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四章 难关(下)

回到了沙州以后,侯卫东陷入了繁杂的事务性工作中,事情多了,就将李晶挤在了脑海深处。

忙到了下午五点,手头才松了下来,侯卫东趁着周昌全上厕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新手机,给李晶拨打了一个电话,道:“白骨精,这是我的新手机号码,只有你一人知道,新手机一般放在办公室里,有什么事情打新号码,特别急的事情才打以前那个号码。”

李晶反应很灵敏,喜滋滋地道:“那么说,这个手机号码归我专用。”侯卫东比较注意李晶的情绪,道:“这事,希望理解。”李晶笑道:“你能如此,我很高兴。”又道:“如果这事都理解不了,我还当什么董事长,人生总有不如意的时候,不能求全责备,你心里记挂着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怀孕之前,李晶从来没有成家的打算,可是怀孕以后,她的心理却渐渐复杂起来,渴望着与爱人分享生儿育女的快乐,好几次,她都想让侯卫东到岭西来见面,理智却又总是在最后关头战胜了感情,让她默然放弃了对侯卫东的召唤。

此时侯卫东知道了真相,且定期要到省党校读研究生班,如今天还弄了一个专用手机号,这已经大大超越了李晶的期望值,挂断电话以后,她心情很好。边哼边唱道:

“冬季到岭西来看我,别在沙州徘徊,冬季到岭西来看我,梦是唯一行李,轻轻回来,不吵醒往事。就当我从来不曾远离。”

侯卫东打完电话,将这部新手机锁进了抽屉里,经过这几天思考,他心想通了:“既然事情已经做下,无论心情再沉重也于事无补,当令之计,一要小心谨慎,这一点李晶很聪明。她结婚生子,丈夫姓侯,儿子姓侯,没有什么破绽,二要给这对母子足够的温暖,虽然不能给母子一个完整的家,他就要尽量给母子足够的爱。”

取出钥匙之际。他暗道:“事情已经做下,犹豫彷徨无用,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

刚刚锁好了新手机,掌上手机又响了起来,这是小佳的电话,侯卫东态度也很温柔,道:“今天身体感觉如何,你们单位厕所滑,要注意一点。”

小佳道:“刚才我爸打了电话。说是要请你吃饭。”侯卫东有些惊奇地道:“这可是怪事,我做张家女婿已是多年,老丈人还是第一次请我到外面吃饭。”小佳道:“不知他有什么事情,神神秘秘的,不肯给我说。”

小佳同样不清楚张远征为何要在外面吃饭,侯卫东自然也不清楚,他道:“爸还选了一个好日子,今天昌全书记要回家吃饭,否则爸就要说我不给他面子。”

等到侯卫东如约来到了新岭西菜馆之时,单间里已坐了五个人。除了小佳、张远征和陈应蓉,还有两位穿着皮衣的中年人。

“朱厂长,这是侯卫东,我女婿。”张远征很自豪地将侯卫东介绍给了一位身材魁梧地汉子。

那汉子五十岁的年龄,浓眉大眼。豪爽地道:“我是朱言兵。东方厂的,和张师傅是同事。”他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语调铿锵有力,很有些威势。

侯卫东道了声好,又道:“朱厂长是正宗普通话,听起来有味道,与我的沙州普通话相比,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在三线建设时期,从全国各地搬来了许多工厂到沙州,沙州的工业基础就是从三线建设开始起步,三十多年过去,沙州成为了岭西地工业强市。三线工厂不仅带来了工厂,也将天南海北的人带到了沙州,极大地改良了沙州人的基因,沙州七十年代、八十年代的出生的人,相貌俊美、仪表堂堂的不在少数。

朱言兵客气地道:“侯主任能光临,是朱言兵的荣幸。”侯卫东摸不清朱言兵的真实意图,道:“朱厂长,爸妈是厂里地老职工,你就别跟我客气,与朱厂长见面,也是我的荣幸。”

朱言兵是大厂厂长,按照以往的行政级别来说,至少是正处级以上的干部,若再往前推十来年,这种大厂厂长在沙州地位很高,用通俗的话来说,走路都要带风打人。只是此一时彼一时,风水轮流转,朱言兵所在企业在市场竞争中一蹶不振,他就没有威风可言。

张远征在工厂里上班之时,哪里有资格与厂长大人同坐一席,此时见威风八面的朱言兵厂长在女婿面前客客气气,心中热血上涌,道:“侯卫东,我和你妈在厂里工作了一辈子,工厂就是我们的家,如果你能帮上什么忙,一定要帮。”

话虽然这样说,他并不认为女婿有本事帮上什么大忙,在他心目中,朱言兵厂长是能和市长们说上话地,侯卫东虽然是市委的秘书,毕竟只是秘书,和市长们比起来有相当差距。

陈庆蓉见张远征开始大包大揽,担心给女儿女婿找麻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张远征犹不明白,道:“朱厂长,你有什么事,就直接给侯卫东说。”

朱言兵和副秘书长曾勇关系不错,受了曾勇指点,特意来接纳周昌全的心腹,道:“我听说市里要对沙州国营工业企业搞调研,我们厂是沙州最早一批国营企业,能不能把厂里纳入重点调研对象。”他“呵、呵”一笑,道:“沙州国营厂矿相差不大,凡是国营企业的顽疾,厂里都差不多都具备,是搞调研的好标本。”

另一位一直沉默着的副厂长道:“我们厂是搞机械设备的,技术力量和设备比庆达集团下面的几个机械厂要强得多,那几个厂的技术力量有不少是我们流走的,如今厂里最大地问题还是资金严重不足。”

朱言兵打断道:“老刘,今天不谈这些事情,改日请侯主任带队到厂里,我们扯开了汇报,今天只讲感情和友谊。”他举着酒杯对张远征道:“老张,老陈,我敬你们一杯,感谢这么多年来对厂里的无私奉献。”

张远征酒量不行,几杯酒下去,眼睛就红了,讲起了以前在工厂的事情,特别是说起原来的车间主任,他是义愤填膺,声音越来越大,刘副厂长以前也当过车间主任,他的脸色就不太好看,张远征在酒精作用下,根本没有注意到刘副厂长的表情。

陈庆蓉忍无可忍,狠狠的在桌上踢了张远征一脚,见张远征很无辜地抬头,便飞快夹了一个鸡腿,道:“吃菜,吃菜。”

吃完了饭,也便各自散去。

回到家,陈庆蓉脸色就沉了下来,道:“喝不得马尿,你就少喝两杯。”

张远征犹在兴奋中,道:“我说的都是事实。”他在工厂工作了一辈子,天天与不会说话的机器打交道,情商素来不太发达,而陈庆蓉当过销售员,情况又是不同,她对于张远征的不通俗务也是无可奈何,给他拿了水果,道:“吃了水果,去睡觉,以后出去吃饭不准喝酒,喝了酒,就把不住性子,张口乱说。”

等到张远征上床昏昏然睡去,陈庆蓉就到客厅将两个口袋打开,这是朱言兵悄悄递给他地袋子,说是一点土特产。陈庆蓉提了提两个袋子,里面很劲,她也就没有在意,以为当真是什么土特产,此时在客厅里打开了两个袋子,她就有些傻眼。

袋子里面是两件棕黄色的皮衣,陈庆蓉楞了一会,将皮衣提了出来,只觉两件皮衣都轻飘飘的,皮面触手格外柔和,陈庆蓉虽然是下岗工人,可是小佳经常塞钱给她,她手里并不拮据,也经常逛沙州百货,她见过这种皮衣,每件都有两、三千的样子。

陈庆蓉当了一辈子工人,最好的职业是销售员,从来没有人给她送过礼,顶多就是朋友间提点水果和烟酒,她是第一次收到如此贵重地礼物,而且这个礼物是曾经高高在上地朱言兵厂长所送。

她心里有些慌张,便给小佳打了过去。

小佳听说是两件皮衣,道:“就是两件皮衣,没有什么,你们收了就是。”陈庆蓉有些不放心,道:“收了几千块钱的东西,有没有事?这算不算受赌?”小佳笑道:“这是朱厂长慰问下岗工人,他一个大厂长,向你下岗工人行什么赌?”

陈庆蓉这才安心,她越看越欢喜,穿上皮衣,在镜子前照了许久,又仔细看了看牌子,准备明天到沙州百货去看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