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还没有等到白雪有所动作,东方长青就接到了周以全的电话,说:“东方兄,家父近日休假在家,上次我们俩聊的事,你可以来家一趟。”东方长青听了,心里既高兴又有些迷茫,高兴的是,终于和周副省长再次接上线了。迷茫的是,上次他和周以全谈过两件事,一件就是工程的事,还有就是周以全劝他报周纯青的研究生,不知道这次周以全说的是哪一件。东方长青还是做了一些准备,还把以前写的一篇论文《清朝中期经济结构研究》也带着,也不叫上白雪,开着车就直接去了周纯青家。到了周纯青家门口,东方长青直接就打了周以全的电话,说:“以全兄,我已经到了,请开门。”周以全笑了起来,说:“东方兄来得倒挺快。”

一会儿,小保姆就开了门,东方长青进去的时候,小保姆笑着说:“东方局长,周爷爷在书房里等你。”东方长青道了谢,就见周以全满面春风地迎了出来,说:“东方兄,有失远迎啊。”东方长青因为比较熟悉了,也开起玩笑来,说:“以全兄既然知道有失远迎,何不直接到市文化局迎我?”周以全大笑起来,说:“下次一定去迎候。”两个人说笑着进了屋,周以全对着书房努了努嘴,说:“老头儿在书房里呢,你自己去吧,我不敢去败他的兴。”东方长青笑,小声说:“你们父子俩还真有意思。”周以全做了个鬼脸,说:“我不肖,也怕进去讨骂。这次给你线索,还是冒了风险的,幸好老头子好容易得了个假期,心里高兴,才答应了。”

当下由保姆带着东方长青进书房去,东方长青从周以全和小保姆的肢体语言中读出来,这一对男女之间,肯定是有了某种关系,以周以全的花花心肠,这小保姆难免要被这个花花公子染指。这么想着,东方长青甚至也为小保姆惋惜起来,这小保姆长得很漂亮,神情中有一种农村女孩的单纯和稚气,她看着周以全的眼光中充满了爱意,这种爱,是纤尘不染的爱,是那种纯粹到没有一丁点杂质的爱。只是,那个吃喝嫖赌无所不为的周公子,未必会珍惜这种爱,事情的开始,就注定了女孩的悲剧。

虽然是白天,周纯青的书房里仍然开着灯。东方长青在书房门口站了下来,等着小保姆进去通报。一会儿,小保姆走了出来,对着东方长青笑着低声说:“东方局长,周爷爷请您进去。”

东方长青对着小保姆点了点头,走了进去。周纯青正在低头看着一本什么书,仿佛没有听见有人走了进来。东方长青微笑着鞠了一个躬,说:“周省长好!”

周纯青抬起头,把老花眼镜摘了下来,说:“是东方局长呀,请坐,以全说你要来的。”

东方长青坐下后,说:“上次聆听了您的教导,回去后甚为想念您,总想见见您,再聆教诲。和何秘书联系了几次,知道您公务太忙,因此也不敢太打扰您的工作。”

周纯青慈祥地笑着,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当官当到了副省部级,就不再是自由身子了,还是官小一点的好啊,不是有一个研究报告吗?说中国最为舒适的是处级和厅级,有职有权,还是自由身子。到了部级就已经不是完全的自由人了,想出门办点私事都不自由。”

东方长青笑笑,说:“您是高级领导干部,行动上处处受到保护是应该的,从警卫部门的角度来说,保护领导的安全是他们的职责,但从领导的角度,却是个人的自由都受到了限制。”

周纯青慈祥地笑着,说:“你分析得对。这次组织上给了我几天假,好好地在家里看看书,我还没有谢谢你啊,这些书是我想要看,但又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去找的。”

话题拉到了看书上,谈话也就更加自然了。东方长青敬佩道:“省长,您日理万机,还能挤出时间看书,您开的书目,除了有部分我读过外,有好多书名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呢。”

“这是我的老本行嘛,人就是怪,对于本行,总是怀着无比留恋的心情。再说,作为一个领导干部,还是要多学习,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要活到老学到老,读史可以明志嘛。看来,这些书中你还读过一部分?”周纯青惊奇地问。

“是的,我读过一些,但是都读得比较粗略。”东方长青回答。

“你又不是做学问的,读那么细倒是没有必要,做官的人,所谓读书不求甚解,半部《论语》治天下嘛。寻章摘句,那是老学究的做派。”周纯青笑着说,欣赏地看着东方长青。

东方长青受到了鼓励,笑道:“我重点学习明清史,特别关注的又是明清时期的经济制度,只是感觉这方面的研究还太少,有时在网上查也查不到什么论文,又没有人指导,学起来很费周折。”

周纯青哦了一声,欣赏地说:“学以致用,这是我们国家近代学者们提倡的,当前我们正处于经济建设的关键时期,你把注意力集中到明清时期的经济体制和结构的研究上,是选对路子了的。我们搞改革开放,既要吸收国外的先进管理经验,但也不能割裂历史,历史就是我们过去的国情嘛。”

东方长青连忙拿出自己的论文《清朝中期经济结构研究》,双手呈递给周纯青,说:“这是我读史过程中的一点小体会,不知道有没有价值,想请您在百忙中抽时间给指导一下。”

周纯青笑着接过稿子,翻了一下,说:“很好呀,你能够在业余时间读点书,写点文章,这很不错,现在的干部,学习的风气是大不如前了,打麻将,喝酒唱歌有时间,学习是没有时间的,真令人着急呀。这个稿子先放在我这里吧,我看了后,再和你讨论。”

东方长青连忙感谢,说:“您能亲自指点,真是我的荣幸。”

周纯青笑了起来,说:“读书不能没有朋友,所谓学而无友,则孤陋寡闻嘛,我也高兴能你这个小友啊。”

东方长青见时机成熟,遂诚恳道:“周省长,我有一个想法,但又不敢说。”

周纯青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问道:“什么话啊,但说无妨。”东方长青笑道:“我少年之时,因为家境贫困,大学毕业本来是要考研究生的,无奈父亲身体不好只得中途退出,至今仍引为憾事。”

周纯青说:“现在也不迟啊,现在党校,各类函授班都有,学习工作两不误,很方便的。”

东方长青说:“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函授学校我也读了一个学期,后来感觉这其实只是混文凭,并不是真正在学习。我还是想扎扎实实地学习几年的。”

周纯青笑,说:“你说的也是实情,这些函授班办得滥了,什么人交了钱都发文凭,研究生满天飞,可真正有真才实学的确实不多。这也难怪呀,国家提倡领导干部知识化,一下子真正知识化有困难,就先在表面上知识化,各类函授班也就兴起了。现在的领导干部中,有好多人揣着研究生的文凭,都是形式主义。”

东方长青就说:“所以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我听说您是大学教授,大学还聘您为博士生导师,这次来就想请您收下我这个学生的。但又怕招致物议,影响了您的清令。”

周纯青大笑起来,说:“怕影响我的清令,我想是你怕别人说你有攀附之嫌吧?”

东方长青就不好意思地笑,说:“我的心事还真瞒不过您老人家。长青也确有这一疑虑,但又确实想考您的研究生,您的学问人品,我是十分敬佩,如果过了这个村,只怕没那个店了,所以斗胆向您请求,只是我生性愚钝,原非可以深造之材,不知道您是不是肯收下我。”

周纯青凝视东方长青片刻,开颜而笑,说:“你是怎么得知这个消息的?”

东方长青窘了起来,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好在周纯青并不追问下去,而是笑着说:“学校聘我为兼职博导,其实也不过是实用主义的作法,而我却真正想培养几个有真才实学的人,也曾招了两届,但一个也没有招上,我是宁缺铁滥。”

“真正的人才,是可遇不可求的,如黄石老人之遇韩信,杨昌济之遇毛泽东,岂是有意求之。”东方长青笑着回答。

周纯青赞许地点了点头,目光炯炯地看着东方长青,突然说:“你成为我的博士生,只怕我为了避嫌,反而会误了你的前途。”

东方长青心中一喜,从周纯青的语气看,他已经是同意收自己了。当下诚恳道:“我想报考您的研究生,原本就没有功利性。遍访天下名师,学富五车才是我心里的向往。如果我能考取您的研究生,我将遵循绝对保密的原则。只求您学术上的倾心指导,不敢向您求取仕途上的庇护。当然,我也远未淡泊到对仕途进退全然无意,只是愿意凭德才和成绩求得组织上的认可,倘若凭着自己的努力,仕途上略有升迁,也不枉父母生养,老师教导,组织栽培。”

周纯青听了,不觉大笑,说:“东方小友,不失为坦城之人也。既然你有这个志向,又不惮于在工作之余寒窗苦读,你就去报名吧,一切按正常程序办,考取了,我可以带你。”

东方长青站了起来,鞠躬道谢,说:“能拜您为师,长青不枉此生了。”

两个人又就明清史聊了一会,特别是聊了一下袁崇焕的事,东方长青认为,袁崇焕的悲剧,其实与他的性格有着必然的联系,袁崇焕书生从戎,敢于任事,打了几个其实对扭转战局并没有多大作用的胜仗,却以莫须有的罪名擅杀了毛文龙;与后金联络议和,又没有得到当局的授权,这些都是他后来被杀的原因。袁崇焕虽然任事明敏,但识人不明,崇祯帝自诩为英明勤奋之主,因此极为专制,岂容得臣下自作主张?加上时局危急,环顾左右皆疑心为奸佞之臣,孙承宗,熊挺弼之流尚且不得信任,何况一个不听话的袁崇焕。且不说袁无力回天,就是袁有本事像晚清中兴之曾左之流,也难免兔死狗烹的下场。

周纯青听了,不觉抚掌而笑,说:“长青的观点,亦不失为一家之言。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确实是有着相当的真理性的。中国毕竟是一个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时间很长的国家,专制残余很重,我说一句过头话罢,中国人无奴性则不可以生存,但又有几人明白这个道理?”

无奴性则不可以生存,东方长青一时如闻惊雷,这话出自于一个堂堂副省长之口,确实有着振聋发聩的效应。只是,两人都知道,这些话不宜再深入讨论下去,于是都自觉不自觉地岔开了话题。

聊了一会儿,周夫人进来了,东方长青连忙站起来,喊了一声阿姨。周夫人笑着说:“是东方局长啊,以全早上说你要来的,我刚才出去有点事去了。”又对周纯青笑着说:“老头子,午饭已经好了,吃了再聊吧。”

周纯青笑,说:“长青同志要考我的研究生,我们是谈兴正浓啊。”说着对东方长青的挥手:“走,吃饭去。”

午餐仍然很简单的四菜一汤,小保姆先给周纯青,东方长青和周以全斟了一小杯酒,然后装饭。装好饭后,也上了桌。东方长青心里就想,看来周纯青家里还是比较民主,现在的一些平民暴发户请保姆,吃饭时却都是不允许保姆上桌和主人同吃的。周纯青见了酒,不由得眉开眼笑,风趣地对东方长青说:“长青同志,你以后可以多来,你一来我就可以开戒了呢。”周夫人也笑,说:“还不是担心你的身体嘛。”

和上次不同,这次周以全也坐在东方长青的身边,笑着说:“我爸除了好读书,就好一杯酒,还要受到我妈的管制。”周纯青看了他一眼,周以全连忙噤了口,对东方长青悄悄做着鬼脸。

因为要开车,东方长青也只喝了两杯,于是不喝了。告辞时,周纯青意外地把他送出客厅门口,东方长青激动地握着周纯青的手,说:“周省长,您休息吧,打扰您半天了。”

周纯青慈祥地笑着,说:“好,好。”就在东方长青要离开时,周线青突然无意似地慢悠悠地说:“长青同志,以后多来玩吧,以全年轻,你以后要多帮助帮助他。”

东方长青笑着回答道:“以全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是吧以全?”周以全就笑,说:“东方局长对我是照顾的,放心吧爸。”

周纯青慈祥地笑了,说:“那就好,什么时候你能像东方这样成熟,我就放心了。”又说:“长青同志,南方大剧院的项目,你们要抓紧时间实施啊,如果时间允许,我会来看一看的。”

东方长青连忙说:“我们一定抓紧实施,请您放心。我们期待您来检查指导工作。”

从周纯青家里出来,东方长青已经有了明确的想法,周以全想要承包南方大剧院的想法并非空穴来风,周以全确实是得到了周纯青的支持的。虽然周纯青的话模棱两可,但东方长青还是感觉到了,领导的艺术,不过是了无痕迹地办自己想要办的事,周纯青久经官场,对这一套可谓运用娴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