去了骨头,一时间居然站不起来,有气无力地招呼熊包:“赶紧回会所去,有客人开夜宵。”

这个理由是他跟李莎莎在路上商量好的,当然,前提就是熊包还没有剁人,如果已经把人剁了,这套方案自然作废。李莎莎气哼哼地抢过来拉了熊包就朝外面走:“你要干吗你?钱总让你回去干活,赶紧走啊。”

熊包一般情况下不敢跟李莎莎犟嘴,看到李莎莎和钱亮亮如此心急火燎地找到这里,更是不敢多啰嗦,扶起钱亮亮给黄鼠狼留下一句:“那件事情回头再说,我先走了。”

出得门来,上了出租车钱亮亮才缓过劲来:“熊包啊,你可吓死我了,你今天要是因为几十根鸡腿就拿刀剁人,那你这一辈子就完了。想一想真悬,为了几十根鸡腿值当吗?”

熊包辩解:“我没想剁他,就是吓唬他一下。”

李莎莎连忙要没收他的菜刀:“刀呢?给我。”

熊包惶然:“菜刀给黄鼠狼了,他们家开的快餐店没有刀。”

李莎莎愕然:“什么?你把刀给人家了?哼,你说你干吗来了?人家偷了你的鸡腿,你来找人家算账,账没算明白,反倒连菜刀都送人了。你这个人啊,让我说你什么好。”

钱亮亮哭笑不得:“熊包啊,你这可是名副其实的亏本生意,赔了夫人又折兵说的就是你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