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组织部长 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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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江林有两个星期没上岳父家了,打电话询问兰晓诗能不能回家。兰晓诗说遇上了大麻烦事,在南原脱不开身。在他的印象中,兰晓诗几乎没有过不去的坎、跨不过的河,在他人看来无法解决的难题,兰晓诗总能找到办法应付,逢凶化吉。韩江林向来对妻子的事业非常关心,急妻子之所急。兰晓诗说有大麻烦,肯定不是一般的麻烦,他忙询问出了什么大事。

天然林事件刚刚平息,韩江林难得休息一下,兰晓诗不愿惊扰他,支支吾吾地说,生意上的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电话里说不清。

韩江林心下焦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兰晓诗心虚地笑笑,不是说好各自管好分内的事吗?你的事大,我的事小,别为我分心。

韩江林还想再说什么,兰晓诗岔开话题,如果镇里没什么事,你就回家看看父母,明天我抽空回家一趟。兰晓诗完全失去了平时的清脆干练,显得有气无力,话语的尾巴被吞进了肚子里。他坐不住了,在每周五下午例行的全镇干部学习会上露了一个面,和主持政治学习的副书记打了一个招呼后,叫司机小刘开车送他上南原。如果不是担心兰晓诗,在私事上他都不会叫公车。他为人一向低调,不像有些领导干部利用职务便利,把单位的公车视为私车随便调用。在事业上没有了升职的空间,把职务带来的利益最大化是一种普遍的心态,也是一种普遍的现象。如果还有升职的空间,为了达到升职的目的,人们会约束自己的行为,只有那些自认为船到码头车到站的人,才会倚老卖老,放纵自己的行为。韩江林还年轻,为了给人们留下一个好印象,获得更大的升职空间,平常自觉兼顾公共利益和群体利益,约束个人私欲的膨胀。

一路上韩江林都在拨打电话。兰晓诗关了手机,公司的电话也没人接听,兰晓诗像潜入深海的鱼一般消失了。他怅然地望着匆匆而过的青山,想起养父的教导,如果你有什么要求,扪心向天祈祷,老天一定会听到祈祷而赐福与你。所受的教育让韩江林成为一个无神论者,这会儿他把手放在胸前,为了兰晓诗他愿意当一回有神论者,盼望内心的虔诚感动天地,保佑兰晓诗平安无事。

爸爸,如果兰晓诗有什么灾难,你就让上天把灾难降到我身上吧,我愿意替晓诗承担老天降下的惩罚。

驱车来到思远现代传媒公司,冰冷的铁将军迎接着韩江林。晓诗住所亦空空荡荡,屋里像遭遇过歹徒洗劫一样,一片狼藉。沙发上、地上散落着法律书籍和合同复制文本。合同复印件为思远公司与北原铝业的广告合同。这份为期两年、总额五百万元的广告合同签订以后,兰晓诗邀请韩江林与思远传媒的全体同仁一道,赴三板溪电站游玩。在清水江仰阿莎湖⑹(清水江三板溪水库,被用苗族故事中的美女仰阿莎命名,称仰阿莎湖。)上,兰晓诗无比兴奋地打开香槟,邀请青山同贺思远公司成为南原广告界的黑马,迎来了发展的黄金时机。

思远传媒按约履行合同,北原铝业的广告已在省电视台卫星频道如期播出,难道其中出了什么问题吗?韩江林逐字逐句分析,合同文本严格规范,不显丝毫破绽。既然没有问题,为什么晓诗和邓媛媛会把合同复印件丢满地,从人间蒸发了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韩江林在房间里寻找,想通过房间里的蛛丝马迹推断兰晓诗遭遇的困境,小刘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上楼报告,违章停靠,车被交警叫清障车拖走了。

真是福不双至,祸不单行。韩江林瞪着小刘,脱口大骂,妈的,马路宽天宽地,犯了哪门子法?

小刘自责道,都怪我,心急,没注意不准停车的标志。

韩江林意识到在小刘面前失态,轻轻舒出胸中闷气,心想,不能让私自用车被清障车拖车的事扩大,以免造成不好影响,掏出皮夹抽出几张钞票递给小刘,以毋庸置疑的语气说,去,把车弄出来,这事到此为止。小刘不好意思接钱,说,我有钱,得了票再到镇里报。

韩江林刷地把钱抖了一下,小刘明白了韩江林的意思,乖乖接过钱,身子边向门口移动,边问,如果不用车……韩江林手一挥,我不用车,你取了车直接回家。小刘说,有事打电话。小心关上门走了。

韩江林自责心浮气躁,遇事沉不住气,心想,既来之则安之,晓诗总会回家的。索性坐在沙发上看书。

心里有事,心情到底不能安静下来,想到和石瑞良有一段时间不见了,给石瑞良挂了电话。电话接通,石瑞良的热情立马传了过来,江林吗,你在哪里?韩江林说在南原。石瑞良便说,刚开了个会,才散,晚饭我来安排,你有几个人?韩江林说司机回去了,只有他一个人。石瑞良说,你等我电话,安排好地点我派车接你。

俗话说,下乡喝过醉,进城拍拍背。以乡下的热情淳朴对比城市的人情淡漠。城市人情并非完全淡漠,善于以人情换人情,价值观强于乡下人而已。像韩江林这样主政一方的乡镇官吏,级别不高,但职位含金量高,石瑞良是乐于接待的,一则显得有人脉、关系广,满足虚荣心,二则可作为潜在投资,在未来的某一个时空内获得实际回报。

落实了饭局,时间尚早,韩江林上街消磨时间,就近走进一家书店。在官场中混迹,研究人多于研究学问,难得老老实实读完一本书。在书店里左翻翻,右看看,浏览一个大概,少年时代如饥似渴的阅读快感宛如一个无痕的旧梦。书店一角,一群孩子或埋着阅读,或伏案抄书,专注于书本的精神令他回忆起当年的勤奋好学,恍如隔世。手机铃响,韩江林生怕惊扰学子,边和石瑞良说话边快步逃离书店。

一辆黑色轿车开过来,石瑞良在车里向站在路口的韩江林招手。韩江林上了后座,说,路口就有警察,违章上车不怕查吗?司机嘴快,笑着抢答,碰我们石局长的坐骑?怕脑壳大喽,他们查我们违章,我们查他们违纪,铁锤打砧子,看哪个硬得过哪个!司机言语可爱,幽默地道出了官官相护的实情,各单位各部门利益关联,相互制约,谁也不敢招惹谁,吃亏的只有没有背景的小老百姓了。

石瑞良侧身过来,官腔十足地问韩江林,孙书记复职了没有?

韩江林心想,这是他的地盘,自然要摆摆架子,于是谦恭地回答,最近被抽到宁波挂职去了。

石瑞良自信地抹了抹头发,这是我们向市县领导的建议,目的是给干部一个机会,到沿海发达地区一边疗伤,一边学习先进管理经验。

石局长胸襟宽广,能够替基层干部前途着想。

石瑞良说,还能怎么样?自己养大的孩子自己疼,都是党多年培养的干部,不能因为一时一事毁掉政治生命。

韩江林明白,这种保护并非无原则无条件,而是有潜规则,必须符合忠诚原则。忠诚的考量在很大程度上必须忠于施恩者本身。

进到帝豪酒店的豪华包间,自动麻将机在紧张地开动,几个人在进行饭前的"经济半小时"。石瑞良不爱麻将,便和韩江林坐在一边喝茶。

吃饭的时候,石瑞良把韩江林介绍给龙文渊,龙文渊向韩江林伸出手,身子却端坐不动,韩江林出于礼貌,站起来稍为用劲地和他握了握。龙文渊说,韩镇长我们见过的。韩江林点头称是,心里对他的做派非常反感。

菜上来了。龙文渊说,我们吃个简单的工作餐,总量控制一瓶。石瑞良知道韩江林的酒量,没有明确反对龙文渊的意见,笑着说,周末龙局长雷打不动的要交公粮,可以考虑减免,不回家交公粮的多喝一点。

桌上有人吃吃地笑,还是老同志比年轻同志自觉性高,交公粮的积极性多年不变。

龙文渊也笑,我们在基层交公粮出身,不交公粮要饿肚子。

石瑞良说,现在街头贩私粮的多了,不交私粮也不怕饿肚子。

龙文渊说,我说一个故事,我还在乡下时,市里某局一位副局长来检查工作,那时乡下文化活动少,连电影也看不上,唯一的活动就是年轻人走村串寨摇马郎,这位局长跟随年轻人一起去马郎场,他和姑娘搭话的时候,姑娘热情地问候他,公,你陪孙子来玩?搞得他灰溜溜的下不了台。

众皆大笑,服务小姐掩面而笑。司机说,这个局长真是生不逢时,如果是现在,正好可以大显身手。

石瑞良问,何以见得?

司机说,外面流传一句话,大学搞乱了文凭,假货搞乱了市场,小姐搞乱了辈分,现在谁管你公子还是孙子,小姐只问你手里有没有银子。

大家都说这话深刻。

石瑞良说,龙局长公社书记时,没有小姐但有上海知青,看过电视连续剧《孽债》就知道龙局的风流韵事。

有人笑着问,龙局是不是也有几个带上海血统的私生子?

龙文渊仿佛被什么刺中了痛处,脸色灰白,桌上顿时噤声不语。

大家喝了几杯酒,草草吃过饭,打麻将的围拢桌子,不打麻将的相继告辞回家。一顿饭吃得了无滋味,石瑞良心头愧疚,和韩江林一起走出酒店,想做些补偿,盛情邀请韩江林去洗头屋放松放松。韩江林心中有事,婉言拒绝。石瑞良以为韩江林畏惧,劝说道,放心,为了营造宽松的投资环境,南原在扫黄打非问题上,采取外紧内松的政策,有什么行动的话,公安那边事先打招呼。韩江林笑笑说,乡下干部难得进城鹊桥会,公粮交不足,哪敢交私粮?石瑞良笑了,说,我没想到这一层,等你筹够了私粮,我带你潇洒走一回。